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非狐》乔天

6、壹

　　绣榻上的金猊香兽幽幽吐着冷香，烟气透过九重黄绫床帏，在空中袅袅氤氲开来。
　　榻上女子那纤细浓密如欲飞之蝶一般的睫毛，在翕动了几下之后，缓缓睁开，瞬间撞入一双渡鸦般漆黑的眸子。
　　本能地勾起一个淡淡的笑容，云瞢璇伸出雪白的皓腕，揽住正俯在她身上凝视着她的俊秀男子，“陛下今天怎么有空到这未央殿来了？”有些嗔怪的语气，浑身上下流露出一股妩媚，却又带着浑然天成的淡雅，偏偏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她身上又显得极其和谐，似乎有着一种令人着迷的魔力。
　　“包括每月十五在内，朕什么时候少来了你这未央殿？”抒傕闻言轻笑，翻身躺在床的内侧，一只臂膀揽住云瞢璇的纤腰，将头埋在她颈间，轻轻低嗅着。
　　云瞢璇有一搭无一搭地把玩着抒傕散落的长发，懒洋洋地开口：“可是今日朝上又和怀王发生了争执？”
　　抒傕箍在云瞢璇腰侧的手紧了紧，冷哼一声：“抒涯那小子，怕是狼子野心要反了他了！”
　　云瞢璇梳着抒傕长发的手顿了一下，复又恢复了常态，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不是已经立了祈儿为太子么，他还不死心？”
　　抒傕似是有些疲倦，闭着双眼囫囵地应了一句，便沉沉地睡了过去。听见身侧男子有些沉重不稳的鼻息，云瞢璇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撑起身来打量抒傕的睡颜：那斜飞入鬓的剑眉，永远深沉如子夜的眸子，以及薄而日渐苍白的唇……她突然垂首，重重地靠回床背，露出一个极其悲凉的笑——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天下霸主，也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了吧？
　　她本应是爱他的，他们曾经泛舟碧湖，雪夜把酒，也曾鸳鸯交颈，抵死缠绵。她是他的皇后，他的妻，为了和他携手一同俯视天下，她付出了太多。然而时光弹指红颜老，自从她生了太子念祈、舫妃进宫后，他来未央殿的次数越来越少……是他逼她的，她已经为他失去了那么多……
　　像是突然下定决心似的，云瞢璇猛地从从床背上直起身子，轻手轻脚地下床，赤着脚绕过地上的暖炉，直向寝宫后面的浴池走去。

　　粼粼的水光映在浴池四周的黑曜石墙壁上，蒸腾的水汽四处弥漫，足有富庶人家院子般大小的水池里，各色花瓣随波漂流，云瞢璇疲倦地将头靠在池壁，只露出雪白的脖颈和圆润的肩头在水面之上，余下的春光无边，尽数掩映在层层漂浮的花瓣和幽深的温泉泉水之下。
　　幽香浮动，云瞢璇自水池边的梳妆匣里取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白玉瓶子，自瓶中倒出数枚红色药丸，一口吞入。
　　不过一会儿工夫，云瞢璇的肤色就透出一种淡淡的粉色来，恍如春风吹拂下摇曳的桃花，带着诱人的色泽，烟波横扫，媚骨天成，整个人流露出动人心魄的妖冶。
　　春风玉露丹——太医院提点云戈祈独家秘制的苗疆秘药，果真好用。
　　女子若服用它，便可滋养容颜，润泽肌肤，使人自内而外生出媚态来，男子若与服用了此药的女子欢好，却会日渐上瘾，损害身体，不出数月，便会因气力亏损而身亡。
　　她还记得那个清冷似月的男子将这药交到她手中时的神情，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和痛心，千般不愿，百般不忍，却还是将这等害人的玩意儿给了她。那等深情，竟让一贯镇定的她慌了手脚，摇了心智。
　　这一辈子，怕是再不会有人像他一样对自己全心全意地好了吧？
　　众人眼中高深莫测的皇后殿下无奈地闭了闭眼，自水池中起身，缓缓擦干了身上的水珠，仔细地着了大红的抹胸，又罩了一层薄薄的轻纱，坐在铜镜旁静静梳妆。
　　一头乌缎般顺滑的长发松松垮垮地绾成一个髻，插的是南海进贡的珊瑚簪子，不描眉、不扑粉、仅仅用手拈了些许鲜桃花制成的胭脂，细细地涂抹在那秀丽的朱唇上。
　　美人妆成，百媚横生。
　　当云瞢璇轻移莲步，款款走回室内的时候，抒傕正斜倚在床榻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虽然脸色苍白，但一双眼睛却闪着明亮的笑意。
　　她走得极慢，极庄重，却仿佛在做着最诱人的邀约。
　　还有几步走到的时候，抒傕伸手一把将云瞢璇拽入自己怀中，叹息着感叹：“瞢璇最近越来越热情了。”然后偏头有些急切地印上了她散发着阵阵馨香的红唇。
　　云瞢璇的唇，温暖而柔软。
　　她的肩头圆润光滑，身子柔若无骨。
　　白皙的肌肤细滑得恍若凝脂。
　　纤细的玉臂紧紧搂着抒傕的脖颈，浓密的睫毛轻轻颤抖着。
　　芙蓉帐暖，春意深浓。绣榻上的金猊香兽幽幽吐着冷香，烟气透过九重黄绫床帏，在空中袅袅氤氲开来。

　　云雨过后，抒傕搂着云瞢璇轻轻地喘息，脸色似乎又苍白了几分，神态却是一脸餍足。
　　云瞢璇脸上的红潮尚未退去，窝在皇帝的臂弯里，闭着眼假寐。
　　抒傕盯着云瞢璇秀丽的侧脸，一脸深思。
　　他修长的手指在床铺上来来回回地划着什么。
　　如果云瞢璇此时看到，一定会惊骇地花容失色。
　　横横横，撇，捺，竖，横折，横横……
　　——春、风、玉、露、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