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爱中》苏展

12、In Love 12

　　或许有未来
　　一回到老家，就赶上连着一周的阴雨天气。开始怀念北方的暖气，开始怀念那仅有的两个雪天，甚至开始怀念那一直抱怨的干燥。
　　“明天跟我去工厂看看。”吃晚饭的时候，父亲不经心的说了这么一句。
　　“好啊。”我还真是很久都没去父亲的工厂了，小一点儿的时候只是图好玩，越长大越懒惰了。
　　“天气又不好，去做什么？”母亲斜了父亲一眼，“小远，你要是不愿意去就在家待着吧。”
　　“我待着也没什么意思，正想去看看的。”
　　第二天，雨停了，路上很潮湿，车渐渐驶出市区。行人不见，车辆也很少，和父亲坐在车里，谁都不说话，气氛有些清冷。
　　我很不习惯这种与父亲独处的时候，而且越来越不习惯。父亲是那种不苟言笑的人，特别是跟我这个儿子，跟他的员工和客户反而要温和那么一点儿。
　　“扩建了。”车子驶入工厂大院的时候，我发现有一栋新建的二层高度的建筑，我还真是有一年多没来过这里了。
　　“嗯。”父亲没什么表情的应了一声，然后停下车，“就看看这座扩建的厂房吧。”
　　走进厂房，里面什么都没有，墙壁只是刷了一层白灰。
　　“这是年初的时候盖的，当时订单很多。现在订单少得原来那些厂房都快闲起来了。”
　　接下来又在工厂里转了转。父亲的话渐渐多了起来，不过多是介绍经营状况的不乐观。
　　“养家不成问题，供你念书当然更没问题。更何况这种状况只是暂时的。”在回来的路上，父亲一边开车，一边跟坐在旁边的我说：“只是想让你看一看。我18岁就出来做事，你现在19岁也应该面对一些现实。”
　　我一时不知说什么恰当，我知道父亲不是想让我现在就回来到工厂帮忙，最后只是斟酌出这么一句“我会努力的。”
　　“人一生很有限。别把时间沉迷在没用的事情上，想好了就做，别跟自己耗着就行。”父亲说完这一句就沉默了。
　　晚上，母亲来到我的房间里，“你还没睡？”
　　“嗯。在学校睡得都很晚，这么早不习惯了。”
　　“今天在工厂里转了？”母亲坐到我的床上，“你爸跟你说什么了吗？”
　　“就是随便转转。”
　　“工厂没有多差，这一阵子哪里的订单都少，过了年就好了。而且我们家的订单还算多的。你爸就是想让你别浪费了青春时光烦恼些没用的事。”
　　“我知道。”我笑着说，“我也没有担心。”
　　“没担心就好。而且，你还这么小，就在大学里好好过就行了。你爸还以为都是他那个年代，思想都老旧了。”
　　“妈你说爸坏话啊。他老了，你还正年轻呢。”
　　“好了，别开你老妈玩笑了，我要睡了，你也早点睡吧。”
　　走在后面送妈妈出房间，我才发现自己比妈妈高了这么多了。
　　一直有记日记的习惯，这样的一天当然更不能少。
　　父亲很少跟我讲大道理，从前没有，今天也只是简短的几句话。
　　与父亲的相处一直不是那么亲昵，敬畏多过依赖，不知道是不是大多数父子都是这样一种别扭的关系。我小时候也没挨过多少打，学习不错，也不惹是生非，几乎可以算个乖孩子，以至于偶尔犯个错的经历到今天都记忆深刻。父亲的脸对我的时候一直都那么表情寡淡，但生气起来只用冰冷的眼神就能把我吓得腿发抖，至少小时候的我是那样的。随着我的长大，接受父亲教训的机会愈加少了，算来，从高中到现在就没挨过了，像今天这样的谈话都是近年来唯一的一次。
　　“人一生很有限。别把时间沉迷在没用的事情上，想好了就做，别跟自己耗着就行。”这是父亲的人生经验吧。一直以为自己在性格上不像父亲，但这句话却让我了解到了“知子莫若父”的精辟。
　　我可不就是一直在跟自己耗着吗？！
　　Gay，这不足以是我荒废年华的理由，根本就不能是一个理由。人生也不只是爱情这一个内容。害怕孤独这样高层次的体验，我现在还没有资格。
　　我爱上了纪丰，那就爱好了，这是我一个人的事，如果他真的有一天发觉，或爱上我，我庆幸，或厌弃我，我无悔。就这么简单。
　　我一直苦恼，一直隐藏在自以为成熟外表下的自以为的烦恼，不过是因为我把目光局限在了没有出路的狭小地方，如果人生有一些更高的追求，那些自卑自怜的情绪自然就消失了。
　　……
　　除夕这天收到许多短信，因为都是群发的那种，我打算初一早上统一回复一下。正准备关机，手机提示收到彩信，打开来看是一个雪人，雪人后面站着纪丰，手拱在一起就像年画上的童子那种“恭喜发财”的动作。看得我表情融化开来，把短信往下拉一下，“送新年的第一份笑容给何远”，我一看时间，刚好过零点。
　　“新年快乐。”电话接通后，一句年味十足的问候。
　　“新年快乐。”
　　“何远，是你啊。这么晚还没睡？”
　　“正要睡了，你呢？”
　　“我也要睡了。”
　　“那晚安吧，新年快乐。”
　　“嗯。年年快乐。”
　　……
　　2月26号正式上课，我在23号就从老家上了火车。因为笑笑要迟一周开学，所以我一个人。
　　车刚启动的时候，车厢里又进来两个男孩子，看样子也是大学生，分别住在我下面的中铺和下铺。
　　一个的头发有几缕挑染成黄色，穿着夹克衫，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个文艺青年，搞美术的或者摇滚乐，有那种桀骜不驯的气质。另一个，就也用头发来区分吧，因为他的头发虽然纯黑，但却是很显眼，黑亮得如同刚从地里挖掘出的矿藏。所以就叫他们小黄和小黑吧。
　　因为自己的性取向，看到这两个漂亮的男孩子，就会往那方面想，一开始我的心里就有“他们很般配”的看法。小黄峻瘦，但骨架有些魁伟，加之眉目之间的不屑神情，雄性的气质很盛。小黑看起来就要乖的很多，眉目明朗，面容清秀，阳光男孩一个。
　　同□□恋亦有多种，我一直还是觉得互补与志同一样重要：两个人要有一些相近的对事物的评价标准，有互相认同的做事原则，在此基础上性格最后要互补一些，比如一个刚一点儿，一个柔一点儿，一个清冽一点儿，一个阳光一点，这样可能更符合自然规律一些，虽然在别人看来我们早已经违背了自然规律。当然，自己也许是受到了某部同性小说或电影影响产生的这样的看法，其实很幼稚，世间的定律哪有这么一层不变，许多牢牢实实的爱恋可能最初看起来都没法为继呢。包括我自己，心动是跟理智有区别的。如果你还是单身，那不妨描述一下你心中的那个他（她），看看后来真正爱上的那个是不是与现在描述的相差巨大？
　　正如表面看起来的那样，小黄不爱说话，小黑很友好的跟一个卧铺车厢里的人打了招呼。到两个人聊天的时候，小黄却变得很爱说话，小黑几乎是个倾听者。谈话的内容有很大一部分都跟租房子与转租房子有关，看起来他们两个是二房东。
　　不知是不是先入为主的认为了他们两个般配，从他们的谈话内容中我总能发现暧昧的线索，在诸如打水整理床铺这样的细碎事情中也总能发现他们相互的关心有别于普通朋友。进入夜间行车时间后，车厢熄灯了，我们对床的是三个中年人早就睡下了，我也是躺在了床上，他们两个也停止了小声的聊天准备睡觉。
　　“晚安吻。”小黄的声音。
　　“这里人多。”小黑的声音愈加低。
　　“快点。否则不让你睡觉。”
　　“那去卫生间吧。”
　　“我不想做其他的，就只是个吻。”
　　“我也没说其他的。你脑子里都是些什么啊？”
　　“快点啦，我都困了，就在这。”那个桀骜不驯的小黄压迫性很强的声音中居然有一丝撒娇的意味。
　　一小段沉默之后，两个人分别躺下了。
　　我当时好奇心真的是很大，但还是抑制住了。在屏幕上看过同性接吻甚至更激烈的运动，但是现实中却没见过，甚至这是我第一次遇到真实的同性情侣。心里的感觉很奇妙，有一些所谓的发现同类的归属感与安全感吧，同时有一些庆幸，我遇到的第一对同志爱人，不是那种糜烂颓败的，而是两个看起来很美好的青年，这让我对自己的未来也有了一些信心。
　　第二天，他们早我几站下车。收拾好简单的行李，小黑还跟我说了声“拜拜”。我当时真的很有冲动想跟他们说“祝你们幸福”，但最后只能化作一句微笑的“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