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上元夜姑苏旧客有感》沈绣雪

73、亡姊

　　就在这时，沈玄征忽然听见一阵细微的声响。

　　那声音很轻，似乎是从他面前的连接两世的入口处发出的。沈玄征心头疑窦顿生，他闭目细听，辨认出声音的方向在自己的正前方，便探身去看。

　　岂料还没等他起身，阵法处就又传来细微的声响。这次的声响与上次不同，似乎是人声，但这声音低之又低，只能勉强听出是个女子的声音，含糊不清，如同昏睡时的呓语。

　　沈玄征于是止住动作，凝神细听。

　　他看似从容，实则心中惴惴不安。阵法的那一头连接宋韵的栖梧宫，左右侍从都可进入，若被旁人发现，钻了空子偷偷溜进阵法中，并非没有可能。

　　他知道宋韵会对阵法加以掩盖，不会让其轻易被人发现，但栖梧宫人多口杂，有纰漏之处也未可知。

　　思及此处，他心情有些复杂，伸手抚平身前摆着的符纸翘起的边角，又调整好错位的几张符。

　　做完这些之后，他忽然再次听见了那个人的声音。

　　——那是个酷似盛初的、女子的声音。

　　“…终于连上了…爸、妈，妹妹，我好想你们…”

　　沈玄征蹙眉，不知此人的意思。

　　“…为什么爸妈都不在了，就只有阿初你一个…我还不知道，原来你都长这么大了，我好想你…”

　　“你是谁？”沈玄征问。然而那人没有回答，大概听不见这里的声音。

　　“…我和以前不一样了…名字，样貌，年龄都变了…”说到这里，那人变得有些激动，“我现在穿越成的这个人，背负血海深仇，要我怎么能安心地在那里活下去？”

　　那人停顿片刻，语气一转，变得有些悲哀。

　　“…我听说火灾的事了…她和你名字一样，我不想害她…你会原谅我么…”

　　她似乎是好不容易连接上了另一个世界的阵法，急着和家里人诉说自己的经历，所以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大串。说完这些话后，那头的声音戛然而止，再也听不见一丝声响。

　　听到话中的“阿初”二字，沈玄征明白了此人的身份。

　　盛初的姐姐，盛瑶。

　　她…不是去世了么？

　　但，她这番话听起来不像是离世，倒像是离家远行。

　　沈玄征记得，以前盛初说过，她的姐姐盛瑶是因车祸去世。

　　车祸，正如另一个世界的盛初经历的火灾一般，乃是意外。联想到盛初穿越的经过，沈玄征心中情绪更加复杂。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开始运用灵力在脑海中一遍遍搜寻那个世界里关于穿越的蛛丝马迹。很快，许多事陆续在他眼前浮现，也让他想起了一些东西。

　　按盛初的说法，盛瑶在她幼年时去世，去世时间距今十年有余，而这里的时间与三座仙山相同。也就是说盛瑶穿越时，盛初已经穿越到了现代。所以盛瑶说自己害了人，应当是指她穿越成的人有过害人之举。

　　盛瑶说，自己这具身体所害的人的名字和盛初的相同，且还提到了火灾二字。所以，盛瑶说的就是当年天然楼的那场火灾。

　　那次的火灾绝非意外。而事发地在天然楼，天然楼正是画影戏的演出场所。

　　盛瑶说自己穿越成的这个人家族被灭，说这个人利用火灾谋害盛初，说明纵火之人只可能在某两人之中。这两人的其中一个是程娘子程画影，也就是画影戏的创始人。

　　而另一个，则是钟离辰身边军师江肃清之女，江憬愿。

　　为何是她们？因为江憬愿是钟离辰的后妃，曾因江家获罪被逐出宫外。齐亡之后，此人和程画影一同负责画影戏之事，以此谋生，极得程画影信任。而程画影出自程氏，程家当年同样获罪被抄。

　　旁人在她们眼皮子底下纵火总归有风险，何况事后天然楼对外只称是意外失火，没有深入追查，实在引人怀疑是内部所为。

　　沈玄征对江憬愿并没有太多印象。江憬愿当年入宫直至后来被逐时，年幼的他都在姑苏，直到他攻破齐宫，命人清查各处宫室，才知道钟离辰曾有位被废的后妃出自功臣之家的江氏。江憬愿在宫中时并无值得记录的事迹留下，据史官记载此人性情骄狂自傲，愚钝而无才智，入宫以来从未获宠。

　　看似如此，但，果真是这样么？

　　史书记载她从未获宠，却也并未提到钟离辰对她无意。

　　沈玄征记得，江氏一族因辅佐钟离辰登上帝位而崛起，但不久后就因谋逆罪被满门抄斩，独留江憬愿一人无恙出宫。甚至在齐灭之后，江憬愿也仍然衣食无忧，安然生活在汴京城。

　　若说这是钟离辰对她的保护，也未尝不可。

　　这个人不简单。

　　想到此处，沈玄征不由得睁开了眼睛。

　　那么，盛瑶穿越成了江憬愿，还是程画影？

　　他想起了某个熟悉的场景。

　　当时盛初被困在火场中无法脱身，他去救人时，邻里的人们都与他一样，争相赶来泼水救火，唯有一名白衣女子与他们格格不入。那女子并不参与救火，而是远远站在一边，作举目眺望之态，似乎在观望楼内的情势。

　　那时他心情焦急，无暇顾及这些，一心只想救人。发现盛初获救后，他准备赶回城外的萧娘子宅，但刚出天然楼就被周围的几人拦下，其中就有那名白衣女子。

　　几人都是住在附近的百姓，见他找了一天都没有找到人，七嘴八舌地问他怎么回事，火场中是否有他的亲近之人。他含糊地一一回答，只想快些离开。

　　那名白衣女子混在几人中，等那几人问完，笑着劝他莫要枉费功夫，世人生死皆有定数，不必徒劳无功。被他呵斥后，白衣女子并未恼怒，还说：“小官人真是痴心，可惜了。”

　　他当时不知此人的身份姓名，也未怀疑此人，因为天然楼楼主平时从不露面，只在帐帷后操纵画影戏人偶演出。但现在看来，此人有可能就是传说中常穿白衣的程画影。以江憬愿的才智，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看方才的情形，盛瑶应该是遍寻各种方法后终于找到可乘之机，胡乱连接上了个阵法就将心事尽数吐露。

　　她在无人帮忙的情况下就能连接上两个世界，说明她现在的这具身体有外界力量的帮助，否则一介凡人不可能有此能力。如果她是程画影，她有程画影的记忆，想连接另一个世界定然不会困难至此，那么，她只有可能是江憬愿。

　　想到这一点，沈玄征在心中暗自打定主意。

　　盛瑶若是知道自己的妹妹为人所害，一定不会容忍。如果可以办到，他要联合盛瑶，来扳倒真正的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