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往往》洛子卿

73、第 73 章

　　雨下了一整天。

　　回到酒店，将近12点，遥远还听得到雨点打在窗户上噼噼啪啪的声音。

　　他握着手机在床边坐了一下，想起小欧顶着暴风雨冲到自己家那天快把手机捏碎的样子，按了回

　　拨。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邮箱里有两封未读邮件。

　　第一封，欧阳说：你老果然杳无音讯了，所以我发个邮件给你，就不信你一辈子不开邮箱。我很

　　好，天天上门推销产品，来来去去晒黑了，晒黑了就比较容易和边疆人民打成一片。不过你有时

　　间可以来看看，这里也不比沿海一带凋敝多少。美女多，帅哥少，边境贸易很发达。

　　遥远笑笑，怎么也想象不出欧阳被晒黑的模样。

　　第二封是封回信，如他所需，附有详尽的说明材料以及资项目联络人电话，末尾依旧是毕恭毕敬

　　的那句恳盼回复。

　　遥远看了很久。

　　————————

　　大学时代一伙人夜深人静坐在学校操场草皮上喝着啤酒赶着蚊子时，很容易谈到梦想。

　　遥远就在那里听到过很多很多梦想。似乎那个时代的天空总是异常空明，他可以看见那些夹杂着

　　其他人善意嘲讽的梦想化成一个有一个透明的气泡缓缓升空。

　　他每次都坚持不到完结，因为身上有个疤总是提醒他这些东西的结局并不好，也许还很痛。

　　他也从不说“我有一个梦想”，只会说我计划这个月画完老板布置的图。

　　短视也好，现实也好，别人的评价不重要。

　　不过这种时候总有个人陪他一起沉默，那是个叫诚实的实诚人，家在农村，其实平时并不寡言，

　　但就是闭口不谈理想二字。

　　遥远起先不曾注意，后来诚实被别的人嘲笑多了，他才有这么个印象。

　　毕业时诚实对他说：遥远，我倒不是没想法，就是心里想的那个怎么看都摆不上台面。

　　我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我家分了块地，本来要盖个房，结果我爹算算钱不够，盖了房我就上

　　不了大学，要上学就盖不了房，最后还是空着地，让我上学来了。

　　现在我爹娘和老哥老妹，还住着一阵风刮走十片瓦的老房，所以我最想做的其实是用最少的钱盖

　　个最牢靠最大的房……你看是不是很狭隘？

　　诚实姓李，李诚实。

　　他们毕业后就再没见面，遥远不知道是自己消失了还是对方消失了。

　　总之过了一阵，在他猛拿了几个大奖，很多同学又从他身边冒出来的时候，诚实也没什么动静。

　　就这样毫无预感地，遥远某天突然收到了他的信。

　　信很短，每个字都实在。

　　遥远：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那个事不，用最少的钱盖最多最牢靠的房子那个，这也不算理想了，

　　因为我现在正在做。

　　我参加了边区援建，项目还算稳定，工程比较简单，偶尔也要设计沼气池，但是结构方面总是优

　　化不了，主要是设计人手不够。

　　愁慌了就当试试，看看能不能约到你，这个项目的介绍在附件里，你要有兴趣就了解了解，不加

　　入也可以来看看。

　　恳盼回复。

　　李诚实有两颗巨大的板牙，六岁那年在田头上摔了一跤，牙啃在地里，牙根断在肉里，算是把其

　　中一颗摔死了，日后那颗摔死的牙就日渐发黑，和另一颗还在苟且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有人曾

　　说李诚实，拜托你照相的时候不要笑得露出两颗牙，这一黑一白容易曝光。

　　遥远每次看那封邮件，总会想起李诚实的黑白无常牙，一想那牙就忍不住笑，笑完，心里那些零

　　碎也就抖空了。

　　李诚实找他，同样是出于一个实诚的原因。

　　大二的时候，他们一起参加某个设计大赛，那年遥远画的是他第一座CBD，而李诚实画了一个沼

　　气池。

　　结果因为画CBD的人太多，画沼气池的只一个，李诚实夺冠，遥远屈居第二。

　　后来遥远很认真地观摩了李诚实的沼气池，听着李诚实笨拙地给他讲解关于沼气池小时候的故

　　事，等对方讲完，他拿起笔来自己画了一个拿给李诚实，“我觉如果把这个角度翻转以后，可以

　　节省更多材料。”

　　于是李诚实诚实地惊呆了。

　　当年暑期，从来不回家的他破例回了一次家，开学以后，嘿嘿地笑着告诉遥远，遥远，我照你那

　　个图把家里的沼气池改建了一下，真的省了三百二十九块砖。

　　遥远静静地躺在床上，用手盖住脸。

　　从指缝中只能看到天花板上孤零零的顶灯。

　　隔了一会儿，他翻身起来，开始回信。

　　诚实，我很想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