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2、三人成行 ...
-
秦蔚雅讨厌夏天,讨厌热,这一点不会因为她掉进另一个时空,或是结了婚、怀了孕而有任何不同。
相反,渐渐凸起的腹部只会令她更加烦躁。若是在从前,她早就去泡冷水、啃冰块了,可偏偏有孕在身,府中上下莫不对她“关怀”备至,决不让她有机会落单,更别说去做那些会影响胎儿的事情了。尚食房甚至还单独为她订制了食谱,一日三餐加点心宵夜,都有详细的计划,稍微生冷些的食物都决不能进到食谱中。
“雅儿,再喝些酸梅汤吧?”一个漂亮的瓷碗奉到面前,散发出阵阵清甜的气味。
秦蔚雅捧起碗喝了几口,心中的噪意才稍稍减退。幸好尚食房的酸梅汤真是好喝得没话说,明明是温热的,喝起来却倍感清爽,明明该是酸的,入口却有丝丝回甘。
“那是什么?”放下酸梅汤,秦蔚雅才发现单若海的手中多了一个食盒。
“江心楼刚刚送过来的!”单若海打开食盒,将垫在点心下的白绢抽出后,把食盒推到秦蔚雅的面前,笑道:“猜猜这次用的是什么‘显文法’?”
秦蔚雅端详了片刻,犹豫道:“白山黑水?”
单若海抛给她一记赞许的眼光,笑道:“聪明!”
说着,便将白绢浸入盥洗盆的清水中,随后滴下十几滴墨汁,少顷,白绢被染成了黑绢,他才捞出来,铺在一块木板上晾干。
正在此时,楼下的值守侍卫匆匆跑上来,“孙少爷、夫人,梁管事来了!”
“请他上来吧!”单若海说着,将黑绢连带木板一并收进书柜中,掩上了柜门,随即将手擦干净。
梁管事迈着沉稳的脚步上楼,手中捧着几本书册和几卷竹简。
“梁管事,请坐!”秦蔚雅起身相迎,含笑示座,“急着把您叫过来,主要是想问问几个新人的‘表现’如何!”
“夫人请看。”梁管事将书册和竹简递上,解释道,“这些是他们这几天的工作,每个人的名字都备注在旁边了。”
秦蔚雅将书册和竹简都摊开在桌面上,看着看着,不禁扬起嘴角,道:“梁管事对这几个人的印象如何?有没有特别值得留意的呢?”
“从表现来看,这几个年轻人都十分努力上进,均是可造之才。尤其是这三个人,好好栽培一下的话,都能成为独挡一面的人才!只可惜……”梁管事轻轻摇了摇头,止住了话题。
“只可惜什么?”秦蔚雅深信梁管事已经观察到了什么,只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肯说出口而已。经过这段时间的共事,秦蔚雅多少对府中的几位管事有些了解。除了陈总管之外,最善于察言观色的莫过于霍管事和梁管事二人。两人的洞察力在伯仲之间,不同之处在于,霍管事在看透别人的心思后,习惯以言行令对方知晓,形成一种无形的压力,使自身利于绝对的优势地位。而梁管事在参透别人的心意后,往往无动于衷,令对方放松警惕,然后出奇制胜。
“这三人都是夫人您安排进来的,不知是否另有用意?”梁管事不答反问。
秦蔚雅点头道:“近来府中发生了不少事,虽然咱们府上守卫森严,但智者千虑,也必有一失。就像是之前慧掌院被刺客误杀,至今仍未查明凶手是何人……常言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只要是在府里做事的人,都需要摸清底细才行,不管事谁安排或介绍进来的都一样。您说是吧?”
“是,属下明白!”梁管事会意点点头,起身行至桌前,指着一卷竹简道,“这个孩子做事任劳任怨,学习新东西上手很快,思维也很敏捷。唯一不足的就是有些孤傲,只跟他看得上的人谈得来,其余看不上眼的人,连打声招呼的礼貌都没有。”
秦蔚雅点点头,恃才傲物总比夜郎自大好。
见秦蔚雅不说话,梁管事继续道:“这个新人倒是很善于跟人打交道,才来不到半个月,府中几乎没有他不认识的人。做起事来也很利落,不会拖泥带水,非常有成效。只是之前被上面的掌事冤枉却毫不辩解,直接背了黑锅。如果不是性格懦弱,就必定是另有所图。”
一个四处逢源的人会是性格懦弱吗?如果是想要上位而耍些无伤大雅的手段,倒是无可厚非,否则就不能姑息了。秦蔚雅又推出一本书册,道:“依梁管事看,这个人又怎么样呢?”
梁管事的声音依旧平静,却间杂了一丝迟疑。“这个孩子做事很周详,以新人来说,进步的速度是最快的。待人也很有礼貌,没什么可挑剔的。但……”
“梁管事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属下总觉得她做事虽然周详,却未尽全力,待人虽然有礼,却非出于诚心。当然,也可能是本身性格所致,所以不能说是有什么不妥……”
“可您还是觉得她有问题,对吧?”以梁管事的性格,会说出怀疑的话,就表示他心中已经如此认定了。
“是,但暂时没有证据。”梁管事坦然道。
单若海一直在旁沉思,听到这里,突然笑道:“要是将他们三个人安排到一起做事,一定很有意思吧?”
“这……”梁管事偷偷抬眼打量秦蔚雅的神色,不敢回话。成国公亲自宣布府中一切事务由孙少夫人处理,而看这些日子来的发展趋势,整个单家迟早都要交到孙少夫人手中。所以就算是孙少爷发了话,也还是要看孙少夫人的意思才行,反正孙少爷自己也是都听夫人的。
“就这么办吧!”秦蔚雅明白梁管事的忧虑,也不让他为难,“梁管事您看什么地方合适,就把他们都安排过去,最好是能让他们能够尽快‘表现’一下。”
“是,属下明白,会尽快安排。”
“那您去忙吧,我们就不耽误了。”秦蔚雅说着,起身相送。
待楼下没有了声响,单若海打开柜门,将方才的黑绢摆在秦蔚雅的面前。黑绢已凸显出白色的字迹,只因为墨汁未能将字迹的部分染黑。
“你这个长孙少爷说的话,没人放在眼里,难道你就一点都不在意?”秦蔚雅不急着看黑绢上写了什么,反倒讨论起梁管事刚刚的态度。
单若海立即摆出一副怨妇的脸孔,哭丧道:“在意又怎么样?我这样的败家子,要不是娶了一位贤良淑德、持家有道的娘子,根本不会有人留意到我的存在!唉,只能怪自己命不好啊!”
秦蔚雅冷笑一声,道:“你不要得了便宜卖乖!还好意思说自己命不好?装出一副愚昧无知的样子,躲到一边凉快去,却把我推到风口浪尖!也不想想就算我侥幸躲过那么多次刺杀,也会被这么多事累到吐血的!我都还没叫委屈,你到先埋怨起来了,真是没有天理!不行,这次的事结束之后,我说什么也要歇上几个月,就算天塌下来我也不管了!”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雅儿你消消火。”单若海转眼换成一张讨好的笑脸,轻抚上她的小腹,“生气对身子不好,还会让龙儿看笑话的。”
“哼——”原本想找人吵吵架,斗斗嘴,发发脾气,眼见吵不起来,秦蔚雅也只得作罢,将精力转回黑绢的字迹之上。
只一会儿功夫,两人便看完了黑绢上的内容,单若海为求谨慎,还是将黑绢烧成了灰烬。
秦蔚雅微笑道:“梁管事看人果然有一套,那三个人来头都不小呢!”
“雅儿你不是更厉害?梁总管可说了,这三个人都是你安排进来的!”单若海换水洗净手上的绢灰,又替秦蔚雅盛了一碗酸梅汤。
秦蔚雅摇头道:“我总共安排了九个人进内务房,对这九个人,多多少少都有些怀疑!而梁管事能将目标准确地锁定在这三个人身上,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单若海将酸梅汤捧到她的嘴边,喂她喝了一口。
秦蔚雅咽下一口汤,笑道:“咱们府上请人回来就是为了要用。诚心的要用,不诚心的也要用,没安好心的——更要用!”
******************
不对,这一切都太过顺利,根本不合常理!
不错,因为家中没有兄弟,父亲一直将她们姐妹当儿子一样栽培。自己从懂事起就跟着父亲到商铺帮忙,最早认识的两个字就是“账簿”,会记账查账是理所当然的,而且这些日子她也是有意要表现这一点。
可是,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应该明白,任命管账的人,忠心比精明更重要。抛开那些无良奸商不说,再正直的商家,也一定会在自家的账目上动过手脚。毕竟要争取客商的信任,应对竞争对手绞尽脑汁地栽赃陷害,还要应付官府鸡蛋里挑骨头想尽办法捞油水,在账目上做些文章,可以省去不少麻烦。然而这种心照不宣的事,一旦被官府查出来,又或是被外人拿住把柄,轻则破财挡灾,重则性命不保,后果不堪设想,实在马虎不得。因此负责管理账目的人,就算不是自己人,也是久经考验、知根知底的人。
单家也许不担心官府的刁难,但树大招风,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总还是要明白的。那么,让她这个才来不到半个月,又“来历不明”的人去管理账目,显然是不合理的。
究竟是单家的人太不警惕,还是他们有心要试探自己呢?如果是前者,那单家的荣华富贵只怕在这一辈就到头了;但若是后者,自己究竟是在哪里露出了马脚,惹人怀疑呢?
“袁姑娘——”一声呼唤拽回了她的思绪,晃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一幢三层的楼前。
袁子盈暗暗警告自己,从现在起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决不能再像这样心不在焉的,泄露了自己的心思也不自知。她挂上标准而客套的笑容,应道:“是,梁管事,您请讲!”
梁管事面无表情地领她进入楼中,用没有一丝起伏的声调讲道:“府内所有花销和府外各处产业的收支盈余账目记录,都收在这里,每月还会有新的账册送来。新的账册经过审查确认无误后,会先按照地域和行业区分,再封装起来。平日的事务比较轻松,只是月末会比较忙。你就先跟着霍掌事,熟悉一下环境吧!”
两人一进楼,原本坐在书桌前地七八个人就立即起身相迎。提到“霍掌事”时,一位三旬左右的妇人上前一小步,微微点头示意。
梁管事的声音仍旧如铁块撞上石板一般生硬,转头嘱咐妇人道:“霍掌事,这位袁子盈姑娘是长孙少夫人安排过来的,交给你了,多关照一下!”
“是。”妇人答应着,抛给袁子盈一抹和善的笑容。但不知为何,袁子盈总觉得这和善的笑容后,似乎隐藏着另一种情绪,令她感到不安。
梁管事交代了几句,就自行离开,留下袁子盈,面对着一屋子的关注的目光。
目送梁管事离开,妇人拉住袁子盈,热络道:“我们账房一直以来都人手不足,跟梁管事申请了多少次,希望能多派些人来帮忙,却总是因为没有合适的人选而不了了之。这次也不知是交了什么好运,一下子派给我三个人,真是太好了!”
三个人?也就是说新来的不只是自己了?
“玉娟,你可别忘了上次小张是为什么落跑的!”一名六旬左右的老人抚须笑道,“不要再把事情一股脑的都堆给这几个孩子做,小心以后没人敢来跟你做事。”
“邹叔,这些年来被您吓跑的人少说也有十来个,您就别五十步笑百步了!”妇人指着邹叔,笑道,“子盈,这位是邹叔,咱们账房资历最久的前辈,在这里已经有二十多年了!虽然有些为老不尊,不过既然岁数摆在那儿,大伙儿还是要尊重些的!”
不等邹叔反唇相讥,袁子盈就含笑接道:“邹叔,我来这里的日子尚浅,日后若是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您不吝指正。”
“好,好,这才是好孩子!”邹叔抚须笑笑,也没再跟妇人计较。
妇人又指着旁边两名青年男子道:“这是远侯,这是鸿文,只比你早到一会儿。你们三个都是今天来这儿,也算是有缘了,要互相帮助,共同努力啊!”
袁子盈向两人点头致意,却不知该如何开口称呼。这位霍掌事对什么人似乎都是自来熟,却未介绍人家的姓氏,对于初次见面的人,尤其还是异性男子,袁子盈实在无法开口直呼其名。
两名男子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其中一个始终挂着笑脸的先道:“袁姑娘,你好,在下柯鸿文,今已虚度二十五个春秋……”
“鸿文,我们这里是账房,不是书房,说话不要那么文绉绉的!”霍玉娟摆摆手,一脸嫌弃道,“帐房里只应该有铜臭味,千万别把书房的酸臭味给我带进来!”
“是,谨遵娟姐教诲,我重来一遍!袁姑娘,我今年二十五,应该比你年长一些,不嫌弃的话,叫声柯大哥就行了!”柯鸿文随即改口,学着霍玉娟的语气道。
几句话将屋内的人都逗乐了,袁子盈也掩口而笑,只有另一名男子不以为意地冷笑两声。
“嗯,这还差不多!”霍玉娟赞许地点点头,转向另一名男子道,“你呢?”
“敝姓姫,二十六。”姫远侯低沉的嗓音令原本欢快的气氛顿时消沉下来。
霍玉娟无奈地摇摇头,转即道:“好了!招呼都打完了,都给我专心干活!你们三个不要以为今天才来就没有事做!都跟我过来!”
三人紧随她绕到偏厅,只见里面除了两张大书桌以外,摆满了一排排的书架,而书架上,是一堆堆的书册。看那封装的样式,袁子盈推测应当是账册。
霍玉娟指着几个书架道:“这几个架子上放的是三月份全国各处布坊的收支账目,在刚送进来的时候审核过一遍。根据咱们账房的规矩,三个月以上的账目都要重新审查一遍,然后放到二楼上去。你们三个就负责把这里的账重新审查一遍,有问题的地方汇总起来报给我。你们可要仔细些,一年以上的账目会再审查一次,要是到时发现有什么遗漏,可是要受罚的!”
“那要是我们现在查出之前的账目有错,是不是应该有奖赏呢?”柯鸿文呵呵笑着,极其自然地搭上姫远侯的肩膀,丝毫不理会对方已经拧成麻花的眉头。
霍玉娟微微一笑,若无其事道:“当然,有赏有罚,制度才可推行。别处我不知道,可在咱们账房里,挑出别人的错越多,自己犯的错越少,拿到的月俸就越高。而且,不只可以挑账的错,还可以挑人的错。”
“娟姐,你就别开玩笑了!”柯鸿文嬉笑着,一脸不相信。
“是不是开玩笑,咱们走着瞧!”霍玉娟也不多做解释,转身回去正厅。而三人各怀心事,低头不语,都未留意她的脸上,那抹颇有深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