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女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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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锦大惊失色，扔下手中的纸笔，一边朝外疾走，一边喊人来救。
张冲如一枚炮弹一般，从练武场发射而来，准确无误的投入了冰寒彻骨的湖水中。
孙萌萌的夹衫襦裙太厚，吸饱了水，拉着她一直往湖底沉。张冲寻着她后，被迫无奈，在水里脱去了她的一层衣服，方才将她从水里捞了出来。
杨嬷嬷闻声，拎着一根竹竿，健步飞来，见水面冒出了人头，立即伸出了竹竿。借着竹竿的力道，张冲勉强划着僵硬的手脚，托着孙萌萌上了岸。
躺在地上的孙萌萌，双眼紧闭，脸色暗青，唇色发紫，颈侧已然没有了脉搏。
张冲默念一声“得罪”之后，左膝跪地，将孙萌萌面朝下翻过来，横放在自己的右腿上，提踵用力上顶她的胸腔，同时不停拍她的后背。
连续顶了十来次，孙萌萌都毫无反应。张冲又将她仰面平放回地上，双掌平放在其胸口，一下一下往下按。
“哇哇”的几声，孙萌萌的口鼻涌出了几汪水后，脸色由青转白。听见她的胸腔内心脏重新跳动的声音，张冲瘫坐在了地上，垂在身侧的手不住的颤抖，不知是因为太冷，还是因为太过恐惧。
旁观的谢玄见孙萌萌轻薄的衣衫尽湿，贴着肌肤，勾勒出了玲珑的身体曲线，仿佛头顶炸了一个响雷，惊得他连忙错开了眼，心中暗念清心经，移步回了澄心斋。
案几上的那幅白描小画又回到了谢玄的视线里。此时再看，看画又不是画了。他抬眼看向窗外，众人忙着将溺水之人抬入室内，李锦亦无暇他顾。
谢玄将小画卷入宽袖中，留下一张字条，匆匆离开了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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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孙萌萌安顿在暖室内，又令杨嬷嬷细致看顾之后，张冲跟着李锦进了容山堂。
“今日之事，颇为蹊跷。”李锦将孙萌萌落水前怪异的举动告诉了张冲。
张冲刚换了一身干爽衣裳，头发还未擦干，鬓角的水滴顺着下颌往下淌着。他浓眉紧锁，思忖片刻之后，高声唤来小贾，命他立即去查西市罗老六的下落。
“萌萌刚入京不久，还未曾出过府，平日在府内与人为善，未结任何仇怨。莫非是东宫那边……”
张冲一边分析，一边说。越说越心惊。若是真的，东宫真正想要害的是李锦。
“太子力主与突厥议和，还将谢贲召回京都，以示诚意，说不定还将和亲作为谈判的筹码。在此关键之际，他不会伤我性命。
今日不过万氏的惯用手段而已。杀鸡儆猴，往日在宫中，我还受得少么？”
说到这里，李锦的拳头不知不觉攥紧了。万皇后心计歹毒、视人命为草芥。当年，陛下圣体还算康健时，她不敢对他下手，就暗地磋磨他身边的人。他越是珍重的人，受到的折磨也就越加厉害。直至他自动远离所有亲近他的人，变得孤僻乖张，惹得陛下生厌，万皇后才罢了手。
若不是李锦对孙萌萌格外宠幸，为她立了一个招眼的靶子，或许，她今日不会受此劫难。
明知道会陷孙萌萌于危险之境，但为了他自己，为了公主府的安危，李锦还是做了。
但是他这么做，和万皇后又有什么区别呢？
想到这里，李锦心中涌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自烦自厌之感。他疲惫的朝张冲挥了挥手。
“你自去。本宫倦了。”
待张冲退出去后，李锦和衣卧在榻上，不知不觉陷入了梦境。
“阿娘，你莫走。”
睡眼朦胧中，李锦见谢婉衣袂翩然、莲步款款，不顾他的挽留，独自走出了寝殿大门。
李锦掀开了被子，将脚探进了鞋子，追着谢婉的背影，跑出了寝殿。这是一双五六岁稚子的脚，但梦里的李锦并未觉得奇怪，仿佛一切就该是这样。
那年的冬天来的特别早。刚过霜降，初雪就已经连续下了三天三夜。
地面铺了厚厚的一层雪。皑皑的积雪反射着皎洁的月光，照夜如昼明。
姣姣月光下，空寂寒宫内，谢婉仿佛是误入凡间的仙子一般，轻舒广袖、云鬓步摇，跳起了霓裳羽衣舞。
李锦站在殿门口，呆呆的看着阿娘在雪中独自起舞。
她身着薄纱衫裙，光着脚，脸上却丝毫不见冷意，只是洋溢着羞涩的笑意。而在此情此景之下，这笑意显得无比诡异。
李锦胆颤心惊，大喊：“阿娘，莫再跳了！”
谢婉顾若惘闻，兀自翩翩起舞。衣袖翻转间，她的一双美目始终盯着虚空的某处，顾盼流波、含情脉脉，仿佛那里站着她的爱人一般。
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
“阿娘！”
李锦从榻上惊坐起，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他梦到了谢婉临终前的情景。那晚，谢婉冒雪跳舞，力竭而亡。宫中传闻，都说是谢婉因失宠而精神失常，妄念重新用霓裳羽衣舞来博取陛下的青眼。
李锦推开了窗，凌冽的寒风吹醒了他发胀的头脑。
夜色已经降临，浓稠的夜幕无边无际，上面只缀了三两颗寒星，好像是阿娘的眼睛，一闪一闪的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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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的东南角门。
寒风呼啸，摇曳着屋檐下的红灯笼。灯笼之下，两名侍官各立一边，岿然不动。银色的肩甲将灯火反射到了孙忠的脸上，眉间的阴霾被红茸茸的暖光裹挟住，显得喜庆了一些。
丝竹鼓乐之声慢慢停歇，宫中恢复了宁静。贵人们定是酒酣而眠了。
长夜漫漫，枯立无趣。东宫侍官小乙打量着对面今日新到岗的同事，忍不住开口打听。
“哎，哎，孙忠，你见过谢将军进献给陛下的宝马吗？”
“我从金吾卫的兄弟嘴里听说，此马紫燕超跃、骨腾神骏，和太宗皇帝的飒露紫别无二致，引得陛下龙心大悦，加封谢将军为护国大将军，晋一等公爵呢。”
主动挑起话头，孙忠却如旱死的蚌壳不开口，小乙不死心，打趣道：
“你不是谢将军帐下亲卫么？为何未跟着加官进爵，却被分到这里和我一起喝西北风？”
这个问题，也是孙忠愁苦的来源。
他不明白，分明入城时受到了朝廷的非常礼遇，为何前脚加封了将军高官厚禄，后脚就将谢家军化整为零，拆散到京都的各路军马中。他熟识的几个弟兄，有的去守了城门，有的去守了皇亲国戚的府门，而他算是运气好的，被分配到了东宫。最后留在军中的，不足原来的十之一二。
“我不知。”
等了半天，就蹦了三个字出来，小乙大失所望。
“在太子跟前做事，口舌伶俐、能说会道，方能有赏。像你这般锯嘴葫芦，三巴掌拍不出一个屁来的，就准备看一辈子大门罢。哼！”小乙摆出了一副过来人的架势，想给这位老兵哥哥上一课。
“像你这样的，在战场上活不过一晚。”
“呸呸呸，说什么呢，讨厌！”
小乙扭过头去，不愿再搭理孙忠。
门后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朝着门口而来。两人皆收敛了表情，重新站稳了军姿。
两个仆役一前一后，抬出了一卷草席，搁在门口。两人低头正好奇打量呢，一道尖利的嗓音在他们头顶骤然响起。
“瞅什么瞅，小心挖了你们的眼珠子。”
小乙抬头一看，原来是东宫总管黄太监。见后者虎着一张发面白脸，小乙立刻提眉咧嘴，做出一副笑意浓浓的样子。
“黄总管，这么晚了还为殿下操心，小心吹着寒风，受了凉，太子可要心疼了。东宫缺了小乙，就像少了只蚂蚁。但要是缺了您，紫宸殿可要倒根柱子了诶。”
小乙的一通马屁，孙忠听得直反胃，但入了黄太监的耳里，仿佛是冬日里灌下了一碗热汤，心心角角都被熨得服服帖帖。
黄太监满意的捏了把小乙的嫩脸：“就属你这张小嘴最甜。”他转眼看向了孙忠，又说：“那谁，你把这玩意儿扔到后山去。”
话毕，他不再看他们一眼，转身往里走。灯光太暗，黄太监不慎踩到了席子的一角，触电似的挪开的脚，连连挥着袖子，嘴里低声咒骂着“晦气”。
待黄太监的身影消失在了夜色中，两人才敢重新低头打量。
一只光脚丫子从草席的一头露了出来。脚面白皙，脚趾圆润，趾甲上涂着丹蔻，纤细的脚腕上还缠着一圈金铃铛。
但在此时此刻，无论这只脚有多美，也是只死人的脚，两人都没有什么旖旎心思多加欣赏。
孙忠在战场上看过的死人多了去了，肠穿肚烂的，无头腰斩的，千形百状的都有，自然不会害怕这具裹在草席中的女尸。
“你赶紧弄走她吧。”小乙寒毛直立，连连催促孙忠。
“后山是何处？”孙忠刚入京都，人生地不熟。
“出了这条巷子，沿着延平街一直往西走，出了宣化门，那里有处乱葬岗。你找打更的，一问便知。”
孙忠扛着草席，提着灯笼，走在寂静无声的街巷中。女尸脚腕上的铃铛随着他的步子，发出了清脆又密集的声音。这一路倒是不太寂寞。
临近后山时，见到黑暗中的幽幽绿光，知道那些都是啃食尸体的野狗，孙忠莫名被一个念头击中了。
他掀开了草席，看到了她的脸。最多不过二八年华，如果他家三娘活到这个岁数，该也是这般俊俏可人的模样罢。
孙忠叹了口气，脚尖转了个方向，走向了平善坊的慈恩寺。
他已经打听过了，慈恩寺后有座善终堂，略施香火钱，就可寄放客死他乡之人的尸骨。
他随身带着一只狼皮囊，里面是二郎的骨灰。不妨顺带上这位小娘。
善终堂终日笼罩在佛音之下，堂内亡魂必能被渡往极乐世界。愿她来世，不再入教坊司；愿二郎来世，不做田舍郎。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女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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