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上元夜姑苏旧客有感》沈绣雪

63、两世

　　某些事情，也到了应该做决断的时候。有许多话憋在她心里已久，倒是要趁早说个清楚，免得生出麻烦。

　　可是要怎么说呢？

　　有口难言。

　　盛初犹豫了一下道：“系统。”

　　没过几秒，就听熟悉的声音响起：“我在。”一如既往地沉静。

　　盛初笑了笑，却不似系统这般轻松。她把脸埋在被子里，脑海中一幅接一幅地闪过许多画面，速度之快，教人看不清晰。其中出现得最多的三个身影慢慢重叠在一起，最终变成了同一个人。

　　他们，都是他。

　　都是你。

　　对么？

　　盛初的心口没来由地一痛，忙清了清嗓子。但事关重大，她的情绪能稳定到这个份儿上已算不错，实在没什么可说。话到嘴边却几番咽下，她犹豫良久，思虑再三，终于道：

　　“如今我该叫你系统，还是沈玄征，又或是…”说到这里，盛初停顿了一下，苦笑道，“沈洛？”

　　“沈洛”二字脱口而出的这一刻，她明显地感觉到系统一怔，但很快恢复了冷静。他仿佛对此早有预料一般，又像是提前设想过无数次类似的场景，因此他虽然震惊，却并未失神。

　　他知道，她已经猜到了。

　　盛初望着天花板想，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个猜想的？是在她想找个同伴和她一起前往朝歌时，夜半推开沈玄征的房门，见到他正在研究系统操纵面板的那一刻，是在他们解救了被困在马车底的陆阑风之后，他能看懂她的“OK”手势的那一刻，还是更久更远的以前，东海的瀛洲山下，她一句“幸会”，对上他的眼神，却意外察觉到他眼底的悲伤，与浓重的思念的那一刻？

　　他刚回门派的那段时间，对她格外温和，如同故交。按常理而言，他们本是初次见面，从未有过交情，何以如此热络？不过是因为，穿越而来的盛初本就是原主，沈玄征自然也像他从前那般待她。

　　他高热昏迷时，曾经唤过“师妹”二字。当时她还觉得奇怪，为何他梦中呼唤的人是她，而不是他真正所爱的原主？那是因为他知道身为“师妹”的她，和身为“公主”的原主，是同一个人。

　　他就是系统，是他的力量使她回到了这个世界，所以在瀛洲山下，东海岸边，在重新见到她的一瞬间，他才回想起了很多，想起了他们的两世，想起了几番转折的种种过往。所以他才会悲伤，才会问她那一句“别来无恙”。

　　他也是沈洛，他曾经在现代生活过，所以他看得懂古代人根本不可能懂得的手势，对她微微颔首，以示他懂得了。

　　他本是沈玄征，是大魏将领沈忠之子，韬光养晦十数年之久，然后以一人之力手刃灭魏立齐的君主钟离辰。之后他遍寻天下，找到当年程昭仪留下的皇长女，履行他守卫大魏江山的职责，想要护她一世周全。

　　所以，他从少年时就认识那位养在民间的前朝公主，常常与她在一处，陪她逛庙会、过生辰、猜灯谜。他们之间的感情，非旁人可比拟。

　　他是沈玄征，是沈洛，也是系统；她是盛初，是师妹，也是公主。

　　回忆涌入盛初脑海，她记得她在及笄那年的某个炎炎夏日，为了一曲戏文去了远近闻名的天然楼，而他为了她想要的一串糖葫芦，下楼去寻挑担子的货郎。走水发生之时，他尚未回来，她在奔逃过程中被人推了一把跌倒在地，恰好一根横梁砸下，她昏迷过去，错失了逃生的机会。

　　就是在此时，她的魂魄穿越到现代，投生成了盛家的二女儿。长大之后她恰巧和同样来到现代的沈玄征，也就是沈洛相遇，有了恋爱关系。他走后两年，她意外离世，回到了古代。

　　因为没有以前的记忆，所以这一世的她不知道自己原来的身份，只知道自己是一个普通的女大学生，死后意外穿书延续人生，却不曾想她只不过是回到了她本应该待的地方，这个世界也不是什么热门古言，一切都是系统为她打造的一场梦。

　　荒唐如闹剧的两世，兜兜转转，回到了原点。

　　盛初也不做声，默默坐起身来靠在床头上，将头埋在双膝上。

　　短暂的沉默过后，耳边响起温和的话语：“是我。”

　　是他。

　　盛初心情不好，闷坐在床边，听到他来也不抬头，只用余光瞥见他坐在了她对面，听他耐心地道：

　　“我以我本来的身份来看你，以沈玄征的名义。但不论你想叫我什么，都可以。”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似乎还是当初的模样。盛初恍然发觉，原来他在现代时虽然改了容貌，但在嗓音上并未有太多的粉饰，怪不得她总觉得熟悉。

　　“你是怎么做到突然出现的？”盛初闷声问。

　　“只要你想，我就能随时出现。”沈玄征答得干脆。

　　他作为系统，在盛初愿意的前提下，他的确可以随时出现在她面前，只不过她不曾尝试而已。

　　盛初听了后，没有再问别的，只是继续将头搁在膝上，低声重复：“…只要我想就可以么？”

　　她是很想，想的却不是这个，而是想听他亲口说出他的身份，同她坦诚相见。虽然她心里都已明白，但终究想他告诉自己，而非隐瞒。

　　沈玄征似乎能洞察她隐藏的心思，知道她想的是什么。他再度开口时，已经换了坚定的语气：“只要你想，就可以。系统是我，沈洛也是我。我本想做太上忘情的道中人，可我的私心，使我不愿如此。”

　　他温柔的嗓音落在她耳边，“我曾想过，要一辈子做那个世界的沈洛，做你一人的系统。沈玄征这个身份，原本是我，但遗憾的是，并不是你认识的我。”

　　“我没有一开始就与你相认，是因为我比你提前两年回到这个世界，恐怕你早已误以为我变心负心，或是葬身异乡。我知我贸然离开是为无情无义，也无颜面再见你。”沈玄征默然道，“未经你同意，带你回到这里，是我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