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往往》洛子卿

67、第 67 章

　　危难时突然出现超人来拯救自己，是所有人的希望吗？

　　但遥远记得自己每天看着很多医生忙忙碌碌在自己身上插进一些管子又拔出一些管子，一瓶又一

　　瓶针水被注进身体，房间外的记者来了一拨又一拨，花送进来一束又一束，他只是不寒而栗。

　　终于有一天，他的主治医生在量过血压以后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说：遥远，你明天可以转普通

　　病房了，开心吗？

　　他注视了医生很久，问他：您一生救过多少人？

　　医生想了想，说我数不过来了。

　　在您救了那么多人的过程里，有没有想过有些人是不希望被救活的。遥远后来问他。

　　现在他看着小欧想，也许从一开始就是自己一厢情愿，真的把这个人当作孩子，自以为很有控制

　　能力地，把对方的自愿配合当成自己的操纵了。

　　可当他不想见他时，他还是来了。

　　就站在自己病床前，冷静地跟医生低声交涉，商讨如何处理自己。

　　遥远无奈地笑笑。

　　看见遥远睁着眼睛，小欧没有像看到什么惊喜那样扑过来，大叫学长你醒了我好担心，只是不知

　　道是否是察觉他因为被惨白的日光灯刺得不断眯眼，默默把灯关了。

　　那时，他没昏过去，就是后面胃疼得实在受不了了，迷迷糊糊想去医院。

　　打开门，看见小欧坐在外面，小欧过来扶自己的时候，他才知道刚才自己说我不想见你什么的不

　　是幻觉。

　　他真的来了。

　　后来场景开始混乱。

　　他记得自己似乎推了小欧，然后说了什么话，最后还是被这个人拖着拽着到了医院，挂上水，慢

　　慢睡着。

　　“医生给你打了止疼针。”小欧轻声说，“说药效过了会有反复。”

　　遥远点点头。

　　“我给你打电话，这边一直很静，就知道你一个人。”小欧低下头去，“我只是想，想让你看看

　　定稿……帮你做点事。”

　　“就算你不想见我。”

　　……

　　遥远盖在被子下面的手动了动，第一次看见小欧脸上，掠过一丝不符合他那个年龄的自嘲。

　　“我总是把事情搞砸。”小欧哽咽着说。

　　这时医生推门进来，拔掉打完的针水，递给小欧几盒药，有些不耐烦地说病人可以回家了，他这

　　次是急性的，注意观察就行了。

　　小欧一脸怒气站起来时被遥远拽住，遥远挣起来说没关系，我可以走了。

　　小欧被他拽着的手挣了挣。

　　我不喜欢医院。遥远看着他的眼睛说。

　　等了很久不见车。

　　黄昏时下过一场很大的雪，几乎在瞬息间便把积攒多日的雪云下光了，这时天边竟有一块倔强的

　　紫色。

　　火烧云。

　　走一段吧。遥远拢拢小欧脱下来套在他身上那件外衣。

　　小欧伸手替他拉好拉链，手指又碰到他的脸，仍旧凉凉的。

　　然后，小欧把手穿过他肘下挽住他。即使隔着厚厚的衣服，也能感觉到手臂上支撑他半个身体的

　　力量。

　　于是这样走走停停，任天边那块紫色消失不见，任世界上好像就只剩两个人。

　　“你不要和我计较。”后来，遥远喘着说，“对不起。”

　　小欧再拢了拢手臂，微微张着嘴，呵着白气。

　　“是我把事情搞砸了。”遥远笑笑。

　　“我有一个完美的母亲，她倾其一生对我寄予厚望，希望我作为她的完美最完美的注释，比如，

　　她盛进盘里别致的小菜，就像她晾在外面没有一丝褶皱的衣服，就像她离开就再也没回来过的幸

　　福。……但是我搞砸了。”

　　“爱上一个最不该爱的人，傻傻地拉着对方的手幻想他带我走，然后，就这样变成母亲最不完美

　　的作品……我时常想，她当时该有多恨我，才肯用她每次做完菜都擦得明晃晃的刀扎过来，让血

　　弄脏了她刚收拾好的房间。不过她有资格那么恨我。是我破灭了她最后一线希望。”

　　“没过多久，她自杀了。”遥远停下来有些艰难地喘了喘气，杵着行道树歇了很久。

　　“因为是在押犯，第二天就匆匆处理了。什么都没带走什么都没留下。隔了很久，我才听说，她

　　是吞了一块砸碎的瓷片，送医院的路上血就流干了。”

　　遥远抬起头，看看冷清的街道，昏暗的街灯无精打采地亮着，没有人来，没有人去，没有人经过

　　他们。

　　“就这样，我成了她到过这个世界唯一的证据。所以无论再怎样鄙陋，再怎样寡薄，我也只能活

　　着。因为除了我，没人会在她生日时对她说一声生日快乐了。”

　　就是这样一个千疮百孔的人生而已。

　　“小欧，我不是整个掉进泥潭需要点时间爬出来，我是永远爬不出来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