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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轮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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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戒指里看着不知道有多大的市集,林随月却觉得有些愤愤,“怎么你们这么大个宗门天天净指望你一个人做事,我看你不是才刚安顿下来一天,怎么又跑下来了。”
江远听着林随月为他打抱不平,却觉得有点好笑,压着嗓子说,“前辈先前过的定是潇潇洒洒不愁吃喝用度的日子,像在下这种无福之人,不多努力跑跑腿,怕是懒不了几天就得被赶出山门饿死街头了。”
林随月在戒指里尴尬地挠头,是是是,他先前十八年过的确实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快活日子,只看到江远这日子辛苦,却也没回过味来他这不上不下的处境,若是还不勤快些,指不定比现在还累还惨呢。
“对不起,是我没考虑到这些,往后说话自当注意。”林随月带着愧疚的声音响起在江远的耳畔。
江远嘴上说着没关系,心里却恍恍若失,自嘲地笑笑,没想到如今倒也有人为他打抱不平,为他设身处地考虑了。
可惜,已经是来得太晚了,他的心早就感受不到任何善意了。
“前辈言重了,前辈不必为在下不平,这些事,在下都忍得,忍得久了,自然也就习惯了。”
人群熙攘,铃声锒铛,江远将戒指举起来对着碧空下的晴日,周围的鼎沸人声都好像远去了,他透过戒指蒙蒙的晕影和眼前黑色的垂纱,模模糊糊地看到了戒指里一个抱坐着的身影,他颤抖着自己的睫毛,再定睛一看,却再也窥不见那道身影了。
林随月坐在戒指里简直是魂都要吓出来了,他刚才总感觉和江远来了个对视,吓得就地一滚,赶紧把自己躲进黑雾里大气不敢出。开玩笑,要是被他发现自己这个短发白T牛仔裤的奇怪装扮,那神秘高手的身份真是再也扯不下去了。
江远收回窥探的视线,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不带情绪的大胆询问,“我好像看见了前辈的样子,倒是......”江远低头寻找着形容词,“嗯,不算魁梧。”说完自己就笑了一声。
林随月呵呵尬笑,“是,是不算魁梧,这不整天睡在这地上,肌肉都萎缩了嘛......”
江远听见他尴尬的笑声,笑意扬在眉梢,敏锐地抓住了一些别的东西。他轻飘飘地带着疑惑地开口,似乎只是随意地关心道,“前辈睡在地上?前辈这戒指里,难道什么都没有吗?”
林随月一听这些,哪还憋的住吐槽的话,当即嘴里的话跟倒豆子似的就说了出来,“是呀是呀!你都不知道,里面那是除了我就连个能扑棱的蛾子都没有,别说睡觉的床了,就连张瘸腿凳子都没有,我过得可心酸了!每天除了和你说说话,就是在这里头自己蹦跶。”
江远微微一愣,察觉到林随月声音里的委屈和心酸,他歪头看着戒指上流转的日光,定定地注视着戒指里面,好像又看到了那道身影,但他沉默不语,就这样藏下情绪,眼睛一动不动,平复着自己莫名有些发颤的呼吸,好像只是在欣赏着戒指上难得的光彩。
一直到林随月被这良久的沉默和他看似虚无缥缈实则根本未移走过的视线折磨地主动开口唤他的名字,他才好像终于从大梦中醒过来,嘴角重新带上浅浅的笑意。
林随月正心疼地抱住自己,想着自己白日黑夜都不停被黑屋强行笼罩的身体,抬眸撞上戒指外带着笑意的眼睛,没来由的感觉到一丝不妙,就好像他们没有隔着灵戒,而是真的在看着对方一样,而他的那些子小秘密也早就被对方看了个一干二净。
林随月心虚地收回视线,只听得江远叹息一声,轻轻开口,“在下不知,前辈沦落戒中,过得竟是这般日子。”
林随月不知道怎么回答,又抬起头隔着戒指傻傻地看着紫光流转的眼睛,喃喃地开口问道,“那现在知道了,又怎样?你打算帮我买个床吗?”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藏不住的期待。
江远想,也许他也不是很想被自己知道他是那么的狼狈,可是当自己半真半假的关切来临,似乎就要递给他一双救济的手的时候,他依然带着莫大的期待毫不犹豫地抓住了这双手,用他傻乎乎的眼睛告诉自己,要对他好一点。
江远缩着瞳孔看着戒指的内部,林随月孤零零地躲在黑色的雾海里,穿着奇奇怪怪这个世界上从未见过的衣服,柔软地短发贴吻着他的脸颊,他的周围空荡荡的,黑雾像水流一样一遍遍无情地淹没过他看着江远的眼睛,又缓缓流去。
就这样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就这样一个被囚禁在黑暗里除了接受什么都做不了的人,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完完全全地看透了,还傻乎乎地和他玩着神秘高手的角色扮演的游戏的人,他是不明白自己的处境,还是内心下意识地觉得哪怕是他这样如蝼蚁一样的人,别人也会对他抱着善意呢。
江远低头用眼神冷漠地扫视着自己那颗早就满是猜忌揣度,虚伪利用,许久不再抱有期待和怜悯的心,他闷笑着开口,“真羡慕前辈啊...”
林随月看着他笑,不明所以,又小心翼翼地开口,“欸,我有啥好羡慕的,你不会真的要给我买床吧?我就是说说而已啦,你不用放在心上...”
江远抬手把戒指放到自己的眼前,眼睛里的紫光像琉璃一样转动闪烁,他藏下乱飞的心思,继续装一个仰慕高人的小透明,只听他带着十二分的坚定开口道,“前辈这样信任我,我不会不管前辈让前辈挨饿受冻的。”
林随月捂住自己的眼睛,只觉得江远身上善良正义的圣光好生耀眼,江远看着他时怜悯又坚定的眼神让林随月几乎热泪盈眶。
“你,你的赤子之心,真金难求啊,江兄弟,我没看错你!”林随月带着感动情不自禁地开口,在戒指里捧着自己深受触动的心,感叹江远能帮着他偷鸡烤鸡,现在又担心他在戒指里会受冻,果然是个细心体贴的好人,只可惜自己现在无法放下高人的身份和他拜个把子。
江远亦是放下戴着戒指的右手,用左手袖口处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泪花,故意哑着嗓子说,“嗯,多谢前辈抬爱,以后有在下一口饭吃,就不会让前辈挨饿,有在下一件衣穿,就不会让前辈受冻。”
江远看着林随月在戒指里咬着嘴唇不停地点头,心想着这衷心也表的差不多了,便收了左手,又笔直的站好,将戒指变了个角度,让林随月在戒指里抬头时候只能看到他的垂纱却看不见他的脸。
“前辈,我带你先去另一个市集看看。”江远想暂时忘掉那些压在自己身上沉重的东西,到一个轻松的地方去,于是他摩挲着戒指掉头,朝着凡人聚集的地方走去。
林随月没什么意见,第一他跑不了,第二他不认识路,只能搓着手期待的看着身侧各色流光飞逝,周围的景色飞快变化,还没反应过来就到了更热闹的一个市场上。
这里没有乱飞的灵气,也没有各色虹光,只有许多衣着普通的凡人在扯着嗓子大声地叫卖,他们的摊位上也摆放的不再是那些天才地宝,而只是一些修炼之人看不上的凡人用具。
林随月看着这些平凡却又寻常的凡人物件,却觉得十分开心。毕竟他前世因为身体原因,基本上没什么机会能够到这种人多热闹的地方去感受人间那些朝气昂扬地烟火气。
他在戒指里兴奋地看来看去,路过精美的装饰品时眼睛会不自觉地瞪圆仔细看,路过臭烘烘地垃圾堆时又忍不住后退几步藏进戒指深处,等见到好玩的东西就又噔噔噔地主动凑近。
江远的心思一点也没有放在那些物件上,他分出一缕思绪引着自己的脚步向着卖家具的地方走去,蒙好垂纱,遮住自己的脸,收起所有的话语。
凡人聚集区不许修士随意动用灵力,他暂时性地放下那些猜疑,那些提心吊胆,将注意力都用来肆无忌惮地盯着林随月的各种反应。
林随月沉浸在喜悦中,只当他是和自己一样开心,明明想要和自己分享喜悦却不知道如何开口,才忍不住一直看着自己向自己无声地表达。
“江远,你是什么时候上山修行的啊,你之前说你九岁就开始自己照顾自己,那你是不是也不常见到这些热闹之景呀,你不用担心我笑你,我比你还没见过这些呢,若是开心,你就笑出来,你不嫌弃,咱俩今天就先当有福同乐的好兄弟!”林随月嘴巴八八个不停,只当江远是苦修在山,就算下山也是忙着做活,看到这些热闹是不太适应。
江远苦笑一声,点点头,只说自己年纪轻轻就独自上山修行,确实不常见到这些凡人街景,如炬烟火。
林随月一听这些,歪着脑袋便脑补了起来。
小小的江远每天一个人孤独地坐在他那个破破落落的小屋子里,无人管他的死活,导致他只能自己找东西吃,每次抬头望着天想要下山玩耍,却又被药堂繁重的杂活牢牢困住,只能用稚嫩的手不停的劳作来换取留在山上活命而不至于被丢下山饿死街头或被野兽吃掉......
林随月默默替江远捧了一把泪,沉默良久才开口安慰他。
江远只看到了林随月在戒指里捧着心口直摇头还时不时地捶地,但他到底没有读心术,不知道他又脑补了什么。听着林随月安慰之语,也是不清不楚含糊地一一应下。
林随月感受到了江远的心不在焉,只当自己是戳中了眼前人的伤心往事,心里发虚,渐渐地不再问起这些。
二人一路前行,终于到了这次的目的地——山下最大的凡人家具城,“舒心居”。
江远掀开垂纱,露出自己藏好了紫色流光的黑润克制的眼睛,他眼角微眯,毫不犹豫地上了家具城二楼。
“欸,不在一楼逛逛吗?”林随月好奇地问。
“前辈,好东西都是要仔细藏好不让人偷看的。”江远意味不明地说道,他垂下自己的睫毛,遮住眼底的神色,收了灵力,让自己如同一个无力的凡人。
他好像忍着什么莫名的剧痛一样,一步一步咬着牙极其缓慢又坚定地登上了家具城的二楼,直到他站在二楼的楼梯转角,他才长出一口浊气,睁大眼睛,任由紫光在眼底波动,将二楼的所有景象都收入眼中。
他咬着自己的牙齿,几乎就要克制不住躁动狂乱的灵力。
就是这个地方,一个原本不值一提的家具城,却让他所有的美梦都像镜子被巨锤抡倒一样轰然破碎,让他几乎折碎了所有的傲骨,所有的不甘,才撑着怨恨活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