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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4 ...


  •   27

      傅云深病重失去基本自理能力,不予拘留。陈乐与傅云深供词基本一致,无罪释放。
      送他们出警局的实习警员问他们打算怎么回去,陈乐还在饰演着痛失至爱的可怜男人,声音沧桑的说,离得不远,走回去。
      轮椅里的傅云深也不知是痛还是冷,一阵一阵打哆嗦,小警员忧心的看着他那病恹恹的样子,心想眼前这个男人哪怕对他有一丝怜悯也不至于这么冻着他吧?小警员为傅云深紧了紧束带,绑松了,这一路上他会晃的头晕,不过更多的动作就不再有了。曾经人们惹不起傅家,今时像陈乐这种青年才俊也惹不起。
      风小了,雪却大了,直到人都走空去躲雪。陈乐才敢与傅云深对视一眼。他知道能这么快结审一定是傅云深那边的证词对上了。
      在陈乐的想象里。傅云深应该是在他出差后不久醒的,那男孩这段时间可能拿什么假的情爱故事惹了他,傅云深从小到大都不会忍气吞声,说不定说了什么难听的话把人家气的去跳楼了,是故意的也说不定。
      所以陈乐大致也是这样说的。
      他忍不住笑了。傅云深不是会说谎的人,他说了基本上就是做了,傅云深啊傅云深,你也做了回坏人。
      傅云深半阖着眼将睡未睡,偶有几片雪落在他脸上,花儿挂在他绒绒的睫毛上,唤他再醒醒。
      他冷的发抖,听话的醒来了,揉一揉胳膊,清清嗓子说。
      “我想回老房子看看。”
      陈乐会意,傅云深想回他们的出租屋。
      “没有新住户搬进去吗?”
      傅云深眼中闪过一点疑惑但很快肯定回答。
      “没有。”
      陈乐被他的确凿说服,他又问。
      “钥匙在哪儿。”
      傅云深挂起一个调皮的笑。
      “那个破锁头,随便一扳就开了。”
      28
      这个城市的雪不能停留太久,雪花也是花,会随着水飘走,老城区的下水又堵了,傅云深笑盈盈的问车棚边坐着的老人。伯伯,这次是被什么堵的?老人说,是死鸟。应该是想在下水井里躲雪,躲的身子都僵了,再也飞不起来就死在里面了。
      傅云深听过咬了咬下唇,心想这不太可能,鸟情愿在风雪里冻死也不肯躲进水沟。
      老人戴上眼镜,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两个年轻人,他这些年健忘的很,一见到眼熟的人脑袋里就一下蹦出好多好多的称呼,可就连姓氏都模模糊糊,这个孩子姓什么来着?这个孩子,他一定是记得的,他跟另一个少年搬来的时候还能走能跑呢,像一只光鲜的小金丝雀飞了进来,叽叽喳喳的特别爱讲话,整个破楼房堆和破平房堆里笑得最开怀的就是他。应该过去很多年了吧?他身边的好像还是那个少年,挺拔了,贵气了,眉眼也开了,不像那时候,总是拘束着。可是这孩子怎么单薄的像一点也没长似的?说话也不像之前那么清脆,轻的几乎听不见了。
      “孩子你,怎么比伯伯先坐上轮椅了?”
      傅云深一阵哽咽,恍惚间好像看到了爷爷,他赶紧把头低了下去不敢再给老人家看了,那目光真像是爷爷的目光,如果爷爷看到他放在心尖上疼爱的小孙子变成这幅样子,心都会疼碎了。
      看着那低落的脸,老人的记忆回到了那个冬天,也是个冬天,住在二楼的那个小孩晕倒在他家门口,他急忙抱他送去医院输液,到医院,医生说他营养不良,营养不良又不是什么绝症,小孩听了却哭的稀里哗啦。
      哦,对得上了,是因为营养不良走不动路才坐轮椅的吧。老人有些糊涂了……
      “伯伯本来还想去医院接你回家,有人接你了,伯伯就放心了,伯伯家在二单元一楼,孩子,你抬头看看,就是窗户上红字写着‘新鲜包子’那家。伯伯家不关门,什么时候饿了就来拿点包子吃,不用带钱,伯伯送给你吃,别再饿着了。”
      傅云深还是没敢抬起头,他拽拽陈乐的衣袖示意想走,往事,他可以自己回忆却怕别人说,他好像有了什么读心通灵的能力,一下子就知道老人一定是想起那天。哪里有人去接他?那天输了液,他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了,是自己慢慢走回家的,他放了一缸好烫好烫的水泡在里面都泡不暖。如果陈乐真的去接他,哪怕是一起走回家也不至于那样冷吧。
      老人挠挠肩膀,又对陈乐说。
      “你也来啊。”
      下水的臭味慢慢反上来。
      “我们走吧。”
      听见傅云深小声请求。陈乐推开轮椅手刹,替傅云深和老人说了再见,老人挥挥手,没笑也并不严肃,轻描淡写,克制着墨,对傅云深而言是恰好的退场。
      单元门门口的水洼比那时更深了,和周围的坑坑洼洼连在一起都快成条小河了。不太好过,陈乐先迈过去,从另一面把傅云深拉过来,轮椅翘不起角度就会湿了傅云深的鞋。推傅云深过去,陈乐的鞋就湿了。
      “云深,还要上去吗。”
      傅云深摇头了,可他的眼神分明是说想去看看。陈乐看他这样也不可惜什么鞋了,壮士断腕似的推着他进了单元门,这动作没演习过还真难不出差错,结果两个人的鞋子都湿了。不等陈乐抱怨什么,傅云深咳嗽了两下,要把陈乐的抱怨堵回去似的提起声说,挺好玩的。
      老楼没有电梯,上楼梯又成了难题,傅云深不禁想,倘若他不是傅家人,出了车祸没钱治,死也就死了,倘若陈乐没有赚到钱,他们住不起电梯房,用不起呼吸机,吃不起昂贵的特效药,他也早就死了。他伏在陈乐的背上,下肢没有知觉,不知道陈乐在托着他,像悬空一样没有安全感,他再次想,能活到今天已经比很多人幸运了。
      等他们好不容易上了楼,真看到那门锁才知道傅云深的形容是真的。那破门破的就像守着傅云深心门的那道防线,陈乐想怎么开就能怎么开。只是轻轻一踹,又用力一拉就开了。
      他们在屋子里转了一圈,陈乐觉得哪里都熟悉,熟悉的就像是上辈子就住在这儿了,地上有些裂纹的瓷砖、头上挂着蜘蛛网的破管灯、漏风的窗把沙发吹的像块冰雕……
      陈乐挺喜欢这里的,房子不算旧也不太破,以后就和云深住在这儿,无拘无束的也不错,不用在市中心把生活展览给别人看。不错是不错,只是到处都太脏了,轮椅取上来之前要把傅云深放在哪儿才好呢?
      陈乐想找找有没有干净些的床单,卧室的门没关,他记得傅云深会把洗好的干净被褥叠放在衣柜里,可当他拉开衣柜,却被吓的一颤。
      挂衣杆上挂着一根系死结的白色浴衣系带。
      傅云深看着也是一愣。那段时间过的浑浑噩噩,居然连上吊绳也忘了解下。房东看他年纪小,一副很不像会打扫的样子,让他把需要的东西都拿走,其他的他会找人清理,所以傅云深搬走时也只带了餐椅上搭着的几件衣服。所以说这房子从那以后居然还真没住人了,看来傅西洲说的都是真的......
      陈乐没有立刻发作,他翻出抽屉里的床单铺在床上,把傅云深放稳之后雷厉的下楼把轮椅搬上来,终于不忍了。气急败坏的关门,把轮椅“哐”的扔在地上,扔完了就在客厅里号啕,哭的怪声怪气,像是演的。又要摔东西,一响接着一响,听的人心紧。
      傅云深不知道陈乐怎么生气了,是不是嫌他麻烦了……他煎熬的想出无数种可能,雪也越下越大,等到窗外乌云遮的没有天光,陈乐终于肯进来了。他的眼睛是那么红,傅云深从没看他这样哭过,像是千辛万苦从地狱里逃出来折磨他的修罗之王,认准了一个玩物,要他永生永世为他翻来覆去的死,直到他玩腻了才肯罢休。
      陈乐喑哑的问。
      “你确定在你之后没人搬进来过?”
      傅云深疑虑的点头,生怕自己答错了,他怕陈乐突然大吼或是对他做什么,真的吼了或做了也无所谓,反倒是这样不知后果的质问让他怕。
      “你没有这么多钱,该不会是求傅西洲把这房子买下来的吧?你求他买下来,然后故意保持原样,是吗?”
      “这房子是爷爷……”
      “今天来这里,也是你故意的?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个?”
      陈乐指了指衣柜里的绳,却不像指着绳,更像是指着傅云深的奸夫。
      “不……”
      傅云深说过,这次醒来他不想再哭了,遗憾他的话在陈乐这里从来没有效用,他太委屈了,他也莫名其妙的心疼陈乐,那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猜忌伤害的一定是两个人。为什么还是这样?
      "你想告诉我,你也自杀过,是吗?"
      "不是!"
      “你想让我愧疚!你想让我也去跳楼吗?”
      他还是吼了,傅云深做了万全的准备,最终还是被吓得从肺里涌上口血。
      陈乐疯了似的打开窗,竟然迈出一条腿去。傅云深哪拦得住他,多想扑过去,结果只是伏在床上苦喊着,不要。他哭喊着,双手紧紧抓着床头,拖着他无力的大部分身子往陈乐身边挪。
      "房子...很多事我也不清楚,应该是爷爷买下来,是爷爷送给我们的,陈乐...你下来...以前的事我真的不怪你...你下来吧......"
      傅云深缓缓挪着,突然扶了空,"砰"一下摔到地上。
      陈乐看他诚恳又难堪,肯收起腿回到屋里了,他关上了窗却没有立刻扶起傅云深,竟然觉得不过瘾。
      “傅云深,我知道你们傅家人喜欢计算,但你不要算我,我了解你,你的命没那么金贵,你情愿被我折磨就是因为你不想死。”
      傅云深的耳朵贴着地板,陈乐的话和皮鞋踩着地板的声音放大无数倍,震耳欲聋,陈乐走到衣柜边,解下那根衣带,拍拍灰尘,又走到傅云深的旁边,蹲下身,把它缠到傅云深暴着青筋的脖子上。
      “云深,我不会比你先死,哪怕只比你多活一天。我不放心你,我爱你,你只有我了,我死了,你连葬身之地都没有,你爷爷?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傅家的财产一分都不是你的,祖坟你也别想进,他在遗嘱里写的清清楚楚,你和傅西洲,谁有本事当董事,那个碑上将来写的就是谁的名字。傅家的财力,几十万的墓地傅凌天都不乐意多买一块。这房子你说是他卖给你的?你也太可怜了。所谓的豪门世家,还在优胜劣汰,还在成王败寇,连辫子都没剪,还缠着裹脚布。”
      陈乐手上没用力,那根衣带只是虚缠在上面,傅云深却不能呼吸,他一点一点消化着陈乐给他的信息,他已经不担心自己了,只担心陈乐,这些子虚乌有的事一定是傅西洲托了什么人传给他的,傅云深只怕自己真的死了,死之后,陈乐一定会有危险,傅西洲也是个疯子,谁也算不出疯子的主意。
      "现在真为你考虑的只有我了。我会尽全力让你回家,再不济也是我们合葬。"
      傅云深也同意自己不值钱了,听了陈乐这样打算,他好脾气的突然不急也不恼了。是啊,他一整天没有输营养液,陈乐也一整天没吃过东西了,陈乐低血糖,焦躁很正常。只要他别做傻事就好,愤怒不也是因为在乎吗。无所谓了,人之将死,在乎他的气话做什么。
      他把手递给了陈乐,平静的说。
      “你能不能扶我站一会儿。”
      陈乐吸了吸鼻子,就像无事发生一般吃下了傅云深这一招以柔克刚。他把力气全施在两只手上,撑着傅云深的腋下把他托了起来。傅云深恍然忘了自己已经瘦的脱形,感慨陈乐原来有这么大的力量,一边眩晕一边享受着陈乐又宽又暖的手掌,正稳稳的扶着他,晃也不晃。无论如何,比那冰冷的瓷砖好多了,不听、不看、不讲话、的小玩偶可以得到主人十足十的爱意,傅云深也不是神,逞强逞的累了也要靠岸,不过这哪是为了爱啊,更像是为了生计。
      “手累不累,抱着我吧。”
      陈乐就听话的把手慢慢挪到他腰际,轻轻松松的用双臂把人锁在怀里,傅云深轻飘飘的,怎么抱都没有负担,他的身子软绵绵,这样摆弄起来,有种一个人可以完全属于另一个人的错觉,比行爱事后的攻占还完全。
      “站起来真好。”
      “你要是觉得好,以后每天都站一会儿。”
      “好。”
      “刚才是不是吓到了?对不起。”
      “没事。”
      "你是不是想说什么?"
      陈乐问。
      傅云深沉默了。
      如果你爱上了一个不会爱自己的人,你要做的不是利用他的好去剥削他,而是尽可能去爱惜他,保护他,相信他不会踩着尸骸牟取暴利,要和他并肩携手,要爱的专心,带他去任何人都伤害不到他的地方,不然就别说爱,不要骗人。
      傅云深觉得自己明明是这样爱的,他从来不求回报,可怎么说也不该有报应吧?
      结果这些想说的都没说,陈乐不需要说教,傅云深换了别的话。
      “你还需要我做什么吗?快想想,不然以后你可就再也找不到我了。”
      陈乐心疼他的认命,亲了他的侧颈。
      “让我抱着就好。”
      “你想过吗?我已经不是傅家人了,你给我的东西……写在我名下的房子总不能便宜我哥。”
      “以后处理,你别折腾我了,我也不想折腾你了,先这样吧。”
      “傅西洲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陈乐有些烦了,他不喜欢傅云深计算,一个原本幼稚单纯,长着一张无害的脸的人如果学会了算会比一个生来就会算的人显得更精明讨厌。
      陈乐说。
      “我和他不一样,他有软肋,我没有。”
      傅云深有些站累了,他以为回到这里,他们多少能回忆起些有趣的事情,可没想到就连这里也没意思,往昔的美好是陈词滥调,走到美好晚年的爱侣才有资格挂在嘴边,他和陈乐根本没有过什么美好,都是假的,全是陈乐哄他,他自作多情信以为真的,不配回忆。
      只希望以后陈乐能慢慢明白,未来,属于他们的日子,就算短也能好过点。
      "床底下有个工具箱,里面什么工具都有,还有把备用锁,我们去把新锁安上吧。"
      陈乐有些嫌麻烦,不过还是照做了。把傅云深放到轮椅上,俯下身在床下翻来翻去,总算在角落里找出了一个布满灰尘的工具箱。太脏了,打开看,里面的螺丝也有些生锈,陈乐提议。
      “要不找人来配个指纹锁。”
      傅云深摇头。
      “这破房子,配什么指纹锁。”
      陈乐拍了拍箱子上的土,把它放到了傅云深腿上,推着他们一起出去,边走边嘀咕。
      “是啊,破房子,配什么指纹锁。”
      傅云深双手抱着那箱子,心想,怎么又忘了,陈乐已经有钱了,不用再替他省了。他意识到了却并不开心,感觉就连普普通通的说话都举步维艰。
      不过,陈乐修锁,傅云深抱着箱在他身后监工,冷不丁一看,这还是挺幸福的一对。可这回又换傅云深着了魔,他决心要撕碎最后一块遮羞布,这件事不说清,在警局里的谎就白说了,那说谎的苦就白吃了,那男孩也真的枉死了。
      “能不能告诉我,你和那个人,真的做了吗?”
      “云深。”
      “告诉我吧。”
      陈乐拿出一把螺丝刀,自顾自的转身拆起锁来,边拆边说。
      “做了。”
      傅云深步步紧逼的问。
      “他同意了吗?”
      “忘了。”
      “你喜欢他吗?他死了,你难受吗?”
      陈乐叹了口气,转身拿扳手,又背过去说。
      “我不喜欢他,我只喜欢你,他是死还是活着都和我没关系,所以云深,你和他说了什么也不重要,他自己乐意去死,和你我都没关系。”
      傅云深突然一抖,工具箱里的螺丝钉被齐齐的震响了一声。
      “陈乐,你…你觉得……我和他说了什么?”
      陈乐哼笑,笑傅云深这么慌,他回身摸摸他的头,觉得这样会给他底气。难道怕被出卖吗?没读完大学,没接触过社会的人就是见识短。他敢直视傅云深了。
      “别怕了,你的身体这个样子,他们不会再审你,也不会拘你,但你记得,永远不要把真相说出去,对你不利。”
      “对我不利?你说真相…对我,不利?”
      陈乐又笑他。
      “怪不得人家审你时你敢说实话,言语至人自杀,证据确凿的话也是要判刑的,你这笨蛋不会觉得自己没犯罪吧?不过现在他死了,你也平平安安的,情敌没了,你应该也挺开心吧?”
      他将拆下来的锁头放进箱子,把备用锁拿出来,又取出电钻和几颗螺丝。
      电钻嗡嗡的开始工作,陈乐被震的耳朵都痛,他进屋抽出两团纸将耳朵塞住,让傅云深也把耳朵捂好。继续钻眼。
      “陈乐,你哪怕是真自私也比侮辱我要好,你……怎么这样想我,我知道,小时候的我无意间做过很多不照顾别人感受的事,但是陈乐,我和你不一样,我没有故意让人痛苦的爱好,我也没有毁掉谁生活的兴趣,尤其是你,我只希望你能好。你为什么屡次三番的怀疑我?我已经长大了,我没有怨气,不想报复任何人,就算是你我也原谅了,我好不容易醒过来,想和你好好的走完最后的日子。我做梦都想。对其他人,那些被你骗或乐意被你骗的人,我们是同病相怜,我怎么会说出伤害他的话,他死了,我怎么会开心?我宁愿永远不再说话也不愿意伤害谁。我都快死了,我何苦?我何苦让别人陪我一起死?”
      “陈乐,人没有感情,不过是肉做的壳,这样活着不觉得没趣吗,你愿意这样活着我管不了,能不能不要这样想我,我不会和你一起下地狱,我也不相信谁天生就是恶劣的,陈乐,如果我死了,你可不可以放过你自己。如果死的是我,你的心会难受吗?”
      陈乐并不知道傅云深在他身后说了那么长的话,傅云深也没想让他听,他的声音极小,因为他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他们俩,就这样了。他只是想把最后一口气出尽,不想有什么话没说完,不想成了鬼再回来找他说。
      电钻声停止了,陈乐又拿起螺丝刀拧螺丝钉。直到傅云深咳嗽起来,越咳越重带出了痰音,他才回头看,他麻木的擦去了他唇上的血,感觉傅云深吐血吐的已经成了习以为常的事情。他还想帮他揉一揉胸口却被用力的推开,傅云深哪有这么大的力气?这是有多恨才能把人推个趔趄,陈乐又犯起老毛病,他也不知道傅云深犯什么病,被推开就冷眼看,他用尽了一切办法惩罚傅云深的骄纵任性,只剩下最后这点顽抗他也统统不想忍耐。
      可傅云深喘着喘着好像再也坚持不了,血越吐越多,前所未有的多,他指了指腰间的束带,虚弱的比着手势,央求陈乐帮他把带子解松一些,他浑身都疼极了,就连应该没有知觉的地方也在生痛似的。
      有了央求,陈乐立刻过去,直接帮他解开了束带,调高轮椅角度,接着摁开领针,细心解开了两颗纽扣。
      陈乐无法抑制的在他眼前掉了眼泪,好像刚刚呼吸困难的是他。从前是傅云深哭,陈乐看笑话,现在陈乐哭,傅云深就算恨他也一点不想笑,他抬不起手,摸不到他的脸,遥遥的望了一会儿,也哭了,他想不通,为什么自己的温柔没有一点力量,无力的就好像好几世都过去了,也为他死过几世了,陈乐还是要亲手杀死他。还是会举起手里的刀直捅进他的心脏,他没死,那就再补上一记重伤,再不死,就委屈的囚他一辈子,威胁着欺负他一辈子。这种爱傅云深从来都不乐意要,他也醒了,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他想起,叫陈乐回国根本不是让他回来爱他的,是喊来救命的,怎么到头来爱成了主角?可是这命还需要救吗?感情也好,命也好,都不能由别人捏在手里。爱人是爱人,生计是生计,混淆在一起不就和陈乐一样了吗?利用、消遣、折磨……别再这样下去了。
      兴许是看到了傅云深眼里的绝望,陈乐蹲下了身,他有些怕。
      “云深,对不起,我会改的,可是你也改改好吗?你需要我,为什么还非要推开我那一下,你多服一服软,我也能早点帮你。”
      傅云深还是没找回魂似的,眼皮沉了沉,遮住失神的双眸,鼻子里叹出了短短的叹息。
      “好,我知道了,再也不会了。”
      陈乐对他的回答不满,那么轻,那么诚恳,要走了似的。
      “傅云深你想走吗?你不许走!”
      陈乐真像个孩子,捧起傅云深惨色的脸,从额头一路吻到同样惨淡的唇,撬开他的齿,纠缠想逃的舌,忘情的侵扰他,傅云深的嘴里很苦很苦,眼泪也苦,好像他从里到外都是凄苦的。陈乐有低血糖的毛病,总是随身带着几颗糖,他潦草的翻了翻口袋,左右没找着。
      他的手摆弄了太久金属锁头,也变得冰凉了,却伸进傅云深大敞的领子里,拨弄他的肋骨,捉弄他的侧腰,傅云深感觉不到,低头看见陈乐还在往下面探,他要掉到冰窟窿里了,心悸,比被吻的悸动更要命。这可恶的冬天,要命的冬天,什么时候过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傅云深不想死,可也不想活了。那一只手就能揽的紧紧的腰,脆柳枝一般细弱,陈乐再合一合手指就能又折一次,再也不能直起来。
      直等楼下的单元门突然开合,陈乐才终于肯放过他,他突然离开傅云深的身体,背过身像无事发生,一本正经的继续安锁,傅云深咳嗽似的打了几个喷嚏,他也照样理都不理他,宁可演一个修锁工。傅云深的背终于挺不直了,他被扯的衣装不整,衬衣的扣子掉了两颗,裤子的拉链也被解开,露出了里面已经湿透的衬裤,他可怜的蜷在椅子里,侧面看像是小树砍掉一半的年轮,只剩下一点微喘。
      他越来越坐不稳,觉得肩膀好重,头直往前倾。
      “陈乐……”
      “等我一下,差一个螺丝。”
      好吧。他亲手打开的,也由他亲手锁上吧。傅云深忍住肋骨的疼,伸出手握了握轮椅手刹,看着陈乐的背影,哭笑不得。陈乐的未来,是他被困在病里根本来不及去看的日落大道,似乎闻到腥鲜的椰香,想起少年时光......还是回忆吧,苦一点,也是这辈子最幸福的那一点了,没有未来的人,除了回忆也不剩什么了。
      “没事…你先安锁吧……”
      话音落下不久。陈乐安好了门锁,他被傅云深催的心乱了,关上门试试能不能用,才突然想起钥匙忘在了里面,这下好了,这门谁也进不去了。刚要回头埋怨,听到身后响起一连串的巨响。
      一层楼梯,十三级台阶。十三是个出格的数字,打破了一个又一个平衡。比朋友、爱人、家人都多出一画,那一画用作点也好撇也罢,都叫做偏爱,是失智而危险的。或许是春阳牡丹,用古老的夸奖,称他身下开出的血色衬得他像崖上的国色天香,这也很出格。最贴切的说法应该是在陈乐生活过的那个异国,这是完全不牵强的灾难信号。
      漂亮的铂金领针弹开来,顿头的针借着下落的力量直扎进脖颈推着气管从另一边穿出去顶在墙上,轮椅把手卡在他的下巴底下,恰好支起脑袋,让傅云深整张脸完完整整的面对着陈乐。好像在像陈乐说着什么宣言。
      压在轮椅下的四肢剧烈抽搐,像提线木偶,分崩离析的颤动,傅云深还睁着眼,嘴里呼出咔咔的咳声,像是携着冰雹的狂风,最后一口血是直喷出去的,白墙上染着零零星星的血点子,能洇到后面的红砖和钢筋里。
      如果这世上从此刻起只有他们两人,陈乐会在这儿站成古化石,看着傅云深的尸体直到腐烂、生蛆、湮灭也不动一动。
      傅云深还是没有合眼,身体仍抽动,那样子看起来好疼好疼。陈乐眯起了眼睛,他是明白人,没有下意识的动作,但他有下意识的想法,他想无论怎么做,傅云深今天一定会死,他们已经把话说绝了,陈乐知道自己今天比往常更偏激,要亲手断送他性命那般激烈。
      心痛是不痛他也不知道了,他只感觉安静,进入了永恒的安静里。
      原来那是最后一次抱他,最后一次吻他,最后一次气他,最后一次听他柔柔的说话,陈乐想着,很想把它们都想通,可他的眼还是那么冷,好像还在等傅云深服软一样。
      傅云深不会再服软了,他不吐血是因为吐不出来了,血从其他地方流出来,都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涌出去的,怎么能一直流到一楼,这样流迟早会流尽的。
      陈乐站在楼梯的上面。好像患上了人格分裂症,刚还沉醉于爱的凌迟,单元门开又合上,声音一震,登时又理智了。他终于逃出了什么一定会死的假想,思考要叫救护车还是这样等他死?学过的法律知识告诉他,这种非正常死亡处理起来相当麻烦,加上他们刚从警局出来,两个人的关系在外界看来已经坏到了冰点。一个刚刚死了爱人的人一怒之下杀了逼死爱人的人,实在太合乎逻辑了。
      是风吹开了门,没有人走上来。
      陈乐突然又不急了,开始痴痴的看傅云深,直到傅云深彻底不动了,连手指的抽动也停下,他的一只手无力的摊开浸在血里,手心苍白朝上,暴露出里面握着的两颗纽扣。另一只耷拉在轮子旁边,是痉挛全部停止后才耷下去的,原本在哪里?好像,死死的握着手刹!陈乐才一阶,一阶,往血沼里走。他知道了,傅云深是自杀的,与他没有干系,一点也没有,傅云深在戏弄他,他从未把命交给谁,从头至尾,直到死,都是他自己选择的,傅云深就是这么可恶,今天到这儿来,也是戏弄他的,报复他的。
      陈乐没敢抱他,他觉得傅云深的心是那么狠,死的样子也狰狞,姿势怪异的像是三四个人的手脚硬拼在一起的,脖子里插进那根针带出去的那截气管更是叫人不寒而栗,像是屠宰过某种动物后剩下的边角料,就算这是一个漂亮的人变成这样也难免让人不想抱。陈乐过去,拿起纽扣扔进到轮椅的侧框,把束带重新系在了傅云深已经折断的腰间,把他的裤子拉链拉好,最上面的纽扣系上,又检查了一下手刹,发现已经坏掉了。他一边做这些一边想,傅云深,你算不过我,你害不了我,老天都不会帮你。
      也是靠近了才发现,工具箱里的两把螺丝刀一只在他手上攥着,另一只插进了傅云深的胸腔,傅云深太单薄了,不算长的螺丝刀竟然将他穿透,还好刚才没有摸过这把螺丝刀,这上面不会留下指纹,可以算作判定意外的证据了。不是自杀,不是他杀,是意外,这个结果最简单体面。
      有了这脱罪的螺丝刀,陈乐的心终于开始为傅云深痛了,知道痛了,突然开始痛不欲生的痛了,刀割斧凿难受了起来,他也不明白,傅云深这么歹毒,这么坏,为什么还要为他心痛。为什么连他几乎没有的良心都要告诉他,傅云深这一生太无辜了。
      那二十出头的少年明明死了却没闭上眼,放大的漆黑瞳孔周围漾开一圈浊灰,直直的看着陈乐似的,好像在用死告诉他。陈乐,你没有心,谁死了都一样,你永远最爱自己。陈乐却不心惊,反而直着看进去。
      他看着看着,雪后出了太阳,照在傅云深漠然的眼里,再被一滴走后才来得及落出来的泪珠反射出去,好像一个小小的,长着傅云深小时那样子的小孩披着光跑了出来,越跑越远。
      陈乐伸手去捉,云突然飘来了,可爱的孩子跑走了,傅云深的泪干了,不会流血了。
      陈乐跪了下去,奶糖不知道从哪个口袋掉了出来,他捡起来,包装沾到了血,好在里面还干净,将抵着傅云深下巴的轮椅把手扳开一点,捏开他被台阶撞到碎裂错位的牙关,有些余留的血从口腔中淌出来,陈乐偏执的将糖硬塞了进去,他刚走,身体还软着,这样捏开又合不住了,要陈乐托着他的下巴才将牙关又合上。
      陈乐的眼前一阵黑一阵白,他把唇凑过去,轻轻碰了碰被傅云深咬在齿间有半截露在外面糖果,只是小心翼翼的碰了一下就触电般的弹开了,他生怕碰到傅云深青白染血的唇,他很害怕尸体,没有血色,颜色异常,白的晦气,就算是傅云深的也晦气,让他反胃。
      吐在这儿不太好,但陈乐还是忍不住吐了,那一点胃液全混进了傅云深的血里。
      他最后对这青白的尸体说了一次一文不值的。
      对不起。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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