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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割月如绛

      1.【于归】

      雍城郊野的百花开得太喧闹,兄长秦伯和夫人反复说着“戒之敬之,夙夜毋违命!”,“勉之敬之,夙夜无违宫事!”澂chéng腰间所系的缡巾在声声叮咛中吹拂飘荡,国人频频挥振的衣袂渐渐散了,高敞的周原隐没在深深的车辙之下,一条又一条湍流,渭水、畤沟、漆水、泾水、洛水,尽在眼前从容逝去,惟有车上旗qí尾的鸾铃清脆爽净地拍打着暮夏六月的炎风。

      东渡汤汤河水,千里直下的汾水南岸已属晋地。舟车劳顿一个月,跋涉千里终于近抵晋国旧都曲沃。秦国致女与晋国迎妇的一行人匆匆歇了一宿,平旦刚过便又继续上路。

      初秋时的寂寂清晨,天色未明,澂半阖着眼,仍有些倦乏地伏在车窗上,车子却哗地一震,驷马齐齐人立,扬蹄嘶鸣,一只猛虎突然冲破道旁草莽的黑暗,咆哮着迎窗撞来。澂骇然惊叫,跌退回车内,却听车外已是喝采不绝。

      “吾子受惊了罢?绛山左近草木葱茏,常有野兽出没。”一个温和的声音从众人的喧哗声中平稳透出,直叩着她的心房,“不妨事了。”

      澂定了定气,重又撩开窗帷,适才那温和声音的主人正躬身下探,从仆伏的虎身後颈上起出一支短戟jǐ。此时晓日初升,将远方巍峨高山层峦尽染。他抬头迎上澂的眼睛,淡淡一笑,将戟交与侍从,自己登上小戎车,遥遥一指,“那是晋都绛jiàng城所倚的绛山。”言讫重振六辔pèi,烟尘卷随呼啸,长驱而去。

      澂的目光追逐着他颀长伟岸的身姿,看他投奔入一片天地彤红之中。

      这便是我的夫婿,叔虞的子孙,他风尘仆仆亲来雍城相迎。
      这便是我的夫婿,他驾着我的轻车驶出国野、转交傧相代御後,自己一直奔驰在前,逢山开道,遇水先涉。
      这便是我的夫婿,最是谦恭有礼、年少英武的晋国太子戢jí啊。

      澂忽然抑制不住地长长叹息了一声,阳光中幸福的气息劈劈啪啪灼烧着她的面庞。

      赴曲沃宗庙祭祀晋国先祖後,太子戢方又引领秦国新妇回到绛都行昏礼。

      (昏时行礼,故曰昏礼。昏本作昬,从女的“婚(右上的氏本应作民)”是後起字。到了唐太宗登基,为了避其名讳,又才改成今天通用的婚字)

      沉沉黑夜,月明星稀,庭燎燃放着炽热的火红烟气。戢头戴赤黑爵弁biàn,长缨玉瑱tiǎn,上着玄端,下服缁衪yí纁裳cháng,纁韠bì蔽膝,白绢单衣,足踏赤舄xì,身挂组珮,腰悬长剑。澂则面敷白妆,青黛眉,点绛唇,纚xǐ以束髪,玉笄jī为正。上着黼fǔ纹领玄色纯衣,下为纁袡礼服,青绶佩玉。男女傧相御者和媵yìng者分别穿着玄色深衣和宵衣,恭敬以待。

      (总之,夫的弁是玄色的,夫妇都是上为玄衣――隐隐有些红的黑,下为纁裳――红色略偏黄的,而双方傧相都是全身黑衣黑裳。较之後世的大红一片,周代的昏礼充分体现了庄敬的意味。)

      戢与澂容颜肃穆,相携登上前堂,穿户入室,室内西南角的奥处已置放好了席子,侍奉新昏夫妇盥手,三次共牢,也即共食祭祀後的牲肉。

      “请太子与妇合卺jǐn。”导引昏礼的赞者献上新摘匏páo瓜剖成的两瓣瓢。戢与澂各持一瓢,饮酒酳yìn潄。酒一入喉,澂微微蹙眉,匏味甚苦,连带着这酒也变得苦涩。“夫妇共牢,从此尊卑相同,匏瓜合卺,夫妇同体,荣辱甘苦不避。”赞者唱道。

      听到赞者的祝词,澂低头微笑,只觉得苦味都回了甘,要与这样的夫婿共一世呢,她这么想着,苦烈的酒中便满是她融融的蜜意。

      对饮三次,合卺礼成,新昏夫妇与赞者相互答拜後燕席撤去,御媵摆好衽席、枕头退出,适才严正隆重的典礼现场只剩了戢与澂,诺大的内室显得甚是清冷。二人自雍城初见,漫漫路途中总有左右陪伴,相互致辞时总是恭敬有礼,此刻忽然独处相对,一时间都有些不知所措。

      “仲嬴……静虑……”戢终是先开了口。
      “太子唤我澂罢。”

      戢看见烛光在她眼中娇羞无限地跳动,心内不由一悸,缓缓站起走到她身边,解开她束髪的罗缨,凭她青丝柔柔垂下,如焕如映。

      “太子!”烛光骤灭的瞬间,澂紧紧牵住了这个她将要一生依托的男子。

      月光疏疏透过北向(内室朝北的窗子)照入室内,戢屈指握了一握这不请自来却又把持不住的清辉,再静静看看睡在身旁的澂,罗衾只浅浅覆及她玉色晶莹的胸口,她温软的身子朝他这一侧偎着,秀髪缱绻,右手还微微勾着他坚实的臂膊。戢看着她睡中这般恋恋的神色却不禁心有悲悯,举手欲相抚摸,那些从他指缝间溜走的月色便尽数流泻在她明净的容颜上。

      戢小心地从揭衾坐起,摸着弃在席上的玄端随意披上,再草草穿上纁裳,蹑足启户,步出室外,在阶前廊上短短徘徊。

      “太子。”
      戢停住了。
      “太子。”澂在室内轻唤,落在初秋七月的暝色中却是字字分明。
      戢转身将明月摒除在背後,循声朝黑暗中的内室行去。

      “怎么?还疼得厉害么?”戢坐下宽抚着她裸露颤动的双肩。
      她忽然抱住他衣衽敞开的胸膛,“澂不知太子有何心事,但唯有今夜,太子十分俱属我一人,此後明月良宵便通通要割裂与旁人。澂不作他想,只暂请太子此刻勿要弃我而去。”
      戢闭上了眼,惋惜却并不惊诧于她的敏感,默默将她环在他以为并不坚强的怀中。

  • 作者有话要说:  眼见得冬天就要过去,自己仍沉湎於看别人的文中不肯自拔,狠下心来先写点序言,这样开了坑就得填,每日撒撒土,我想自己就不会再那么空虚。
      有点像写《桓城深深》之前有个《贺我心忱》的原本,这篇《割月如绛》的构思也源自另一篇题材、人物身份相近的文,但是那篇文里的女主角与李未盈很相似,都是温婉大方的,当然这是我心目中最理想的女性形象。踌躇再三,还是换一种叙述罢。
    ***
    三个月没写字,发现自己手生得很,磨了很久才写出这么些。还是看人家的文来得爽。
    注:
    其实要说这篇文有点架空的性质也是可以的,前朝是真的,後事是我编的。人物假定戢是晋献公的太子,当然读历史的人都知道晋献公太子叫申生,他和郑庄公的太子忽一样,都是春秋时期最著名的令人惋惜的少年英雄。戢的身上有一点申生的影子,也有些忽的形象,当然戢的结局不会跟这两位完全相似。澂呢,假定她是秦德公的女儿,秦宣公和秦成公的妹妹,她出嫁时秦君为秦成公。
    周代封爵的高低依次为公、侯、伯、子、男。晋是侯爵,秦是伯爵,故称晋侯、秦伯。
      秦都迁徙顺序为犬丘、秦邑、汧qiān、平阳、雍、咸阳,晋都则相继为唐、绛、曲沃、翼(故唐所在地)、绛、新田(新绛),关于晋都的迁移争论颇多,姑存一说。文中的故事發生在雍都和绛都时代。
    女子未嫁前的蔽膝用芾(韨)fú,嫁时用缡。蔽膝男女皆有,就是从腰间垂一长条到膝盖部位的装饰性布幅。
    河水:先秦时黄河叫河水,长江叫江水,亦可单说河或江,都是专有名词。
    昏礼:黄昏时行礼故曰昏礼,後来才写作婚礼。
    友情提示:戢的五笔kbnt
    这两天我头痛,是以故态复萌,又跑去看别人的文啦。
    第一章做了些许修改,请早来的朋友一定看看。
      为什么要写小言?因为爱情不是永恒的主题却是永恒的题材。为什么不写最流行的耽美?因为我虽然看了不少耽美作品,但在现实中只认识男女之爱。为什么会是悲□□彩的正剧?因为觉得大哭之後更加平静。为什么要当亲爹?因为群众好这一口。
      我写的这些文放在一个特定的历史年代中,社会背景、时代风物尽量逼真,但主要人物全是虚设。不能写真人,那样没有创作自由,但我又不愿意写一个完全虚拟、没有前朝後事的架空。我希望在临摹书写时,能使我心贴近聆听我赫赫先祖的叫喊,使我的血脉更贴近华夏生民的贲张。
      有读者问我,咸阳公主的驸马真叫桓涉桓子深吗?咳,唐太宗文皇帝根本没有咸阳这样一个女儿啊。可是我很想表现那种明艳、开朗、跳荡的唐时风度以及我所思慕的任侠儿郎、恋恋深情。所以呢,《割月如绛》同样有这种历史的依托,时光流往两千六百年前的春秋时代,那里有光耀的金戈、辚辚的战车,勤于礼、重然诺的胸襟,当然更有风烟中凝望的双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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