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之下》隐七

83、八十二章：最初的背叛

　　车厢内突然发生了激烈的冲突，激烈得连在平坦路面上行驶的马车都产生了明显的晃动，但车夫也仅仅是短暂露出了诧异的神情，便稳住了险些受惊的马匹继续他分内的工作，就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
　　“呃……咳……”
　　莱斯利一脸痛苦地张开嘴，口中却只能发出微弱而短促的单个音节，在他涌上丝丝湿气的瞳孔中倒映着的，正是伊斯拉尔充充斥着怒气与杀意的面孔。
　　身后已经抵住马车的窗框无路可逃，求生的本能让他死死抓住伊斯拉尔的手臂拉扯挣扎，却无法让那只掐着他脖颈的手掌松动半分，脆弱的喉管挤压收缩，几乎将他呼吸的余地全部卡死。
　　脑袋昏胀，视线已经开始发黑模糊，舌根似乎都尝到了一丝淡淡的腥甜，冲上头皮的麻木，让莱斯利甚至没能察觉脖颈上的皮肤被抓破的疼痛。
　　啊啊……似乎玩过火了呢……
　　就在莱斯利刚刚产生这个想法的时刻，伊斯拉尔却突然松手放过了他的脖子，同时放开的，还有刚才被他攥在手里用力拉扯、已经皱得有些不像样的衣领。看着莱斯利因窒息而变得苍白的脸逐渐恢复血色，伊斯拉尔眼底的杀意悄悄淡化，回过神的他咬牙克制住情绪坐回原位，视线躲闪不去看莱斯利脖颈上留下的指痕，以及微微敞开的衣领处露出的一小截绷带。
　　“咳咳……下手真狠啊，伊斯。”
　　“……抱歉。”
　　伊斯拉尔的脑袋略微低垂，银白发丝垂下遮住了他的眼睛，轻声的道歉让莱斯利触摸脖颈的动作一顿，指腹碾在月牙形的伤痕上用力擦过，从伤处传来轻微的刺痛感，跟胸前还未痊愈的旧伤相比……二者完全没有可比性。
　　“真要表示歉意的话，考虑一下我之前的提议如何？”
　　胸口起伏得有些剧烈，似乎还有些隐隐的闷疼，莱斯利露出一副无奈的浅笑，借用手肘支撑身体从近乎半卧的狼狈姿态重新坐起，整理衣领的同时还不忘悄悄地将身后拔出了一半的短剑收了回去。
　　莱斯利也没想到伊斯拉尔会因为那句话变得如此激动，这把赌上性命的试探，似乎有些意外的收获；至于这声道歉究竟是因为伊斯拉尔的失态，还是让他又添新伤的愧疚，只要能达到目的，是什么原因都不重要。
　　“……我不会再私下调查你，前提是你跟我说真话。”
　　“我从未对你说谎，包括在奴隶市场的时候，对了，这里的痕迹，在贝尔德治疗的时候你应该见过了吧？”
　　莱斯利清了清略有些沙哑的嗓子，抬手抚上右肩用力握住，伊斯拉尔轻轻点头，他明白莱斯利指的是他背后那道长得吓人的疤痕。
　　“我说过我是个生意人，但我同样也是个赌徒，十年前我赌上自己的生命，换取了一次看清人心的机会，而代价就是这个；我猜，在你收集到的情报里，也就到我离开的那天为止吧？也就是我十八岁的成人礼，再过半年，就该是‘莱斯利·埃尔维斯’的葬礼了。”
　　“你看起来并不在意这件事情。”
　　伊斯拉尔抬手轻抵着额角，脑袋稍稍转向莱斯利的方向。在他的认知里人类的寿命十分短暂，正因如此才会有人类为追求不死的生命，甚至不惜背叛族群向血族所求永生，可听莱斯利的语气，他似乎……并不在意这件事。
　　“在意‘死亡’吗？哼……就凭那帮除了血统以外什么也不是的废物？他们只是怕我离家出走的丑闻会影响家族声誉，更怕我过后再回来跟那帮废物争夺家主之位，才会我离开之后他们就雇了佣兵甚至盗贼秘密追杀我，如果不是我运气好，或许连逃到莱尔城认识罗曼跟萨雷斯的机会都没有，虽说受了点伤，但也因为他们的帮助我才能活着离开莱尔城。”
　　“运气？以你的实力，似乎不需要这种东西。”
　　“嗯……关于这点，最后再跟你解释吧，先看这个，这条路线我们前些天才走过，最开始还是萨雷斯告诉我的，那个时候他还不是副会长呢。”
　　莱斯利平摊手掌稍稍托起，白色薄雾在他的手中聚集形成小型的漩涡，随即迅速散开，在车厢有限的空间内形成了一副地图，具体到山脉与河流的细节跟某条线路的加粗标注让伊斯拉尔的瞳孔骤然收缩，偷偷瞥向莱斯利的眼神中略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凝重。
　　这副凭空制造的地图在灯火的映照下似乎带着一层淡淡的微光，同样擅长冰系魔法的伊斯拉尔一眼就看得出来，构成地图的不是冰雾，而是无数以人类肉眼很难看清的微小冰晶！
　　莱斯利展现的实力再次超出他的预料，以他们的身份与立场来看，这到底该算是惊喜……还是威胁？或许有些事真的不能再隐瞒下去了……
　　“我顺着这条路逃到了卡托曼村，根据当时的情况暂时选择在这里休息养伤，作为借宿与准备食物的报酬以及让他们保密行踪的请求，我拿出了手头剩余的一半的金币跟几颗珍贵的宝石送给了他们。说起来很可惜，其实我只需要在那里休息几天，只要伤势好转一些我就会彻底离开到边境去生活，之所以会变成今天这样，多亏了霍夫曼让我看清了一些东西。”
　　“是那个在怀里藏着同胞的肉还伸手乞讨的村民？他已经被你解决了。”
　　“的确是死了，但他并不是那里的村民，而是个盗贼，唔……曾经是，也是变相给我留下了这个痕迹的家伙。”
　　终于说到这道伤疤的缘由，莱斯利反而缓缓松手放下，眉心的最后一丝褶皱随之平展彻底放松。伊斯拉尔微微偏过脑袋投去视线，顺势将水壶递给了莱斯利，即便好奇，他也没有心急催促的打算。
　　这件事的后续基本在伊斯拉尔的意料之中：身为盗贼的霍夫曼有属于他们自己的信息渠道，他带着对莱斯利的悬赏令来到了信息相对滞后封闭的卡托曼村，而收了金币跟宝石的村民也得知了莱斯利的真实身份。
　　在霍夫曼的怂恿与悬赏金的诱惑下，村民违背了与莱斯利的最初约定，在深夜亮起火把点着了他住的稻草屋。夏季的干草烧的很快，万幸莱斯利能够及时发现逃了出来，可也只是片刻的喘息，一把还沾着新鲜木屑的锋利斧头，却从背后对准了他的脑袋狠狠劈落……
　　“说起来有些丢人，我从火里出来的时候腿软摔倒了，顺便躲过对准脑袋的那一下，也算是运气好吧，到最后也只是这点伤而已。”
　　这段并不算复杂的经历由莱斯利开头，结合在卡托曼村经历的事，伊斯拉尔也大致猜到了事情的过程跟结局；可当最终的事实从莱斯利口中说出来时，伊斯拉尔的眼角不禁狠狠地跳了一下，拧紧眉头垂首眯起了眼睛，甚至连额角的青筋都微微凸显，他用手指轻轻捏皱起的眉心，憋了许久没有说话，直到莱斯利挥手将地图散去，伊斯拉尔这才缓缓开口，发出压抑着某些情绪的低哑嗓音。
　　“只是这点伤害？或许我知道你总是逞强的原因了。”
　　“别这么说，伊斯，当时的确疼得让我感觉自己很可能要死在路上，至少我现在过的还不错，已经发生的事也没必要太在意。”
　　“是吗……”
　　真的不在意了吗？即便莱斯利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开了个不重要的玩笑，可伊斯拉尔悄悄锁定在他身上的目光依旧充满怀疑。
　　太阳几乎升到了最高处，属于夏天的闷热再度充斥这片昏暗而狭小的空间，莱斯利拧开水壶，仰头喝下几口用魔法冰镇过的清水。伊斯拉尔的视线无声下移，不自觉盯着莱斯利上下滚动的喉结做出了本能的吞咽反应，湛蓝眼眸之中，一丝极淡的猩红悄悄浮现、翻涌。
　　车厢里有一股香甜的味道，相当的刺激食欲……是因为这段时间没有进食吗？
　　“你在看哪里？难道是肚子饿了？”
　　低低的笑声让伊斯拉尔回过神，一抬眼正好对上莱斯利带着坏笑的双眸，视线相对，莱斯利甚至故意做出拉扯衣领的动作，让带着几枚淡红色伤痕的脖颈暴露得更加明显。
　　“让合作伙伴挨饿可不行呢，情况特殊，我不介意稍微牺牲一下？”
　　“……别忘了，你答应过的事还没做到。”
　　看着莱斯利带着戏弄跟挑衅意味的动作，伊斯拉尔脸色微沉直接扭过脑袋切换了话题，手掌搭在肘间食指毫无节奏地随意敲点，却悄悄咬住了自己的舌尖，轻微的刺痛，刚好让他不再被那股血腥味过多吸引。
　　“答应过的事？哦，我想起来了，要解释我为什么在十年前会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原因其实很简单，当年的我……”
　　莱斯利弯起双眸将手指从衣领处挪开，抬起右手竖起了三根手指轻轻晃过，却并不在意伊斯拉尔是否能看到。
　　“从离家出走到进入赛德里特，我只用了三次魔法，伊斯要不要猜猜看，我的魔法究竟用在什么地方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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