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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交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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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溪谷谷主很宠庄予弦。
几乎将他捧在手心上。
——这是昨天彤云告诉我的。
我当时对这句话没有什么明确的概念,只是听过后有一种“哦,知道了”的感觉。
但是现在……
我发现彤云的话表述得还不够准确,哪里仅仅是什么“捧在手心上”,说那位谷主对庄予弦“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抱在怀里怕碰了”怕是也不为过!我看着大车小车的东西和一群不能说多也绝不算少的随从,心里只有一个疑问:他们是来游山玩水的吗?
待彤云吩咐下去安排好了车子和随从后,庄予弦才坐在一顶月白色小软轿上姗姗来迟。虽然早已有了准备,但当他真正掀起帘子的那一瞬,我还是不免有片刻的怔仲,那幅画像只描绘出了真人的七分容貌三分神韵,而当他真真切切地站在眼前时,才让人体会到那种几乎完全无法思考的震撼——不过要将如此的绝代风华入画,想必也是十分艰难不易的吧。
彤云给我的那叠资料中就有提到,有“生花笔”之称的丹青名家张代清先生,自从在人潮中惊鸿一瞥这位有倾城绝世之称的庄公子后,惊为天人,慕其风华,一门心思将他入画。于是张先生将自己关在房里一年有余,几乎是废寝忘食地不断提笔,却总是不能够令自己满意。终于有一天,他完成了一幅足以万古流芳的惊世巨作,却在仰天长笑后折断画笔,抱着那幅画像跳下山崖——作为一个画师,他知道自己此生在绘画上的造诣再无可能超越这一刻,他丧失了生命中最大的追求。
所以说,这位“倾世公子”庄予弦,某些时候其实也很倒霉,总是要为明明不是自己的错误引起的灾祸背上骂名。不过……我怎么总是觉得他的脸,有些奇怪呢?
想到这儿,我恍然自己竟在客人面前非常失礼地发起了呆,连忙回过神来,准备上前行礼致歉,但却又发现除了我身侧的左右两使外,其他人都还是一脸呆滞的表情望着前方。我重重的咳嗽一声,身后一堆人仿佛突然惊醒一般齐齐震了一下。
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我按捺着想要扶额的冲动,尽量从容地走上前去向他拱手道:“庄公子远道而来,一路舟车劳顿,想必十分疲累。敝庄已经为您准备好了住所,还请您先去安顿下来,到时间我们会派人请您去饭厅用膳。”
我就站在他面前,看他看得十分清楚,愈发觉得这人当真眉目如画,刹那间也明白了方才那瞬间的诡异感觉从何而来——他的脸庞,的确端丽俊秀到无法形容,但让人震惊的是,他居然有一双与画像上的人不同的绯色瞳孔!一双绝艳似血,而又明丽如火的瞳孔!面对这一双烈焰般的眸子,我几乎要忍不住向后退去。勉强固定住了自己的脚步后,却发现他只是是一幅淡淡的模样,仿佛方才那些失态都没有存在过,便让我也少了几分尴尬。他向我拱手行礼并致谢后,便又矮身坐回了白色的小轿上。软轿平稳地抬起,朝着安排好的院落前去。
遣退了其他人,我和彤云向怀云苑走去。一路上看见他表情有些奇怪,便凑过去问:“嗯,怎么了?”
他四下望望,大概没见有什么人,才略略放开了些过来与我咬耳朵:“教主……我只是觉得没有看过像您和庄公子这般的客人和主人罢了。”
“咦?”我疑惑,“我们表现的有什么不妥么?”都很恭谨守礼啊。
“并不是指这个……”彤云脸上的表情已经变成了很明显地想笑却不敢笑了,“只是,您没有什么表情地上前问候庄公子,而他也面无表情地回礼致谢。偏偏你们的态度还都非常彬彬有礼——实在是让人觉得……有些怪。”
“哪里怪了,”我正准备反驳,却突然想到方才的场景,到底却开始觉得有些怪了,于是自己不由得先笑了起来,但还是有些无赖的辩驳道,“我又学不会像你那样整天不停地笑!”
我说着,却发现彤云又开始有些恍神,不由得想到了一个有趣的问题。于是我眯起眼,凑到他耳畔,拖长声音唤道,“彤云——”
“啊?”他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也许是我的表情太不正常让他看出了什么,他竟整个人向后跳了一步。
我有些失笑,收敛了些许玩笑的心思,温和的按住他的肩:“我发现……好像你每次看见我笑的时候,都会有些呆诶。”话音方落,见他好像被我惊吓到又要跳起来,连忙用双手将他固定在原地。
他垂下眼帘望着地面,清俊白皙的脸庞染上淡淡的绯色,略略抿紧了唇——这种像是不知道要说什么好的无措模样,实在是……十分动人。
“嗯……是吧是吧?”我此刻就站在他身后,低下头蹭着他的脸,他有些不耐痒的想要避开,奈何却被我按在原地不敢挣扎,只能委屈地撇撇嘴,顾左右而言他:“这是因为教主笑起来很好看啊……”
我奇道:“那若是我像你一般整日都在笑的话,你岂不是要盯着我发呆一整天?”
“怎么会……”他本来是十分羞赧无措的模样,听了我的话,略略恍神,眼底的光芒却黯淡下来,“教主从前……是极少笑的。”
我怔了怔,松开他的肩头,转而环住他的腰:“为什么呢?”
“教主总是……难忘旧事,”他的声音一刹那有些渺远,我恍惚间竟听出些许悲凉,“有一些事情,您没有办法释怀,将它们纠结在心里,往往不仅为难别人,更是为难自己……”
“为难别人?”我蹭着他柔软的墨色发丝,问道,“我也为难过你么?”
“……”怀里的身子僵了僵,彤云没有回答,只是脸上闪过一丝自知失言的懊恼。我轻轻地叹了口气,松开环住他的手。
面前这个人,知道我生命中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事情,却始终不愿向我吐露真相……但是我,并不是仅仅只有只有你便足够了啊。在这样什么也不知道,一切都只能自己摸索的情况下,其实我也会无措,也会恐惧……但是你,就这样一边温柔地守着我,一边固执地隐瞒我——你到底,有没有真正为我想过?
“彤云……”我有些伤心地唤他,却不知道该问些什么。我答应过不会逼他说不想说的事情,又怎么可以出尔反尔,违背当初许下的承诺?
他仿佛察觉到了什么,转过身来握住我的手,抬起头来望着我,抿了抿唇,却没有说话,
他的眼睛是极漂亮的,色泽几乎比最纯正的墨条还要深。若是这双眼中盛满温柔,绝对可以让人的心瞬间融化掉。
而现在,他就这样专注地望着我,眼眸中那种小心翼翼的无措以及温柔缱绻的轻软,几乎要把我淹没。
我望望他,他望望我。
良久,我妥协般地叹了口气,回握住他的手。
这种宁愿自己去纠结也不愿意让他为难的心情,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
还有,为什么,为什么我就是拿他没办法啊……
这个明明不如看上去那么温柔,一直无理地隐瞒我的人……为什么,总是让我忍不住心疼呢。
不过……
我微微侧过头,瞥了他一眼。他握紧我的手,眼底是满满的安然笑意。
我是我论如何也不愿与他站在相反的立场上针尖对麦芒就是了。
——这个人,也许有什么难以言说的苦衷 ,但关心我为我着想的心意,却是真真切切的。
我拉着他向前走去。
况且,我答应过不主动询问,不追根究底,但是某些人嚼舌根的时候不小心听到了,也不算违背承诺吧。
不管身边人是不是又要看得愣过去,我轻轻勾起嘴角。
招待庄予弦在正厅用了午饭后,我们便迅速地切入正题,提起他此行的目的。他也是个干脆利落的人,没有废话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而是开门见山地提出了合作吞并渡云楼的请求……说是请求,是因为他从始至终都彬彬有礼,态度恭谨谦逊,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灭了渡云楼么……不过,为什么要找上我们?”我捧起一杯茶,用盖子轻轻撇去茶叶。
“碧溪谷和流清教……咳咳……或者说,整个江湖□□,都不需要渡云楼的存在不是么?”他似乎身体不太好,整个过程中一直在压抑着咳嗽的声音,“强者为尊……咳……本来就是我们的生存法则。然而渡云楼近年来实力受挫,却愈发嚣张起来。实在是不可容忍……”说到这里,他唤了一声,“柳衣——”
他只带了一个青衣侍从来与我洽谈,此前那位侍从一直默不作声地站在他身后,仿佛空气一般淡漠到让人容易忽略。然而此刻,那位侍从动作利索地从怀里抽出一卷画轴“刷”地展开,是一幅江湖形势图。这幅图跟彤云给我看的那幅有所不同,非常详尽的注解了各大势力的分布情况。
庄予弦低声咳着站起身来,走到那幅画卷旁,伸出手去划出一个范围:“渡云楼目中无人,不仅仅明目张胆地进犯我碧溪谷的势力范围,甚至还……咳咳……甚至还觊觎贵教在江湖上的位置,妄图取而代之!”
我被他这句话有些惊到,不由紧了紧手中的茶盏,垂下眼帘收敛了神色,再抬首时,却见他眼中得色一闪而过!
这个人……我抿紧了唇……他实在是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印象。但是他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动作,都不可小觑,甚至令人,感觉步步惊心!
我不动声色地放下茶盏,出声询问道:“哦?这话又从何说起?”我在此之前从未听闻过任何关于渡云楼想要挑战流清教地位的传闻。庄予弦今天说出这样一番话,倒像是不仅仅在说服流清教协助他对付渡云楼了……这个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渡云楼每逢年节,往往借故延迟送来贺礼的时间,这样……咳咳……简直是藐视贵教威信……”听了这番话,我有些无语了,江湖规矩,各帮派之间每逢年节常常互送贺礼。这些琐事其实不归我管,渡云楼是不是延迟送上贺礼在我看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是庄予弦……你用来说服我的这个借口也找得太烂了吧……
“……因此,碧溪谷与流清教,完全有必要联合起来,将将渡云楼从江湖上清理出去!”他一挥手,那位名唤柳衣的青衣侍从——实在是人如其名——便迅速将画轴卷了回去。我望向庄予弦,他竟轻轻地勾起了唇,瞳孔深处仿佛有奇异的光芒一闪而过,更衬得他绯瞳胜焰,简直明艳到不可方物:“况且……与碧溪谷联手,还可以帮助教主,得到一直以来就想得到的东西啊……”
我又开始有些头痛起来,我一直想得到的东西——或者说,流清教教主一直想得到的东西,我怎么知道是什么!虽然失忆后性子没怎么变,但是我的脑海里完全没有从前生活的的记忆与感受,如此……让我怎么回应庄予弦突如其来的古怪说法?
我斟酌了一下,微一沉吟,低声道:“区区一个碧溪谷……能够为我做什么?”
这句话不是没有根据的狂妄自大。昨天彤云给我看的那叠卷轴中,详细的介绍了江湖□□几大势力的实力差距,碧溪谷虽然仅次于流清教,然而此间的差距,绝非朝夕可及。
庄予弦淡淡地望了我一眼,方才就快要如火焰般燃烧起来的眼眸瞬间恢复了古井般的平静无波。他甩了甩袖子坐回原处,静默了一会儿,仿佛在思考我说的话。不久,他凑上前来,声音轻柔地带上了些蛊惑的味道:“如今天下四分,北赵西水东顾南慕容。南朝慕容家现下的掌权人,正巧与在下有些交情……他给我的权限,调动几万大军不成问题。况且教主……咳咳……您真的甘心屈居在这样小小一个流清教中么?男儿不展凌云志,空负天生八尺躯!您怎能将目光困于一隅,而不去争取自己有能力拥有的那份东西呢?”
他这番话一出,不仅是我,连身后的彤云都震惊地绷直了身子——这哪里是什么商谈,庄予弦分明是在劝我谋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