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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分茶 ...

  •   翌日他起时董时津亦醒,便坐软榻见季明霄替他更换衮服,更毕他回榻落座,“昨日竟将这桩要紧事遗忘,你可有想要的赏赉?凡我能做到的即可,四海内但有朕亦替韶韶索来。”见她似有难色,他便劝慰安抚,“加官晋爵,进秩迁殿,俱可。”此刻近前唯独谭鹤和季明霄,两人闻言俱重重垂首,莫敢窥视。董时津踯躅片刻终究接口道:“确有一桩事要恳求官家,只是颇僭越,妾焉敢言。”

      侍疾已使他颇爱重她,心底亦提早给她料想托辞。她妊娠,倘或求进秩便定是替公主着想。倘或求授官便是纯孝意欲反哺椿萱,断断不是趋炎附势、贪慕荣益的龌龊小人。他勉励地摩挲她的柔荑,“说罢。朕阔有四海八荒,有甚么是不能给你的?”时津莞尔敛容肃颜道:“尚服局孟典饰因罪被驱逐,现处西京杂役房。她技艺精湛,尤擅插花。不知官家能否宽恕她的罪愆,容她回到尚服局?”此刻便连谭鹤亦深感震惊,兜兜转转,连她都遗忘孟酉被遣西京,而时隔半载她竟还记得,还琢磨替她求情?

      阁中阒静,他既不答,董时津亦只是耐心等候,倏地他笑道:“见你犹疑半晌,便只是一件琐碎事?这有何不能饶恕?明霄,照婉仪的意办罢。将孟氏带回禁庭,只是究竟是犯过错的,便降秩掌饰以明赏罚罢。”季明霄默然领谕,今上揽她道:“我瞧阖禁庭数你最憨。总不晓得为自己讨恩赏,每每皆是替他人求情。”董时津倚靠到他肩头,“既有九哥,韶韶毋须恩赏。只是曾受孟掌饰授业,难忍留她在西京遭受苦楚。”

      他又和她说笑数句方登御辇离去,谭鹤将帘幔理齐整,叹息道:“你这孩子,真教我不知要怎地是好。”董时津却遽然敛去笑意,那肃穆的神情令谭鹤略悚,然而却并非对她的恫吓亦或责斥,“我记得我将将入禁庭那程总是爱犯小错。又缘最低等的内人动辄不能插手嫔御的物事,便也不能出破天的疏漏。而我入禁庭逾三月,霍尚服命我帮衬银翘理彩缨(1),我原是照着银翘收整,最终却发觉她的朝东盘,而我的朝西收。红日东升,夕阳西下,遂东是祥瑞,而娘子们皆避讳西的字头。仅剩半刻钟便要朝各阁送彩缨。而孟典饰便是靠那半刻钟化腐朽为超凡。我观她的柔荑来回翻转,比池中俶尔远蹿的游鱼还要灵巧,且她收饬整齐亦只是告诫我要朝东收,不曾责罚我。我心底庆幸,却始终记得因我的疏漏典饰耗神补救,送彩缨的怀悯姐姐更是走湿了中单。遂日后做事愈发慎重,总要查验再四、请教再五。尚未入禁庭时婶母教诲我,如微时受人恩惠,则他日恩人遇难不该袖手旁观。彼时我无令官家动容的筹码,却恐得罪皇后会置福饷于险境。但现此事已然淡弭,且孟典饰并非夸耀的人,她定能重新焕发熠熠光彩。”谭鹤俯身覆住她的手,灼灼凝视她。时津默然回握,默然答对。

      孟酉获得今上恩谕时如梦初醒,然而接她的高班却喜滋滋道:“恭贺掌饰。”孟酉见只将她单人召回禁庭便察觉异常,遂低声询问李高班道:“敢问高班,官家怎地忽然恩准我回到禁庭?”李溟是最会奉承的,闻言即刻笑道:“是董娘子替您求来的恩谕。”

      孟酉倏地幡然醒悟,“是董婉容?是她替我求情?这怎生使得?我是戴罪之人,倘或官家雷霆震怒牵累她,我便是斧镬加身亦难赎罪过。”李高班便将当日实情如实转告,“臣听闻同僚诉,原是董婉仪侍疾有丰功懿德,官家遂问婉仪要甚恩赏。婉仪起初难为情,久不肯请。而后官家衔笑宽慰,说只要婉仪意欲讨要的,甭管是授官亦或进秩,他定然准许。然而婉仪最终却只恳求官家宽恕掌饰过错,且容掌饰回到尚服局执事。”

      孟酉登时泪湿目眦,半晌举袖掖掖,又闻李溟道:“这是天大的喜事,看来掌饰您是喜极而泣。如今婉仪是禁庭顶尊贵的,兼遇娠,官家又最恩宠。我瞧掌饰是前程无量。”孟酉闻言急急问:“遇娠?时……是董娘子又怀喜了?”李溟应答如流,“正是。算算快满六月了。掌饰回宫可定要到钟翊阁磕头,那才是您的正头恩人。”

      果真阊阖开,孟酉便回到她朝思暮想的禁庭。端门前早有人等候,是她畴昔管带的内人管熙,李溟察状立刻拱手道:“既有人迎接臣便先回紫宸殿应事了。祝愿掌饰万事恒昌。”她向李溟矮膝道谢,管熙即刻冲上前,“是谭司饰命奴来接您的。董婉仪说今日您乘车劳累,请您好生歇息。倘或想到钟翊,明日再去亦不算迟。”

      翌日她早膳后便到钟翊等候,相迎的是谭鹤,“阿塘(2),快进阁说话罢。”她见董时津斜靠在绣榻上,见她便敛袖正襟,甚守礼数。便要朝时津施郑重的顿首礼,却闻时津笑道:“您给我施礼,我心里惶恐,只怕要折寿。况我实在挪动不便,还请您莫要我起来搀扶。快坐罢。”说罢谭鹤便携她到绣墩落座,见孟酉缄默只堪堪凝视着她瞧,时津随口说笑道:“莫不是叫您瞧出来了?廖尚服说您眼睛最精,我今儿贪懒晏起,索性连妆容亦是敷衍。还望孟掌饰别怪罪。”孟酉动容道:“多谢婉仪这般为我。原本您能索得更好的,何必为我这半截入土的人说情?”

      董时津微笑侧首道:“这话真没道理。窃以为我珍视的便是值得讨要的。当日时津无能只能眼睁睁瞧着您到西京,今日时机成熟焉能熟视无睹?就是不能让您官复原职,这实是没法子。”孟酉立刻接口道:“我断断不是那贪得无厌之辈,既能回禁庭我便感恩戴德,愿殒命报效娘子。”时津却笑道:“动辄就要死而后已,听起来怪唬人的。您能安康,于我便是佳事。何况畴昔孟掌饰曾多次照拂看顾,我皆暗暗记得。倘论起来,究竟还是该妾报答掌饰您。”说罢她低噫,谭鹤殊紧张,遽然立起身来,“可要紧?我速速去请翟医官。”董时津摆手阻滞,尤保持着恬静的微笑,“不碍事。胎动而已。”说罢她唤临肆捧熟水分给她们,“孟掌饰吃茶么?临肆的茶做得甚好,请她给您做一碗罢。”

      孟酉自她的遣词造句中感受到她的尊重,寻常的吩咐皆用‘请’字,对她更是使着敬称。见她半晌未答谭鹤打趣道:“看来阿塘是想得婉仪的分茶。婉仪对茶汤很有心得,不妨改日给我们露一手罢。”董时津朝临肆瞬目示意,“何须改日?凑巧今日聚齐,何妨今日做茶尝鲜。临肆,快取茶器来罢。”

      原周致茶汤的内人只拣浸于水盆中只挑如针细的小蕊,以蒸笼的水滚沸,将茶芽置于甑中蒸。静俟色黄味淡便取出。再置小榨床上榨去水,再放大榨床上榨去油膏,这茶末便成就。时津则将饼茶烤炙,敲碎碾成细末,用茶罗将茶末筛细。再将筛过的茶末置茶盏,倾滚汤以竹茶筅环回击沸,汤盏四分则制止。沫饽洁白,水脚晚露而不散。而分茶时她皓腕或倾或倒,使得汤纹水脉成‘順’字。孟酉忙双掌捧接,时津则笑道:“雕虫小技。既今掌饰得以回,妾便凭着百茶戏聊表祝愿。”既给了她,时津便将余茶分别给谭鹤、临肆,“掌饰是客,故要先给。只恐我技艺粗疏,害得你们不能吃得欢愉。”孟酉由衷赞赏道:“咬盏精巧,这水丹青纤妙如画,您真是过谦了。”时津却举袖遮面笑道:“快别提了。原我最不会这精细的功夫,全仰赖司饰不厌其烦地教诲,倘或还看得过眼,那便是我的福气。”

      既送孟酉回,谭鹤便端药给她,顺带着在她身侧落座,听她随口提起道:“现官家身侧的服玩是谁在统管?”谭鹤应声答道:“自你受册便换了刘银翘管。然缘着官家抱恙,便不准她管,太后指了蔺蕴亲自统辖。”她斜斜倚靠着,那慵懒的神情活像是要就眠的狸奴,“原以她数载被前头的真定管束,且是不懂这起子雷霆手段的。孰料裁断起来倒还胜康氏两分,真教人刮目相待。”谭鹤闻言答道:“她明哲保身,亦是忍辱负重数载。如今官家的圣躬安康和她的荣辱息息相关,焉能不顾。”时津闲闲笑道:“这会子念起安康最要紧,又不是她钻营要塞沈涟的时候,此一时彼一刻的,倒真是有趣。”谭鹤见她瞧的清楚,毋须她出言提醒,“娘子再憩半时辰也无妨,总归消磨时辰罢了。”董时津则真诚地笑道:“我需得安生歇息。前功既成,如今便只等着她平安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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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分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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