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姐姐的话》周婤

92、假如他是骗子

　　虽然还很贪恋她的肩头，但他还是迫使自己坐直身子，伸手，摸索着去抓茶几上的抽纸。

　　程窈容将抽纸盒朝他手边推了推，他摸到纸，抽了两张，转过身，背对着她，擤干鼻涕。

　　“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他这时才感觉到难为情起来，“其实我平常不会轻易哭鼻子的。”
　　她伸出手，在他后背上轻轻抚了一抚。

　　“没关系的，你不过是真情流露而已，大家都是这样。”

　　感受着她在他背上的轻抚，他如同一只被顺毛的猫一样，微眯着眼睛，颇有一种享受的感觉。
　　“所以，窈容，你知道了吧，我说要去做结扎手术，并不是因为你的原因。我只是不想跟那个人再扯上任何关系，我妈也说了，让我幸福地过好自己这一生就行了。”

　　因为太舒服了，颜颂的心境也跟着放松起来。

　　既然都说到这个问题了，程窈容便顺势问他：“那你们今天去医院咨询怎么说？”

　　“今天去的这家医院做不了，他们说现在国家鼓励生育，原则上不允许给未婚未育的人做结扎手术。不过，我妈说改天去私立医院再问问看。”

　　“算了，别去问了。”她下意识握住他一只手。“你妈妈本来事情就多，你也很忙，何必特意去为这无谓的事情奔波？”

　　他反手一把紧握住她的手，心跳得有点过快。

　　能这样抓着她的手，真切地感受到她的存在，他内心格外充盈踏实。

　　若是未来余生，此刻就是天长地久，该有多好？

　　“对我来说，不是无谓的事情啊。我希望这是一份去到你身边畅通无阻的通行证。”

　　程窈容充满怜悯又无奈地看着他。

　　她发现自己身上也不可避免地存在女性特有的母性特质，会对具有破碎感的异性生出一种想要保护关怀的情感。难怪现在网上的诈骗分子总是屡屡得逞。即使她有着如此清醒的认知，她仍然对眼前这个内心伤痛的男孩心软了。

　　何况他总是对她表现出一副一往情深的样子。假如他是骗子，他大抵已经成功了一半。

　　“阿颂，其实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并没有所谓的爱情。你喜欢的我，只是你幻想出来的让你内心感到愉悦满足的形象而已。”

　　“我是一个瞎子，我也没有对爱情这个事物的认知。但是我无法质疑你，也许你说的是对的，又或者，你不过是想打消我不应该有的贪念而已。”

　　程窈容一时默然。

　　诚然，如同钱钟书说的那样，围城里的人想出去，而围城外的人想进来。所有对爱情追逐和向往的人，都是没有经历过的。对没有经历过的人来说，又何尝得来认知呢？

　　抬腕看了一下时间，已经十一点半过了，六喜馆要开始营业了。

　　“那我们今天就先谈到这里，还有没说完的我们下次再约时间怎么样？”

　　“下、下次？你还会再来找我吗？”

　　此时还未分离，便已期待下次相聚。

　　“如果你愿意，我还想再继续听有关你的过去。”

　　虽说她不确定自己的帮助能否让他恢复光明，但她既然答应的事，便要言出必行。

　　“只要你愿意听，我什么都可以告诉你的。”

　　即使过往万分残忍不堪回首，即使回顾过往时依然悲痛不止。只要能让她静静地待在他身边，不管是同情也好，怜悯也好，他都愿意忍着伤痛，把埋藏已久的过去挖出来。
　　*

　　六喜馆里开始忙碌起来。

　　程窈容和颜敏告辞，颜敏将她送到门外。

　　“敏敏，你受苦了。”程窈容突然一把将颜敏抱住。“我听阿颂说了一些你们以前发生的事。”
　　丈夫被父亲亲手击毙，父亲也锒铛入狱，儿子又双眼失明，无论哪一个，对她来说，都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

　　她难以想像，颜敏是怎么捱过那段艰难的时光，还带着颜颂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颜敏被她这突然一抱还有点懵。

　　正值苦难当时，真的如在万丈深渊。但当走出这些苦难时，回望当初，它们都变成了宝贵的财富。

　　“谢谢你，窈容。”

　　快乐可与人分享，苦难却不能。即使再苦再难，也都自己嚼碎了往肚子里咽。没有当时的忍辱负重，何来今日的云淡风轻？

　　“我现在很好，还能这样遇到你，就是更好。”

　　“你真的很坚强，我佩服你。”程窈容松开她，牵起她的双手。“你远比我勇敢多了，现在看看，觉得自己挺可笑的。”

　　“窈容你这么说，多少人要无地自容啊。”颜敏同样欣赏地看着她。“可惜我不是个男人，不然我也要往死了追求你。”

　　“这句话应该是我来说才对呢。”程窈容惺惺相惜地说。

　　“不然你娶我呗，我附带的嫁妆就是阿颂，你要不要？”颜敏开玩笑说。

　　程窈容也被她逗笑了。

　　“以后我会尽量抽时间来给阿颂做心理辅导。对了，结扎的事，就不用再去费神了，好吗？我只是一时无心之失，我们还像原来那样相处，顺其自然，你觉得怎么样？”

　　颜敏眼珠转了一转。

　　听她话里的意思，感觉程窈容的内心似乎有所松动。这真是一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

　　“好，我听你的。你什么时候方便了随时给我打电话，我可以带阿颂过去找你的，不用麻烦你每次往我们这边跑。”

　　“行，那我先回去了，你也要忙了，我们回头再约。”
　　*
　　没过几天，徐慧媛说的那名钱女士就找上门了。

　　钱春盈，经营一家整形医院，而她自己本身，也是一名卓越超群的大美女。

　　眉毛高挑，眸子狭长，气势十足，很有一点王熙凤的味道。

　　“我是徐院长推荐过来的。”

　　虽然她整个人看上去气势很强，但钱春盈开口说话时，却相当和气。

　　徐院长说的就是徐慧媛，美容院的院长。

　　她之所以耽误了几天，一是工作时间没排过来（整形医院的生意格外好），二是她并不听什么是什么，先暗暗调查过程窈容，毕竟现在社会上骗子太多了。

　　一调查才发现，原来她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太子妃”啊。她对这个人也闻名已久，一直也没机会碰面。

　　“幸会幸会啊钱院长，慧媛也一只对你称赞有加的。”

　　程窈容一开口，钱春盈就明白了，为什么汤家人会看中这个女人。

　　她的手替多少俊男美女塑过形，也和多少名媛贵妇结过缘，这还是第一次因为听到对方的声音就心生好感。

　　钱春盈最近是有些心烦意乱的。但在听到程窈容的声音时，她突然间就生出一种清净的感觉来。
　　这是一种无比奇特的感觉。

　　“程小姐，这还是我第一次生出相见恨晚的感觉。”

　　钱春盈不自觉就把自己的频率调整到接近程窈容那个维度。

　　钱春盈大开眼界，竟然能有人做到瞬间就让对方同频，太不可思议了。

　　“看来我和钱院长惺惺相惜哦。”程窈容温婉而笑。

　　“啊呀，那可真是我的荣幸。”钱春盈忘情地伸出手，一把握住了程窈容的。

　　钱春盈一向风风火火的，感觉自己像个冲锋陷阵的将军，人人都称赞她勇猛能干，她也很为自己的表现感到骄傲。但是现在遇到程窈容，对方那种从容不迫温和平静的状态，却一下子吸引住了她。

　　她觉得她好像更喜欢程窈容这种状态。

　　“看钱院长你这么激动，今天我们不义结金兰收不了场啊。”程窈容笑着打趣了一句。

　　钱春盈却立即欣然同意。

　　“好啊好啊，我们义结金兰吧，我要跟你做姐妹。”

　　倒把程窈容逗了个乐不可支。

　　程窈容顺势引导她，慢慢就说上了正题。

　　“我今年也38了，这个年纪说大呢也没多大，但也是真的不小了。”钱春盈很是惆怅。这件事是她唯一的心结。“我是真的生不生都无所谓的，但是我老公一心想要孩子，现在都成了他的执念了。我现在的状态就是，一开始备孕就变得紧张，放松不下来。”

　　钱春盈突然就悟到了，她为什么喜欢程窈容身上这种松弛感。就是因为她太紧张了，这件事如果放到程窈容身上，她一定能够从容应对。

　　“如果是窈容你遇到这种情况，你会怎么做？”

　　程窈容微微一笑。

　　“顺其自然。相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钱春盈听到她说这样的话，不由也开始静下心来思考。

　　“我也是这么跟我老公说的。可是他太焦虑了，才42岁的年纪，头发都白了一半。他的压力比我还大。”

　　程窈容想着当时杜时谦明明是有对策的。到底是无奈之下的对策，还是替自己找的冠冕堂皇的借口呢？

　　“看来你很爱你老公。”

　　“嗐，就那样呗。”钱春盈嘴里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脸上却难以掩藏流露出的爱意。“这几年我一直怀孕一直流产，他也一直安慰我包容我，我真的很感激他。”

　　“伉俪情深，令人羡慕啊。”

　　“也是因为他太好了，所以我更自责愧疚。我在想要不要先休息一段时间，可是我又舍不下医院里的事情。”

　　钱春盈整形技术有口皆碑，很多客户都是慕名而来，指名要找她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