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说出口（短篇）》秋荼南莳

3、下

　　08.

　　“夙镜，病好些了吗？”秋安将手中装着温水的马克杯递给夙镜。
　　“恩，好多了。多亏了你的照顾。”夙镜接过马克杯，感谢道。
　　“不会还在担心那个孩子吧？看你忧心忡忡的。”秋安有些担忧地看着夙镜。
　　“是啊。没想到，这件事会那么唐突呢。”夙镜眼神空洞地看着手中的马克杯，“一个比我小了差不多10岁的小女生会跑来跟我告白，秋安，你应该也觉得很好笑吧……”
　　那个笑字，音色暗淡了下去，怎样也听不出来是开玩笑的口吻。
　　“你会觉得这件事很好笑吗？”秋安靠在夙镜的背上，脸贴着他单薄而温暖的背部，闭上了眼睛，“你会觉得别人对你表达爱意很好笑么？”
　　“明明都知道我不会再去接受任何一个人了……”夙镜的声音渐渐弱了起来，像是一个孩子做错了事情。
　　“我告诉你，这些事情一点也不好笑！”秋安的声音却突然大了起来，夙镜感觉到有什么液体沾湿了他的衬衫。“别人喜欢你，是因为她们都相信你，敬仰你，爱慕你，感情这事不应该都是神圣的么？！夙镜，什么叫做‘不会再去接受任何一个人了’？你怎么可以还是让那份感情堵塞住你呢？！你明明可以去寻觅新的、幸福的、完整的感情的啊！”
　　完全是爆发了的口吻，亦如当成艾希一样。
　　“可是……我做不到……”夙镜觉得越来越无力。
　　那个人的影子总会不时地晃进我的脑海里，或近或远，若隐若现，每次想要忘记他，他的笑容就会不由自主地占据在眼前，没办法忘记，也根本不想就这样忘记！
　　“可是，哥哥就快要结婚了，你必须忘记他。”秋安离开了夙镜的后背，声音变得嘶哑。她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水，向门外走去。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过去的，终究还是过去了不是吗？我不要求你忘记他，因为再怎么样一个正常人也不可能完全忘记掉某个带有自己感情的人吧。我只是希望你……希望你能够将他放下，把那份感情埋进心底，不要再挖掘出来……就可以了。”

　　那个人的音容笑貌，那个人的点点滴滴，那个人所教会自己的，那个人所对自己说的……全都是忘不掉的。自己也从来没有尝试过去放下这一切，哪怕6年的时光都已经过去了，哪怕陪在自己身边的那个人已经换掉了一个又一个，哪怕听到对方快要结婚的消息了，哪怕对方早已经不爱自己完完全全地忘记自己了……心里想起来却还是会抽痛，会有窒息感，会想哭，会想要见到对方听他的回答。哪怕再残忍也好。

　　“你必须忘记他。”
　　是的，我必须忘记他。

　　那种感觉缭绕在心里，真的快要将自己杀死了。

　　09.

　　已经好久没有去跟夙镜说话了，哪怕是看着他都不敢与他对视，因为怕心底的那一点秘密会在那一瞬间忍不住曝光……
　　“虽然我弟16岁就长了个1米84的个，但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情感防线弱得要死。”想起姐姐以前老跟朋友嘲笑我的话，现在想想，似乎也有些道理。
　　不过，我已经三天没去找夙镜补习了，他会不会觉得……
　　果然，还是要去主动表现一下会比较好吗？

　　“老师……”
　　“啊，云辰，今天终于来补习了么？”
　　“恩。还有……”
　　“什么事？”
　　“老师明天能来我家吃饭吗？我姐老说要好好感谢一下你的。”完全不自然的口吻。
　　“呃？”
　　“不要想多了，就是……只是想感谢一下而已。”

　　再去看夙镜，眼眶红红的，有点肿，难道也哭过么？虽然这样子也很好看，但是……看起来却是那么得感伤。

　　10.

　　“姐，我约了夙老师明天来我们家吃饭。”我敲了敲姐姐卧室的门说道。
　　“啊，那正好，明天我也约了人来我们家吃饭。”姐姐从卧室走出来，脸色有点微红地说道。
　　“谁啊？”
　　“就是上次我说的那个……准备结婚的对象……”

　　虽然已经被惊吓过一次了，但这次结婚对象都快上门了，果然还是震撼不小。
　　“对方是怎样的人呢？”我一边打着电玩一边问道。
　　“怎么说呢，长得很高，身材很好，脸蛋看起来很清俊。”姐姐笑眯眯地回答道。
　　“喂，你就不能有再深层一点的东西么？！肤浅的女人。”
　　姐姐的额角暴出了一个#。
　　“咳咳，你听好了，你未来的姐夫是个很有才华的人，从名牌大学毕业后完全都是自力更生艰苦创业闯出一番事业的，而且呢，为人又很温柔，对待女人超有绅士风度的。是个抢手货哦。”
　　“果然还是很肤浅。你们两肯定不是因为爱才走到一起的吧。”我送过去一个白眼。
　　“这年头还会有谁是因为爱才结婚的吗？”姐姐望天，长叹一口气，“爱那种东西啊，真得很经不起摧残的。”
　　“我才不信呢。”我再扔过去一个白眼。
　　“小傻瓜，我又没逼着你信，反正迟早有一天你也会像我这样的。”
　　我将手中的键盘敲得分外响亮。

　　“呐，那个人一来我就要叫‘姐夫’吗？”
　　“虽然说迟早都要这么叫的，可是一来就这样也太那个了吧。”
　　“不要装羞涩啊，你又不是少女了。”
　　“臭小子，你找死吗！”

　　大约傍晚6点左右，一个高大的男人来到了我家。他的确如姐姐所说的那样，很高很帅，脸庞很清俊也很有气质，但是有一点我却始终梗在心里。他跟姐姐始终不是真心相爱的吧，如果他是用心去爱姐姐去呵护姐姐的就好了。我希望姐姐能够永远幸福。
　　我站在玄关处，看着他亲昵地揉了揉姐姐的头发，姐姐也在他面前笑得如同一个少女一般，突然有种感觉，我似乎是多余的，我应该要赶快离开才是。或者，赶快让夙镜来到我的身边吧，让我也感受下心里的依靠就在身边的感觉。
　　“这是我弟弟，云辰。”姐姐用手向我这边示意了一下，向那个男人介绍着我。
　　“你好，”那个男人向我伸出了右手，“我是你姐姐的恋人，秋彦。”
　　恋人这个词，到底要怎样才能拥有。我稍稍地楞了一下。
　　“你好。”过了很久后我才伸出手，与他的手握上。
　　那是一只很有力也很温暖的手，握手时他很会把握轻重，让人觉得舒服，而有依靠感。这就是姐姐喜欢他的原因吧，他的眼神看起来是那么的稳重，似乎可以支撑起整片天。女人们应该都会为了这种男人而痴狂的。
　　“夙老师还没到吗？”姐姐走过来向我问道。
　　“不知道，应该在路上了吧。”我耸耸肩，然后向客厅走去。

　　“喂，是老师吗？我是沈云辰。”
　　“呃，云辰啊……”
　　“老师还没到吗？”
　　“快了，你们先吃吧，这里有点小堵车。”
　　“怎么了，老师，听你声音是不是有点不舒服啊？”
　　“没事，我身体很好，我马上就可以到了，别担心。”
　　“好。”

　　夙镜的声音有点弱，不过还是很柔和。可我不禁还是有点担心他。特别是前几天他那红肿着的眼眶。

　　“今晚还有客人么？”转过身去，秋彦已坐入席中。他向我问道。
　　“恩，今天我的老师也来，姐姐说要请他吃顿饭好好感谢他的。”我点点头，然后找个位置一起坐下。
　　“老师么？刚刚我听你说什么夙老师。”
　　“我老师叫夙镜。”
　　“夙镜……么。”秋彦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

　　11.

　　“云辰，我到你家楼下了。”
　　“好，你等等，我马上下来接你。”

　　那天傍晚，我忘记了我是怎样看着夙镜那张摆明了身体不适的苍白的脸，我忘记我是怎样听着夙镜用一种再温柔不过的语气打断我对他的担心，我忘记了我是怎样领着夙镜高兴地进去了我家，我忘记了那时我是不是在想夙镜在至少这一刻属于我了，我忘记了夙镜看见秋彦的那一瞬间是怎样的表情，我忘记了那时秋彦尴尬地说了一句“我先走了”，我忘记了夙镜是怎样拦下秋彦看着他然后狂奔出去，我忘了，我是怎样冲出去去追逐那个涕泗横流的夙镜。

　　我看着他跑进了车水马龙的过道上，然后自己也什么都不顾地冲过去拉扯他。
　　我看见他冲进一条小巷子里轰然倒在地上，然后自己心疼地去扶他起来却被狠狠推开。
　　我看见他的脸上第一次消失了温柔而变得绝望。
　　那一刻，我突然好心疼好心疼，仿佛有一块玻璃的碎片在用锋利的那面在我内心最柔软的那一块上反复地割扎。

　　那天没有夕阳，天空并不漂亮，只是一种灰蒙蒙的深蓝在渐渐变黑。
　　我终究还是忍不住将夙镜狠狠按进了自己的怀里，不管他是怎样挣扎。之后，他平静了下来，只是不住地哭泣，抽动，低低地咆哮。
　　他像个小孩子一般地告诉我这些原因，告诉我为什么秋彦的脸色会变得很难看，为什么秋彦要说他先走了，为什么他会拦下秋彦然后一个人跑开。

　　“因为我不想再去破坏他的幸福了。”他是这样告诉我的，“只要看见我，他就会得不到幸福的。”

　　夙镜细细地说着，声音如同孩子般的呢喃，他把他和秋彦的过往一点点地告诉我。

　　他说，他和秋彦是高中时的同学，也是彼此的初恋，明明是遭受唾弃的同性之恋，两人却还是无法自拔，因为年少轻狂，所以那时什么都不怕。可当高中毕业后，两人都进入了大学，到那时，他们才明白，他们这样的关系要遭受的压力大得是多么恐怖。秋彦和他都怀揣着自己的理想，两人都不甘心，不甘心为什么会被阻拦前进的道路。最终，秋彦先降服了，他跟夙镜提出了分手，也不管对方是否同意，从此就消失在了夙镜的世界里……

　　而今再次遇见，却是在这种情况下。

　　“云辰，秋彦是要跟你姐姐结婚了吧。”夙镜低声问着我。
　　“是。”不知不觉，我的眼泪早已浸湿了他的发丝。
　　“帮我祝他们幸福。”夙镜只是笑，苦笑，然后他从左手的无名指上取下了一件东西递到我的手里。
　　“这是什么？”我拿着那枚小小的戒指问道。
　　“这是秋彦六年前送我的，我一直都戴着，舍不得摘。现在，你帮我……还给他吧。”

　　我扶起他，看着他，那双充斥满悲伤和温柔的眼睛此刻却变得空洞而无望。
　　那种苦涩不知为何，我却特别感同深受。
　　不要对自己那么残忍 ……
　　只是忍不住，我低下头，轻轻地亲吻着他，轻舔着他的齿贝，轻柔地吮吸着他的每一寸。他的口腔里，有寂寞的柠檬草的味道。

　　我虽然跟他有10岁的差距，可是我相信我是爱他的。

　　“夙镜，其实，我想跟你说……”我没有再像平常那样称他为老师，只是叫他的名字，用最温柔的口吻。
　　他突然轻笑起来，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形。他摇摇头，示意我不要再说下去。然后伸出手臂，轻轻回搂住我。
　　就像是平常那样，无比温柔的。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