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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国破 ...

  •   天际乌云密布,滚滚积压而来,一道闷雷砸下,似有凶兽隐在浓厚的云层外低声怒吼。
      楚国王宫昔日的重仞宫墙化作残垣,巍峨宫殿倾颓,脊兽跌落,砸在浸血的玉阶上,沾染一片黏稠鲜红。

      鲜血满墙,尸伏遍地。

      此时已听不到刀戟交鸣的声响了,大战落幕,唯有四处散落尚未来得及处理的战火仍在燃烧,在细碎的噼啪声中吟出最后不甘的回响。

      一道单薄的身影被两人拧押着推到将领面前,烈烈狂风裹着沙砾擦过她细嫩的脸庞,卷起她华美、残破、满是污浊的衣裙,倔强地在灰暗的天地间扬出一抹孤绝的颜色。
      两人按着她的肩膀,见她执拗不动,左右对视一眼,猛地一脚踹上她的后膝,看她如折去翅膀的鸟雀一般跌落在地,落入血污尘埃里。

      周围发出一阵怪笑。

      什么高高在上的公主,楚国的明珠,苦守都城三月又如何?到头来不还是要跪倒在他们面前,家国凋敝,如丧家流浪的野犬。

      膝盖在地面砸出一声闷响,钻心的疼痛漫入,她依旧微微垂着眼,满脸死寂,动也未动。
      周遭纷乱,她却只听见四野悲风哀鸣,山河呜咽,怨灵低啜回响,声声泣血。

      她仿佛还能看见她与阿弟共坐殿前,同父母玩笑嬉闹的情景。
      檐外风铃杳杳,杏林濯金,她十一岁的小阿弟便倚在她旁边,絮絮叨叨地嘱咐她日后去了宋国也不要委屈自己,让她放心,等他长大,必会同父亲一样给他撑腰,让宋玉绝不敢欺负他。
      志气昂扬,像个小大人。

      铃声丁零作响,如昔日余音未绝。

      她又想起宋玉,那个如他名字一样被浸润得如玉的一般的少年,那个她曾心心念念的少年。在离开楚宫前,目光灼灼、信誓旦旦地同她说,“我一定回来娶你。”
      他确实做到了。

      宋君借遣使入楚商议为由,将刺客混入其中,在父亲接见时,拼死以淬毒短匕刺伤了父亲。
      都城顿时陷入混乱,边境战火又起,宋军里应外合,直将铁骑踏入王城。
      王城倾覆时的厮杀盘旋在她耳畔,到处都是厮杀呐喊,哀怨悲泣,绝望号啕。

      是她错信了人,才落得这般下场。
      才教他们,皆落入了这般下场。

      她是江山的罪人。

      “嗬,公主殿下。”站在她面前的人似乎并不满意她的反应,蹲下身来,掐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微微眯起眼来像打量什么物件一样地打量着她,然后嫌恶地丢开:“当我宋国的太子妃,他乡异民,你也配?”
      他起身抿了抿手,有些嫌弃。顿时便有识趣的兵士给他递上巾布。
      他接过来,擦了擦手。随侍正要去接,他转手便将那块布丢入了一旁燃着的火盆里。

      他蔑着跪在地上的人,目中泛起兴奋的冷光,发肆意地桀笑,“血染长阶十里为聘,小公主,我宋国的这份礼,你可还喜欢?”

      楚君凝终于动了动,她面色惨白,被强压下的身躯依旧将背脊挺得笔直,目光空泛,并未将他看在眼里。
      “恶贼小民,岂堪聘我。”
      她的声音苍凉孤寂,落在空荡的殿外,分明是狠厉的话语,和着朔风哀鸣,竟显得悲凉凄绝。

      她这样一副平淡求死的态度彻底惹恼了一心想看她悲恸崩溃的仇哲彦,他扯动嘴角,哼笑了一声,不愿再同她废话。微微抬手,一旁刀光出鞘,泛出森然杀意。

      楚君凝被人拧着胳膊压在地上,冷眼看着刀光向她头顶落下来,一动未动。

      耳畔传来一声“叮”的一声脆响,盘龙短匕将长刀撞得歪斜,最终自力士手中脱飞而出,双双落在地上,发出丁零当啷的不甘声响。

      “仇哲彦!”

      一声暴喝传来,仇哲彦转头看去,太子宋玉正急匆匆地往这边狂奔而来,身后随侍捧着什么,踉踉跄跄地跟着。
      他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眼底闪过一丝不耐,有些不甘暗啧了一声,却还是领人收了兵刃,跪地给他行礼。

      楚君凝身上失了禁锢,终于能缓缓直起身来。
      她知道是宋玉,那个曾与他共度十载光阴,她满怀期待想嫁,却最终让她家毁人亡的——宋国太子。

      她仍跪在那里,只是微微低头,看着坠在她旁边的盘龙金匕,在众人无暇顾及她的间隙里,伸出手去,将其藏入袖中。

      宋玉走得飞快,身后随侍被他扫了一眼,慌乱地打开手谕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喊:“陛下有诏!准册楚国公主为太子妃!”
      他好不容易站定,气都没喘匀,就要正儿八经地展开手谕开始念,“夫婚姻之事,人伦之大者。今闻楚国公主楚君凝,覆高明之懿德,容美淑之嘉会…宜配东宫。今遣大司徒策告宗庙,杂加卜筮,皆为吉符。故遣有司制诏,请而聘之,以告天下——”

      周遭纷乱,楚君凝根本没在听。

      这份诏书如今在她听来,实在可笑又讽刺。
      她曾经那样欢喜,日日期盼,每日问父亲宋国使臣到了没有,将父亲问得都烦了,却又无可奈何。

      她期盼了两年,等来的,便是这样一个结果吗?!
      昔年恩义尽负,满腔热血横流。
      这就是,宋玉给她的允诺和答案。

      那些消弭成绝望的悲愤怨恨又从心底复苏升起。
      宋玉,他还敢来。
      他怎么还敢来?

      她就安安静静地跪在那里,颤抖的手紧攥着匕首,等着一个时机。

      宋玉向她靠来,她看见他的脚步停在她面前,衣摆窸窣落地,起伏成褶,在平地泛起波澜。

      “阿凝。”
      他蹲下身,艰涩开口,正想说什么,便见楚君凝忽然动了,一声低喝,寒芒利光乍起,利刃破风,直朝他胸口袭来。
      四目相对时,他看见楚君凝眼中犹如实质的怨恨,凝成刀戟,杀意森然,尽数向他而来。

      他来不及多想,只能错身堪堪避过,虽躲过了要害,却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割伤了手臂。

      他闷哼一声,拿手捂住了伤口。

      浓稠的血液很快染透他的锦袍,浸过他的指缝,往外蔓延。
      空气中的血腥气顿时又浓郁了几分。

      众人皆未料到还有此变故,楚君凝身后的士兵最先反应过来,举刀向她劈去。
      她也未管,眼中杀意不减,顶着刀锋又向宋玉刺去。

      宋玉无法,只能急急侧身避过,借着空当伸手钳制住她的手腕,用足了力道,让她难进寸步。

      楚君凝紧抿着唇,拼尽了力道想要挣脱开来,却未能挣脱分毫。
      她又恨又急,还有一丝不甘与难过在那一刻蔓上心头,不由得红了双眼。

      她实在是无用得很,护不住家国百姓,也护不住父母亲人,如今连杀一个人都做不到。

      破碎的呻吟低吼从唇齿间溢出来,任由她咬紧了牙关依旧未能挡住。
      那如困兽一般的、压抑而凄厉的哀叫声响,如钝刀磨肉一般刮在人心上,难挨又痛苦。

      不只是悲伤脆弱的,还有更多的无奈愤恨,和对宋玉无休止的控诉。

      她其实也很想问宋玉一句为什么,想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她,想问他为什么要骗自己,想问他从前过往几分真几分假,想问他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有了这样的打算……

      可是她一句都问不出口,那样软弱无助仿佛要找一个什么支撑的问话,她一句都问不出来。

      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一点尊严,不能再被人踩在脚底、踏入尘埃。

      宋玉血丝猩红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郁恹色,微微偏头避开她视线,不敢再看。
      他手上微微用力,在下一瞬将她扯入怀中,错开了刀劈下来的轨迹,紧接着旋身飞起一脚,踹落了向她劈来的刀。

      他不顾手臂上鲜血横流的伤口,紧紧将楚君凝禁锢在她怀里,压着她愤怒的挣扎。

      空寂天地间只余下凄厉号啕,四下无人敢再动,他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阴郁,似乎是有些厌烦这样的泣诉,他腾出一只手来,狠狠劈上了怀中人的后颈,那点磨在人心上的凄哀的声响便彻底止了,四周又只剩下了空荡彷徨的风。

      众人皆歇了声,宋玉微垂的眼睫有过一刹的颤动,在夜色里泛出一弯冷月似的光芒,而后抬起眼来,冷眸扫过被踹翻在地的兵士。

      “孤的太子妃,也是你碰得的?”
      声寒如凛冬三尺之冰,带着些上位者的气势,让人不由一颤。

      众人似乎从此刻才终于反应过来,一旁随侍瞧见他已被染红的袖子,忍不住惊呼了一声,连忙喊:“还不快去请军医来!”

      周围又乱了一阵,仇哲彦倒是看明白了些经过,面有不满:“殿下!斩草不除根,早晚会成隐患!”

      宋玉低头看了眼安静倒在她怀中的楚君凝,半搂着将她打横抱起,动作一如既往的轻柔。
      只是抬起眼时,依旧是淬冰似的寒凉。

      他看着仇哲彦道:“孤要如何,还不由你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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