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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镜外凡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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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竹楼中,成国公泡上一壶清茶,与秦蔚雅和单若海二人一起品尝。
“四十多年前,九国混战已起,单家被抄后,我和敏姐从灵国逃出,隐居在涴国。当时尚国的两位王子争夺皇位,内部分裂为尚南和尚北两派。尚南的琴正龄和姬子昌请我出山,到涴国做卧底,破坏尚北和涴国的关系,并促成尚南与涴国结盟,共同对付尚北和灵国。我一心复仇,听说要对付灵国,便答应下来。琴大哥探听到涴国的左上丞是灵国的奸细,于是我易容成灵国的使者,潜伏到左上丞府中。”
“原来爷爷您也会易容之术?”秦蔚雅对这传说中的化妆绝技十分感兴趣,忍不住打断成国公的话。
成国公摇摇头,笑道:“我的那点把戏,实在不敢妄称‘易容之术’,就只能蒙混常人而已。在左上丞府中,我查探出很多左上丞与灵国勾结的线索,却总是在要拿到证据的前一刻功亏一篑。几番周折,我注意到左上丞府的一名婢女,总是非常凑巧地先我一步处理掉证据。于是我暗中监视她,终于证实她就是阻挠我计划的人。我利用她的主人牵制住她,最终搜集到足够多的证据交给涴王,揭露了左上丞的阴谋。可是在缉捕一干人犯的时候,那名婢女却不知所踪。”
成国公喝了口茶,继续道:“潜伏在左上丞府期间,我认识了婷儿,却怕她被牵连其中,于是安排她暂住在弱水院。”
“婷儿?弱水院?”秦蔚雅愣了一下,成国公对这个女子称呼得如此亲切,显然是关系不同寻常,但为什么会安排在弱水院?
成国公笑笑,“婷儿是若海的祖母,本是弱水院的清伶,我替她赎身后,却无处安置她,只得求当时弱水院的总管嫘娘代为照看。”
单若海恍然道:“难怪奶奶每逢四月初四的浠沅神诞,都会特意到弱水院门前去放江灯。”
成国公点点头,又道:“铲除左上丞后,蒙先王恩典,封我为左承尹,御赐承尹府。恢复身份后,我立即想到要将婷儿接回来,可我到了弱水院,却不见她的踪影,连总管嫘娘也不知去向。我本要去追查她的下落,但尚南的情势危急,为顾全大局,我只好随琴大哥他们先去尚南,同时拜托弱水院幕后的老板易王殿下帮我寻找婷儿。而正是在尚南,幸遇恩师,收我入食宗门下。”
单若海自小只知道爷爷位高权重,却从没听他讲过年轻时的事。直到今日才知道,原来爷爷也有这么多曲折的经历,心中的敬重之情已添至十二分。
成国公没有留意单若海的心思,继续道:“之后尚国由尚南统一,并与涴、璃、信三国国达成同盟,共同对抗灵国和觜国。我奉命带领涴国的军队,从东南方攻入觜国,中途却碰到琴大哥的亲卫,告急说西三路的军队被困,求我去解围。我再三思量后,决定西进救援,谁知那个亲卫领我们进入一个山谷后,便不见了踪影。察觉情况有异,我立即令军队原路撤回,但为时已晚,四面被围,唯有拼命厮杀。幸得姬子昌带来援兵,才不致全军覆没,但也是我生平唯一一次吃败仗!事后才知道,西三路军根本未遇险。”
“是否那名侍卫叛变了?”单若海猜测道。
成国公摇摇头,“若非完全可靠之人,怎么能担当传递军情的要职?”
“那爷爷你也太不小心了!没认清人就跟着走?”秦蔚雅道。
成国公笑道:“琴将军的那名亲卫专门负责与我联系,相交已久,我怎么会认不清?”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二人好奇地要死。
“只能说,那易容天衣无缝,才叫我深信不疑!”
又是易容,秦蔚雅讶道:“身材、样貌、声音,都丝毫不差吗?”
成国公捋了捋胡须,自信道:“差一分都瞒不过我!”
“什么人这么厉害?”单若海奇道。
但见成国公眼中闪过欣喜之色,“那个人就是‘容圣’相志腾的女儿,易容之术深得父亲真传,名叫相小珊。”
“啊!女扮男装,都瞒过您了?”秦蔚雅失声道。
单若海心中一动,道:“相小珊是否就是画像中的那名女子呢?”
“没错,是她!”成国公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相家历代都是觜国的重臣,而觜国与灵国均尊崇魔族,世代联盟。‘容圣’的易容术并非靠装扮那么简单,而是相族人天生骨骼、声线奇特,能够随意变化!所以他们的易容可谓天衣无缝,即便是与你朝夕相对几十年的人,一时间也难以辨认。男扮女装、女扮男相,全都不在话下!”
天啊,这可真是闻所未闻了。秦蔚雅虽然听成国公提到过什么神族、仙族、魔族、妖族和人族之类的事,却以为不过是人们将和善仁爱的视为神仙,凶残暴戾的视为妖魔,庸庸碌碌的视为人。可就听这相族的易容本事,分明就是异类嘛!
“为了使觜国免受战事之苦,小珊才会将我们骗到山谷中,想要阻止我们的进攻。而之前潜入涴国左上丞府中,阻挠我行动的婢女,也是她假扮的!只因其间发生了一些事,令她对我怀恨在心,才掳走了婷儿。”成国公无奈地笑笑,语气中满是宠溺之情。
“就因为是敌对国,所以没能和爷爷您走到一起吗?”因为知道结局,秦蔚雅为这段情缘感到惋惜。
“那倒不是!觜国本无战意,很快便议和了。婷儿知道我和小珊素有情愫后,竟代我向小珊求亲,自己则甘愿为妾!”成国公长叹一声,似是心中万分感慨。
单若海嘴角扯了扯,仿佛有话要说,却终究还是没有问出来。
成国公顿了顿,继续道:“之后我们转战灵国,准备发起最后的进攻。可我们急于进攻,疏忽了防范,让敏姐、小珊和婷儿这些女眷留在后方山中的茅屋里。前方与灵王对阵之时,灵后玉螺顷领人突袭,想要抓走她们迫使我们退兵。当时婷儿已身怀六甲,趁敏姐在外抵挡之时,小珊将婷儿藏在地窖之中,自己则易容成她的模样,被玉螺顷抓走。小珊真是傻,难道不知被抓的是她,我只会更加不顾一切地营救。”
成国公不住感叹,秦蔚雅却听得揪心,急道:“后来呢?”
“再见到小珊时,她已被玉螺顷下咒施药,不辨敌我,只听玉螺顷一个人的命令。我费尽心机,才活捉玉螺顷,逼她为小珊解咒。可就在小珊清醒的当日,风绫藏找到了我们的藏身之所,小珊为了救我,被风绫藏击中一掌。”说道这里,成国公已然哽咽。
秦蔚雅和单若海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去安慰他,只能默默地静坐在一旁。
“连‘医圣’李毕介都说回天乏力。可我不信,我带着小珊去求‘灵圣’厉藏天,希望通灵族的‘回生术’能够救她一命。可惜,三天,小珊只醒来三天,就再也无法撑下去了!”成国公不住地摇头叹息,令人见之心酸。
“小珊死后,婷儿将她所有的遗物摆放在一间房中,让我时时可以看到。其中有一面铜镜,是小珊易容时用的,最为钟爱。只因小珊虽然常易容为她人相貌,却始终对自己的容颜最满意,对镜自照时,常戏称自己为‘镜中仙子’,我的‘镜外凡人’之称也应此而来。那幅画像则是我依照记忆而画,原本画了许多,却只有那幅得其神髓。而后建造别院时,我特意将这间屋子移到了石室之中,不想怀烈他们生疑,更不想婷儿忧心。”
单若海闻言微微一笑,秦蔚雅明白,他是因为感到了祖父对祖母的感情而欣慰。人生中最美好的事情,永远是留在记忆之中。所以在成国公心中,没有人能够取代相小珊的位置,只是同时在心中保留了一个位置给陪伴自己一生的妻子。成国公何其有幸,遇到两个如此深爱自己的女人。
成国公望着眼前的二人,欣慰地笑道:“你们两人要好好珍惜彼此,要知道经常吵闹也是一种幸福,并非人人都能拥有。”
单若海释然地点点头,“爷爷您放心吧!我们明白!”
秦蔚雅也点点头,含笑将成国公的话牢牢记在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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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赤竹楼出来,秦蔚雅和单若海默默走了好久,仍沉浸在刚刚听到的故事中。
“你对奶奶的感情似乎是很深?”秦蔚雅注意到单若海言谈中对祖母的维护。
“我娘去世的早,从小是奶奶照顾我较多,当然感情深厚。”单若海笑笑,“你没有见过奶奶 ,否则一定很难接受爷爷除了她,还会喜欢别人!”
“你怎么还在这件事上纠结?你也没有见过相小珊,要是你见过她,只怕就会明白爷爷为什么会喜欢她了!”秦蔚雅敲敲单若海的头。
单若海愣了愣,转而点点头,笑道:“你说得对,我是因为先入为主,所以替奶奶不平。远不如你置身事外看得透彻。”
“明白就好!”秦蔚雅莞尔一笑,“你若是有爷爷一半的痴情就好了!”
单若海哈哈大笑,“雅儿,你方才还要我不要纠结于往事,自己却来翻旧账。”
秦蔚雅哼道:“这怎么一样?你纠结的事已经无力改变,因为当事人已经去世了!而我在意的人都还在我身边,我当然要留意了!”
单若海望着她,笑叹一声道:“爷爷说的果然没错,有时吵吵闹闹的也是幸福!”
秦蔚雅含笑瞥了他一眼,道:“用五姑母的话说,现在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只有十二天的准备时间,我可是希望有个完美无瑕的婚礼啊!”
单若海浅浅一笑,道:“放心,我们的婚礼,一定是完美无瑕的!”
两人正在说着,就见陈总管迎面走来,微微鞠了一躬,道:“孙少爷,秦小姐,绣制房正准备为二位缝制礼服,请二位到绣制房量尺寸。”
想起田永安提到绣制房之前为自己做的新衣,秦蔚雅实在没什么信心,这次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她可不想因为衣服而留下遗憾!于是她含笑问道:“陈总管,刚好爷爷要我熟悉家中的事务,不如趁此机会,请您帮我介绍一下绣制房的职责和运营情况吧?”
陈总管恭敬道:“秦小姐您太客气了,向您汇报是我的责任。绣制房分为绣房和制房,绣房负责缝制衣物,制房负责打造饰物。府中所有人的衣饰,基本上都是绣制房制作,只是在春秋换季时太过忙碌,偶尔也从外面采买。”
“我听说绣制房的主管是彭大娘,是吗?”秦蔚雅明知故问。
陈总管点点头,“是的。在彭管事之下,负责绣房的是郑副管,负责制房的是孔副管。”
“哦,原来是这样!”秦蔚雅点点头,心中已有了应对的办法。
进到绣制房中,彭大娘和带领所有人在门口迎接。秦蔚雅看到站在她左右两边的两个妇人,猜想应该是郑大娘和孔大娘。
彭大娘摆出笑脸迎向单若海,全然没把秦蔚雅放在眼中,“孙少爷,请先来量一下尺寸,我们绣制房一定会为您做出合适的礼服。”
秦蔚雅明白彭大娘的心思,笑着回头问道:“陈总管,这两位就是你之前提到的郑副管和孔副管吧?”
陈总管恭敬地答道:“是的,秦小姐,她们分掌绣房和制房,一直管理的十分出色。”接着又向众人介绍道,“各位,这位就是秦小姐,长孙少爷的未婚妻。”
郑副管和孔副管见连陈总管对秦蔚雅都如此恭敬,忙上前行礼。
秦蔚雅上前拉住二人的手,笑道:“早听说绣制房中人人心灵手巧,都是两位大娘一手调教出来的。这次的礼服和配饰,就要劳烦二位帮忙打点了!”
见秦蔚雅不摆架子,郑副管很热情地奉上一本图册,笑道:“秦小姐,这是我们绣房为婚宴礼服设计的款式和刺绣图样,请您过目。”
孔副管也捧来一本图册,陪笑道:“秦小姐,这是我们制房设计的配饰,您看看有没有中意的!”
秦蔚雅笑得更加亲切,携二人一起落座,抬头对单若海道:“若海,你就先去量尺寸吧!我要跟郑大娘和孔大娘好好商量一下,一定要把礼服和配饰做得艳惊四座才行!”
彭大娘闻言,脸色微变,“秦小姐,礼服及配饰的样式,稍候我会和两位副管商定,将结果展示给老爷。您只需要配合我们量下尺寸就可以了!”
“彭大娘,这可是我的婚礼啊!难道我想按照自己的意愿设计服饰都不行吗?”秦蔚雅依旧挂着温和地笑容。
“全府上下有上百套新衣要做,若是人人都要自行设计,只怕会延误了婚期。”彭大娘依旧冷言冷语。
秦蔚雅偏头想了想,笑道:“也对,不如这样吧!为了减轻绣制房的工作量,我先将所有要做的衣饰样式都挑选好,彭大娘你就领着大家赶紧做。这样礼服就可以慢慢设计,相信郑大娘和孔大娘技艺过人,一定不会延误婚期。”
听到这话,彭大娘的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秦小姐,您这么做会乱了我们绣制房的规矩,我要向老爷请示!”
秦蔚雅微微一笑,“彭大娘,爷爷说过由我掌家,我还正担心自己懂得太少。正好您提到了,还请告诉我,所谓绣制房的规矩是谁订下的?都有些什么规矩?能否拿来给我看看!”
“虽然没有写下来,却是我们绣制房一直都沿用的规矩,人人都铭记于心。”
看到站在一旁的彭小苒和罗小蕊,秦蔚雅心中一动,唤道:“若海,看来绣制房中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你晚点再来量尺寸吧!”
单若海了解她的心思,无奈笑道:“好,雅儿你忙完后再来找我吧!”
秦蔚雅点点头,目送单若海离开。转而向郑副管道:“郑大娘,麻烦您准备两副笔墨。”
郑副管忙令人去取笔墨,众人都不知秦蔚雅要做什么,缄口立在一旁。
来人将笔墨摆放在桌上,秦蔚雅含笑走到桌前,指着彭小苒和罗小蕊道:“你们两个过来,将绣制房的规矩默写下来!”
二女立时傻了眼,绣制房做事的确是有自己的一套准则,可那都是为了迎合主子们的心意而定。根本无依据可循,什么是规矩,她们心中一点概念都没有。
“怎么不过来?不用紧张,只是默写人人铭记于心的规矩,应该很容易啊!”秦蔚雅侧目观察,心呼无趣。本以为绣制房的规矩即便是有些漏洞,至少也该有些充样子。如今看来,彭大娘是个只会叫嚣的纸老虎,没什么真本事。
“秦小姐,绣制房中事务繁忙,她们没机会读书练字,因此不敢写出来有碍观瞻。”彭大娘为二女解围道,“还是让我给您讲解一遍吧!”
秦蔚雅转到彭小苒身边,拍拍她的肩膀道:“还是你来说说看,绣制房中都有哪些规矩?”
“这……”彭小苒为之语塞,总不能叫她说所有的衣饰都先给大夫人挑选,因为大夫人肯提携她们这种话吧?
“彭大娘说人人铭记于心,原来‘人人’是大娘的闺名啊?”秦蔚雅此言一出,绣制房中窃笑声一片。
眼见彭大娘无话可说,秦蔚雅走到她面前,嘴边噙笑道:“既然所谓的规矩不过是您自己的规矩,我会将要订制新衣及配饰的样式选出,就请彭大娘带人负责赶制。至于我和若海的礼服配饰,我会跟郑大娘和孔大娘商量,就不牢你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