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庭前花落

2、第1章

　　圣元十九年春。

　　比起小桥流水的烟雨江南，永平城的春天从来是热闹且繁盛的。真真是天子脚下，龙脉养着的地方，城西珞宜山上的杜鹃刚刚开遍，城北定昆池的紫玉兰又等不及妖娆万千。就连那寻常百姓家里养着的报春花，一蓬蓬争先恐后地从灰色的墙沿上窜出来，颜色也比别处鲜艳许多。

　　十四岁的薛冰坐在后院地势最高的听雨亭里，看着被姹紫嫣红包围住的京城，放下了手里的针线。

　　这次怕是最后一次随爹爹出远门了吧？！爹爹说自己大了，不能老跟着自己东奔西走，也是时候找个婆家了！

　　婆家么？真的就要和一个完全没见过面的男子过一辈子吗？不过，没有自己这个拖累，爹爹也该会轻松许多吧？！

　　薛冰想的正出神，冷不防外面忽然嘈杂起来，只见一个火红衣裳的年轻人抱着一个孩子就闯进了内院，他身后还跟着个十四五岁的锦衣少年，一璧提着袍子跌跌撞撞地跟在他后面，一璧喊着：

　　“七哥，你慢些！”

　　那年轻人却不管他，只四下张望着，叫道：“南宫墨？!南宫墨你给我出来？！”

　　薛冰心里纳罕，这原是她父亲老友的宅子。因正值当今圣上万寿节，父亲上京贺寿，怎料晚了一步，驿馆早已客满方暂居于此。平日里虽也有些客人来访，多在大厅，却从未有过这般直闯女眷所居内院的。且听他的语气，又似与主人极熟。不知又是何干系？

　　管家福伯好不容易从后面追了上来，好言劝那年轻人：“殿下莫怒，老奴已让人去请我家公子回来。殿下还是找个地方将紫姑娘放下来，这样一直抱着，紫姑娘也不舒服。”

　　那锦衣少年也说：“是呀，七哥。横竖，南宫回来之前我们也是无法可想的。还是先把阿紫安顿下来比较好。”

　　那青年似乎稍微镇静了一些，他低头问怀里的孩子：“阿紫，脚还疼不疼？动一下试试看？”可他一看见怀里孩子痛苦的表情立刻投降，“好好好，我们不动了！”转头就朝管家发脾气，“南宫墨怎么还不回来？”

　　“难得七殿下大驾光临，还真是蓬荜生辉啊！”只听一声轻笑，一个二十三四岁的紫衣青年在小厮的带领下走了进来，只见他面清目秀，温文有礼，看来就像是个循规蹈矩的书香子弟，但他偶而一抬眼，那目光却如刀锋般锐利。

　　当他看见青年怀里的孩子时，脸色急变，忙问：“阿紫怎么了？”

　　“从马背上摔下来摔着了腿。”锦衣少年抢着说。

　　南宫墨忙伸手一捏那孩子的腿，长出一口气道：“扭伤而已，没伤到筋骨。敷了药休息几天就好。只是这几天要老实待在风回小院，不能四处乱跑咯！”他亲昵地捏捏孩子的脸颊，换来她语带哭音的抗议。

　　薛冰看着那一行人走进另一间屋子，被派来服侍她的碧萝见她看得入神，笑着给她解惑：“我家公子素与宫里的皇子们交好，皇子们常会来府里游玩。刚才那是七皇子和十一皇子，还有东宫的紫姑娘。”

　　“东宫的紫姑娘？”薛冰听爹爹说过，宫里有位身份特殊的紫姑娘，既非妃嫔宠妾，也不是皇孙公主，却深得当今圣上宠爱，特许住在宫中。可是，东宫不是应该是太子的居所吗？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怎么会住在那里？

　　薛冰正奇怪着，却见一个三十上下的年轻人从外面缓步踱进了院子，着碧海天青长衫，面上是春风似的淡笑，一双眼睛半垂，自有那么一股不同寻常的气质，风姿翩然晃若神仙中人。

　　再看，却是故人。

　　碧萝看见他，笑着隔窗道了一个万福嚷道：“苏大人来接紫姑娘吗？紫姑娘这会儿在落樱阁！我家公子正给她上药呢！大人不用担心，紫姑娘只是扭伤了腿，不碍的。”

　　苏焕卿笑着道谢。薛冰避无可避，薄面飞红，也跟着道了个万福。

　　苏焕卿微讶，但很快回过神来，隔着假山遥遥做了个揖，嘴角含笑。

　　许是听见他声音，先前跟来的那十四五岁的华服少年从落樱阁里跑出来，拉着他袖子嚷道：“先生可来了！先生快想想辙，这若是让四哥知道了，可是了不得的事！”

　　苏焕卿合起扇子，一拍他脑袋，却是眉目含笑，并无丝毫慌张：“这会子知道怕了！头里赶着溜出去的时候怎么管不住自己？活该被太子责罚！阿紫呢？我瞧瞧她去。”

　　说话间南宫墨已为小姑娘敷好了药，洗了手出来，看见苏焕卿便向他走过来，笑道：“放心，扭伤罢了。这孩子胆子太大，竟然忘形得脱了缰绳。活该她从马上摔下来。只是，”他微微露出为难的表情，“太子那边，却不知如何说法？”

　　苏焕卿点头道：“依我看藏着掖着反倒不好，倒不如照实说了。阿紫伤成这样，他必是心疼的。想必又会有一堆法子去护着阿紫，我估摸着他也没那个功夫去追究了。”

　　他回头，看龙翎还紧张地跟在后面不由笑道：“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太子舍不得罚阿紫可不代表他不会罚你，还不快回宫去！”

　　龙翎回过神，忙连声应是，匆匆忙忙往外跑。他刚走，七皇子龙翔便扶着孩子走了出来，看见苏焕卿，恭恭敬敬地上前做了个揖，叫一声先生。倒是那孩子，看见他也不怕，一瘸一拐地蹦过去抱住他，笑着嚷嚷：

　　“我就知道先生最疼我！一定会来接我的！哪像臭翊哥哥，人家伤成这样都不来看看我！”

　　苏焕卿却不吃她这一套，点着她的额头说：“你倒是敢让太子殿下知道？也不怕他从此不让你出风回小院一步？”

　　孩子吃吃地笑，也不答话。大约她自己也知道这次祸闯大了，只是拉着苏焕卿撒娇。

　　苏焕卿被她缠的没法，只得细细教了她一篇话并答应帮她在太子面前搪塞过去。

　　薛冰和碧萝远远地看着，碧萝忽然扑哧笑了出来，她边笑边说：“薛姑娘这次可真不巧了，紫姑娘本来与公子关系极好的，平日里十天里倒有三四天要来玩的，只是紫姑娘这回淘气不知又要关多久的禁闭！只怕薛姑娘是见不着了！”言谈间对那个小小的孩子颇为得意。

　　“哦，是吗？真是可惜了。”薛冰听见应了一声，心思却已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