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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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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儿说起来挺荒唐。
夏夜在雪夜里独行,脚下踩过咯吱作响的厚厚一层雪。
他边走边琢磨,自己怎么就能把自己的外甥、把那间房子轻易地交给了一个连叫什么都不知道的陌生人呢?
但在拿到药单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就冲出了门。
那在一刻,他分明把这人当成了从天而降的救星,当成特来拯救他和小好的天使。
回家的时候,夏夜的大衣上已经披了一层风霜,他开门进去,那人坐在沙发边,食指竖在嘴唇上,冲他比了个“嘘”。
“睡着啦!”邻居比嘴型说。
夏夜从大衣的暗袋里掏出一袋药递给他,塑料袋上沾着他身上的热气,一并被邻居握在手里。
那人拆开袋子点了点,数出药片,又晃醒了小好,喂他吃下。
小好的嘴唇小幅度地动,悠悠转醒。药片裹了层糖衣,他在嘴巴里抿抿,嘴角向上勾了一下。
那人摸着小好鼓起的额头,逗他:“好吃吧?吃了这个魔力糖糖,宝宝就不疼了。”
小好听话吞下,随即张大了嘴巴,展示空了的口腔: “ha——”
“真乖!”邻居柔声夸他,揉揉他的脑袋。
夏夜新奇地看着小好,这么会儿功夫,都开始跟人邀功了?
吃了药的小好很快就又睡着了,小孩子的精力少,总是嗜睡些。
邻居把小好抱进卧室,卧室更暖些,他用夏夜刚买来的冰贴给小好降温。
他做事的时候,夏夜去厨房烧了点水,沏了两杯茶端到客厅的茶几上。
窗外的大雪像是一层静音罩,将世界隔绝到只有这六七十平方。
夏夜坐在沙发上,小好躺在床上,陌生人守在小好的床边。
其实夏夜也不好意思麻烦人家这么久,但那人看出了小好嗓子的问题,主动提议要夏夜先补一觉,养足精神,明天带孩子去儿童医院看看。
茶几上的两杯绿茶还腾着热气,夏夜闻着那清幽的茶香,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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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他梦到了姐姐。
还是小时候,他和夏天在田野里玩闹,草长到腰那么高,他们的每跑一步都需要先向上跃一下,小腿擦过杂草,切出细密的小血痕。
夏天突然不跑了,一半的身体掩映在浓郁的绿色里。
“夏夜,我要走了。”夏天如是说。
夏夜求她:“别嘛,咱俩再玩一会儿。”
“我要走了,爸妈要回来了,”夏天突然掉头跑走,“快点回家,不要被他们骂。”
夏天的声音消失在草丛里,夏夜边追边喊:“姐姐等等我,姐姐别丢下我。”
小孩子的世界就那么大。看不到姐姐了,仿佛被整个世界都遗弃了。
“姐别走……”夏夜停下脚步,突然感觉小腿疼得走不动了,站在那儿无助地哭。
夏天循着声回来了,摸摸他的脑袋,“弟,别哭啦,别哭啦好不好?”
“姐不丢下你,”夏天说,“姐以后都跟你一起走。”
然后夏夜就醒了,醒在一个安安静静的黎明,醒在他并不熟悉的沙发上。
怀里还抱着一个卡通小鹿造型的抱枕。
那个热心肠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出来了,沙发被夏夜占着,他只好睡在一旁掉了漆的木椅上。
木椅没有靠背,他倚靠着墙,轻轻皱着眉头,睡得并不安稳。
客厅还亮着灯,窗外透进白色的晨光,夏夜就这么看了他一阵。
对方有张漂亮的脸颊,细长的脖颈钻出毛衣领口,喉结是很小的凸起,像一颗糖果。
夏夜本想悄悄起身,把身上盖着的毯子让给他。
没成想刚一动作,屁股下的老沙发就突兀地响了一声,吵醒了浅浅睡着的人。
“醒了?”邻居迷蒙着问。
夏夜点头说:“嗯,醒了。”
“小宝贝已经退烧了。”
“啊,谢谢,”夏夜恍惚着说,“真的谢谢你。”
邻居看着还是累,眯着眼睛,声线懒懒地说:“没事,我也有经验的嘛。”
“你有……经验吗?”夏夜问。
他笑着答:“我在幼儿园工作,当幼教。”
“男幼教?”
“是,男幼教。”他坐正了些,看着夏夜,坦然地伸出一只手,“鹿安甯,很高兴认识你。”
夏夜握上,“我才是。夏夜。”
“鹿安甯……”
“夏夜……”
两人默契地念出对方的名字,随后一起笑了。
“你叫我小鹿就行。”鹿安甯说。
鹿安甯笑起来的样子格外好看。
让夏夜觉得自己短暂地窥看到了春天。
万物复苏,阳光柔软,长夜不再难捱。
从格子间的窗户往外望,漫天飘荡着柳絮,是最浪漫的雪。
鹿安甯指着卧室的方向问:“小宝贝叫?”
“夏小好,”夏夜说,“两岁了。”
鹿安甯惊讶:“都两岁了?怎么才长那么一点?”
“嗯,”夏夜的脸上是藏不住的怅然,“可能我姐……过得没有那么好。”
“有的孩子就是会比别的孩子的体型小一些,这很正常。”鹿安甯看着夏夜,“我听过一个说法,死亡只是生命状态的改变,而不是终止。”
夏夜随手拿起一杯绿茶,茶已经凉了,舌尖也凉了一下。
“也许吧。”
和鹿安甯聊天是件很舒服的事,也或许现在的夏夜太脆弱了,急于寻找一个寄托,让自己无处安放的心绪有个短暂的归属。
他突然想要坦白,想要倾诉,想要揭开拢在他身上的那层体面的罩子,就这么赤.条.条地曝露自己的脆弱,难堪,与迷茫。
“其实……”夏夜说,“是在昨天早晨了吧,我失业了。”
“挤走我的是公司老总的孙子,”他嗤嗤笑了几声,“我挺自傲的,以为凭借我的能力和努力,我是能打败他的。”
“但是没有。”
他摊开双手,晃了晃空空的手掌,“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
忽然掌心一沉,夏夜有些惊讶地低下头看。
一瓶口服液躺在他的掌间。
鹿安甯笑笑,“喝了它,大晚上跑出门买药,你也要感冒了。”
“你不是什么都没有,”趁着夏夜喝药,鹿安甯慢腾腾地说,“你还有健康的身体,有能力,现在就只差一件事了。”
“差什么?”夏夜攥着喝空了的小瓶子,一张嘴,空气里弥漫着中药的草本气息。
鹿安甯看着他的眼睛说:“只差重新开始的勇气。”
夏夜笑了一下,“重新开始的勇气……要去哪里找呢?”
鹿安甯调皮地朝着他吹了一下:“呼——给你了。”
“现在你准备好啦。”
“这样吗?”夏夜又被逗笑了。
卧室门前有点响动,两人同时看过去,小好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下床走过来。
这回知道了他的名字,鹿安甯坐在椅子上,冲着小好伸开手臂,“小好醒啦,过来我抱抱。”
小好朝着这里走来,错过鹿安甯的手臂,径直走向坐在沙发上的夏夜。
手脚并用地爬上来,热乎乎的软绵绵的身体整个都扑到了夏夜的腿上。
夏夜没想到会受到这样的垂青,惊讶地看向鹿安甯,鹿安甯却朝着他温柔地笑。
“ma、ma。”小好用气声叫他,尾音稍尖,勉强能听到点响。
鹿安甯柔声说:“他叫你妈妈。”
妈妈,世界上最柔软的词汇。
上下两片唇触上又分开,倾吐着来自肺腑的信任与爱。
夏夜的灵魂被那两声喑哑的、声嘶力竭的声音反复地洗涤。
仿佛一瞬间重获力量,夏夜的眼眶发烫,心脏沉甸甸的。
他觉得好笑又充满了感激:“他以为我是他妈妈。”
太阳初升,雪还在下,每一片蜷起的雪花都裹着一缕阳光。
鹿安甯的脸颊被照进客厅的阳光慷慨地亲吻,笑着点点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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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早上分别,鹿安甯回家睡觉,夏夜带着小好去医院看嗓子。
小好醒觉之后又找了一阵妈妈,让夏夜有些为难。
他和姐姐长得再像,也无法以假乱真,小好闻闻味道就难过得皱起了眉。
儿童医院的门口有个卖氢气球的小车,从医院出来,小好选了一只肥肥兔子。
他一手牵着舅舅,一手牵着兔子气球,回到了家。
“小好想把气球送人吗?”夏夜反应过来的时候,小好已经扒着门框站了好久了。
“送谁呢?”他问。
小好用两只手指勾了个圈,圈在自己的眼睛上。
这是昨晚鹿安甯哄他玩时做的动作,夏夜恍然心动,牵着小好上了楼。
楼上那户的门敞开着,里面已经清空了。
听到脚步声,有个阿姨从卧室里走出来问:“你们是看房的?”
“不是,”夏夜下意识地牵紧小好的手,“我们来找小鹿。”
“小鹿啊,小鹿搬家啦,刚走,”阿姨笑眯眯地说,“他男朋友来接他,说是要搬到一起去住呢!”
“啊……”夏夜低头看看小好,“小鹿也走了。”
小好的眼睛很大,滴溜溜转。他张嘴也“啊”了一下,不过没出声。
现在就剩我们俩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