《[三国]孽海记》李夸父

87、第八十七章

　　“原来是武侯祠……”崔若愚轻声重复着。

　　姜维牵着她，沿着寂静的走廊，经过森森的松柏，走到武侯祠的正殿之中。

　　大殿中点着七盏长明灯。

　　神位上没有诸葛亮的塑像。只有一个牌位。牌写着“复兴汉室”四个字。

　　字体龙飞凤舞，正气凛然。

　　“我怎么没听说过此处有武侯祠？”崔若愚疑惑地看着四周。想找出诸葛亮的塑像。

　　“此处是丞相病故之地。我命人建了这座祠。没有太多人知晓。”姜维此时看着那牌位，眼神澄清而宁静。

　　“那……怎么没有他的……嗯，金身？”崔若愚又问。

　　“这里原本只有我一人来祭奠。丞相留给我的，是克复中原的大业，是还于旧都的那条路。至于金身，没有也无妨。”姜维望着崔若愚说。

　　他希望她能明白他的心意。

　　“你带我来做什么？”崔若愚向着姜维，走近了几步。

　　两人本来就牵着手，之间不过两臂的距离。

　　此时，她向着他走了两步。两人又在咫尺之间。

　　“若愚。我想把我最好的，给你。”姜维缓缓地说，说完才抬起眼睛看她。似乎怕吓到她。

　　“我心中难过烦乱的时候，我就来这里一趟。慢慢地，就会平静下来。心中许多不解和厌恶，都会慢慢消失。若愚不妨也试试。”

　　“我……”崔若愚结结巴巴地问：“我凭什么能来这里。”

　　“不需要凭什么。我想和若愚一起。”姜维坚定地说。

　　崔若愚沉默不言。她深深地知道，自己根本配不上姜维。

　　“好奇怪呀，姜维。其实，我也配不上钟鹤，也配不上司马师。但以前在他们身边，从来不去考虑这个问题。但是，面对着你，我却总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你。不敢相信你喜欢我。”

　　崔若愚深呼吸，压抑着心中的情绪，说出内心消沉的原因。她努力地控制着自己，不想崩溃，也不想显得自暴自弃。

　　哪怕这些话，本身就很卑微丧气。

　　姜维心中微微一动。原来司马师之外的那人，叫钟鹤。大汉钟姓世家。如今曹魏的丞相。

　　若愚啊。这样的世家子弟怎能是道德楷模？

　　他宽容而温暖地笑起来。没有俯瞰她爱意的那种居高临下。没有被她仰视钦慕的得意洋洋。更没有趁她困惑迷茫的居心叵测。

　　他牵过她的手，感受到她仍在紧紧地握住他。

　　她在惶惶不安地等着他主动。或许她过去习惯了听命于钟鹤和司马师的亲昵。

　　他牵过来放到唇边吻了一下。没有进一步动作。他要她来主宰。

　　姜维心思变幻，却不动声色。揉揉她头发，才说：“若愚。你太善良单纯。因而把人想得也单纯。不管是钟鹤还是我，都不是什么……道德楷模。什么人能纯白无暇却又凌驾在权力之上呢？你信任司马师，因为他不会出于道德束缚而容忍你。他既然接纳你，便一定是真心的。若愚这么想。”

　　崔若愚咬着下唇，点点头。她确实是这么揣测这几个男人的。

　　她眸子里升起一层雾气，心想：难道不对吗？

　　可怜又诱惑的憨态。

　　姜维看得有些失了神。几乎忘记原来要说的话。他真的很想立刻把她揉进肚子里，把她吃干抹净。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告诫自己，要让若愚来处置二人。

　　他停顿了片刻，微笑着说：“而我，和那位钟仁兄，在你眼中，是个正人君子。正人君子一时贪新鲜，而后又不得不收留你。你担心会因此被冷落抛弃，却又进了我们的府中，不得自由。”

　　“我怕。怕自己空等。你们可能是一时兴起。我是一辈子的事。”她低声说：“很谢谢你一直开解我。或许并不值得？你有这心思和时间，去找张宜，是不是更合乎情理？”

　　姜维安静地看着她。

　　崔若愚咬着唇，小声地说：“钟鹤现在可不算是个好人。我也不算了。我和那杨曦月，没什么区别。我还没她年轻，没她漂亮，没她高贵。我连唯一能赢她的善良，也丢掉了。哈哈。现在又来一个张宜，那我是不是该做杨曦月一样的人？才能抢到我喜欢的人？”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们喜欢的人，跟她们在一起，就是顺理成章，门当户对，佳偶天成。为什么我喜欢的人，跟我在一起，就是纡尊降贵，善心大发，是我侥幸，是施舍给我的大恩。而两人之间前途动荡渺茫，不堪一击？”

　　崔若愚没有大喊大叫，只是她眼神中的控诉和困惑，看得出她对自己的遭遇和变化很窒息。

　　“若愚。”姜维没有丝毫的不耐。“可怜。”

　　他反而笑起来，摸着她的头。“若愚。你说什么是爱人？”

　　“这……”崔若愚被问得莫名其妙地。“你偷听了我和小鬼说话。”

　　他轻轻地拉她入怀。她脚下不由自主地被这股轻得像不存在的温柔牵引着，进入她熟悉的怀中。

　　“哪有偷听？”姜维笑着说：“若愚说得兴起，没发现我罢了。杨大人能给我作证。我可是光明正大地出现。听到若愚说爱人的事。”

　　“若愚。你对我，是爱吧？”他收起笑容，低声问。

　　崔若愚闻言，震惊地从他怀里抬起头看他。“是……爱吗？”

　　怎么可能？

　　姜维深深地看着她，嘴角慢慢地又含了笑意。她还没试过清醒地、主动地去爱一个人吧？

　　“那……这爱让我变得奇怪起来了。想杀人，想害人，想霸占你，可又自卑，总觉得自己不是与众不同，不会长久地得到你。我好慌张。如果我成了杨曦月那样的性子，却没有她的家世，我岂不是比她更不堪？那你还会喜欢我吗？”崔若愚在他怀中看着他。

　　想让他看到她的能力。可又自卑于手段的不堪。

　　“这般患得患失。又不知道该怎么办。还说不可怜。”姜维低下头在她鼻尖上嗅了嗅。

　　“杨曦月也是人。若愚也是人。我也是人。我们会有相似的人性。会自私，会动贪念，会生气，会恐惧。如果我爱杨曦月，那么，在我眼里，她就是最好的。不管她如何飞扬跋扈，草菅人命。但我爱的是若愚——”

　　“那就不去管旁人如何好坏了。”他低声说。

　　真的吗？崔若愚用眼神询问着他。

　　他点点头。

　　其实，他三番五次找她，又抛下驻军，带着她来到此处。她如何不知道他的偏袒。

　　可她心虚得很。很担心这种宠溺麻痹了她，而后又随着姜维爱意的生离死别而消失。

　　丢下她自己一人，在这世上，无所适从。

　　“若愚还在担心？”姜维不着急。

　　生老病死，战场上意外频发。他也不能保证自己永远立于有利地位。

　　他更希望若愚能收发自如地去爱。他一直隐忍克制，不敢主动，也是出于担心若愚覆水难收。

　　若非她勾引杨仪的那一幕，被他撞见。他是没考虑过点明心意的。他想任她招之则来挥之即去。

　　可她竟打别的男人的主意。

　　那还不如打他主意罢。

　　崔若愚委屈又乖巧地点点头。“如果我习惯了你爱我。你突然不爱了。我怎么办？”

　　还没等姜维回答。她又低声说：“能怎么办呢？爱下一个吧。反正如果你不爱我了，也爱下一个。对吧？”

　　姜维静静地看着她。

　　若愚快能走出那片迷雾了。他要等她。

　　崔若愚缓缓地扫过神位上的木牌。当年一心要北伐的诸葛亮，就是在这里病故的？

　　“姜维。丞相走了，你是不是也很难过？”

　　“嗯。”

　　“你北伐失利，各家各族对你的压迫，很重吧？你难过吗？”

　　“嗯。”

　　“那你害怕吗？”

　　“我不怕。若愚。这条路，我选的。不管在路上遇到什么，赞誉还是贬低，我都不害怕。我对这条路，矢志不移。”姜维目光沉着。

　　“那你不怕到最后输得彻底，一场空吗？你一辈子都搭进去了。还有你这么多年在蜀地受的委屈，付出的代价，全都白费功夫。”崔若愚眼眶微微发红。

　　就像诸葛亮一样？多么聪明的人，人死灯灭，壮志未酬。

　　她定定地看着姜维。“如果是我。我会很惶恐。不知道付出这么多，未来是什么样子。我不敢付出。”

　　姜维抬起手，摩挲她的脸颊。心底压抑已久的回忆如深渊一样，慢慢地在心底里生长。似乎没有尽头。

　　“若愚。这么多年，我一路走，一路变。就像若愚一样。也曾低头妥协过。也曾放弃过正义和公理。也曾用过迫不得已的手段。也曾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已经变成了最痛恨的人。我也不知道未来会如何，我会是什么面目。可此时此刻，我便是如此的。”

　　“此时此刻，我便是如此的？”崔若愚呢喃着。

　　“嗯。此时此刻。我要让大汉雄风重现，要让天下人都当大汉的子民，受大汉的庇佑。这条路，丞相走不完，我来走。我不怕谁戳着我脊梁骨骂，不怕谁来攻打我。倘若哪天我彻底失败了，那也不过是我失败了而已。”姜维轻轻地握住崔若愚的双臂。

　　“遗憾处处有，抹不平。总是要先做，才能得到结果。”

　　“可是，坚持一个这么大的雄心壮志，要牺牲许多事情。要和很多很讨厌的人共处……”崔若愚惆怅地说。“但是，没有雄心壮志，又要像蝼蚁一样，任人践踏，不可能一辈子都遇不上坏人坏事。那倒不如做个厉害的人，至少能少欺负好人。”

　　崔若愚眼神一动：“就像我爱别人一样。爱，却总是有这样那样的意外。不爱吧，不可能一辈子都遇不到心动的想占有的人。倒不如，做一个能爱人的人，至少能想爱就爱。”

　　姜维笑起来。笑容明净温暖。

　　若愚的悟性，比他想象中更高。

　　崔若愚眨着眼睛，盯着眼前这个热烈而纯粹的大将军姜维。

　　她看了多久，他就笑了多久。她怎么看也看不够这张蛊惑的脸。他看着她的眸子，怎么笑也笑不够。

　　庙外的雨声都停了。微微透出曙光。

　　“姜维。你一点都不像那个大将军。”崔若愚也笑起来。笑容里酿满了浓情蜜意。“那个姜维沉默寡言，不怒自威，明明大权在握，又总是很沉重。我很想去他面前，又怕胡闹耽误他。”

　　她心里的情意，在快活地生长发芽。

　　姜维等了许久的，真正的崔若愚，要来了。他笑着等她，“大将军回了若愚身边，应该是现在的样子吧？”

　　“什么样子？我看看呢。”崔若愚踮起脚尖，鼻尖碰到他的下颌。眸子里是肆无忌惮的侵略和欲念。

　　她想爱他，想占有他。为了这片刻的占有，她可以不畏惧将来的变幻——先做了，才能等到结果。

　　姜维看见她清醒又沉醉的眼神，看见她不顾一切又无所畏惧的决心。

　　她成熟了。时机也成熟了。他一直相信，她会有这一天。

　　两人十指紧扣的手，互相揉搓。姜维突然发力，攥紧了她。

　　他眼中掀起一阵惊涛骇浪。哑着嗓子说：“若愚。这是答应了吗？”

　　她指骨柔弱，被姜维一攥，吃疼地娇呼一声。她干脆顺势牵着他的手，环上自己的腰。

　　他胸膛起伏，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终于等到她。“若愚。我一直喜欢你，后来爱着你。我苦苦忍着不能说，想等你脱离了迷茫之后，再决定。你还这么年轻，悟性又高，如果我趁你流落蜀地的时候要了你，无论我如何掩饰，你总有一天会发现我是趁人之危。我等到了吗？现在你清醒了，决定了，是我吗？”

　　他期待着。

　　崔若愚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我要你。我要霸占你。你以后不准跟其他女人来往。否则，我可不客气。我要发疯，比杨曦月还疯一万倍！”

　　姜维点头。他忍了许久，既然若愚心意已定，他不一刻也忍不住了。

　　他拉过若愚，跪倒在神位之前的蒲团上。崔若愚愣了一下，便跟着跪下去。

　　两人恭恭敬敬地给神位磕头。磕完头后，对视一笑。

　　他拦腰抱起崔若愚，大步流星地往偏殿走去。

　　那里是他专门休息的地方。以往都是独自冷清地在房中回忆着过去。如今，迎来了一片生机盎然。

　　姜维抱着她快步奔走。她调皮又挑衅地用指尖在他胸膛上起舞。

　　他心浮气躁，又不得不看着路。有时被撩拨得心猿意马，只能狠狠吻她最脆弱敏感的耳边，以示惩罚。

　　就在他踢开偏殿房门的同时，她的指尖停留在他衣襟上。

　　他抱着她走进去，还没把房门踢上，她就拉开了他的衣襟。

　　“唔？不怕被人看见了？”姜维呼吸急促，声音狂乱。

　　崔若愚知道，大将军离营许久，贴身卫队恐怕已经寻过来了。她甜甜地说：“不管那么多了。”

　　“那就不管了。”他说。任由她嚣张地摸向他的腰间。

　　方才若愚跟他在正殿里拜过丞相了。即便没有承诺和山盟海誓，他和她也是一对了。

　　那还管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