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代》纽*

1、正文

　　（楔子）
　　朱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一）
　　故事发生在一个叫遥的国家。
　　现任君王双十继位，执政不过四年却是国泰民安，俨然一派盛世景观。
　　每年年初，遥国都要新选一批秀女入宫，命好则贵为王妃，命差点的，则沦为宫女。
　　现下正值大年初一。选秀在两日后举行。

　　帝都城南朱家。曾经几代当朝为官，权倾朝野。可惜今时不同往日，风光皆逝的朱家现在只不过算是帝都一户条件尚可的人家。当家的朱昌龄虽也在朝为官，却只是做了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不足挂齿。
　　即便如此，朱家人骨子里仍然有着与生俱来的高傲，依旧如大贵族一般自命清高。因为他们在等，等一个可以重新光复朱家的时机。
　　而今时机终于成熟了。朱家独女貌美如仙，今年年方十五，刚刚及笄。
　　朱昌龄从小教导爱女：颜儿，朱家的未来全都掌握在你的手里。

　　选秀已经结束半月之久，朱颜成天在宫内无所事事。
　　当初参加选秀，她几乎是直接晋级。凭着一张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绝世容颜，轻轻松松就被确定为要选入宫中。原本以为，如此，这头算是开得大吉，才发现进了宫并不代表就能见到帝王。
　　她整天盯着头顶那一方天空想这个年轻的帝王长得是否俊朗，想他的为人又如何，是否好说话，想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服侍他，然后……光复朱家。

　　日子有条不紊地流过近一个月。在朱颜的耐心快要消失以前，圣旨终于下达。
　　今晚她就要侍寝。一整天她都在问自己：是真的吗？这一天终于到来了吗？神情恍惚。
　　是夜。被宫女此后沐浴完毕后，她独坐在梳妆台前，心跳有些紧促，手心有薄薄的湿意。她怕，怕面对那个陌生的君王她的表现会不尽人意，怕自己完成不了使命……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肩负的担子是多么沉重。
　　定了定神，她随手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换了套素雅轻薄的衣服便与太监总管来到帝王的寝宫。
　　门在身后被关上，她抬眼四处张望，就看到了他——遥国年轻的帝王——孤风月。
　　他斜倚在床边，双目紧闭正在休息。一身镶金龙袍衬着他俊美的容颜，更显高贵之色，器宇轩昂。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忽然睁开漆黑如子夜的双眼。
　　于是两人同时一惊。
　　朱颜没有想到他会在自己肆无忌惮的打量下突然睁开眼，更没想到那双盯着她的深邃的眸如此深不见底，会带来令她不由得呼吸一窒的压迫感。
　　孤风月则惊异于眼前的人竟如此大胆，毫无畏惧地直视着他而不知回避。她又是如此美丽，没有华丽的装饰反而使整个人更显清丽脱俗。
　　嘴角扬起一抹弧度，他的嗓音低沉且不失性感。
　　你叫什么名字？
　　她垂下头，恭敬地回答。
　　朱颜。
　　他轻点下颌，缓缓吐出两个字。
　　过来。
　　她依然低着头，顺从地走到他面前，突然就被拦腰抱起，还没来得及惊呼唇就被堵住。
　　芙蓉帐暖，一夜春宵。

　　（二）
　　后来的发展，于遥国，人尽皆知，成为一时最多的饭后谈资。
　　有一件事千真万确，那日起，朱颜从一个毫不起眼的秀女，跃身成为身份尊贵的贵妃。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世人皆知颜妃集三千宠爱于一身。
　　而朱家，在颜妃宠冠后宫之后不久，就恢复到了曾有的风光。

　　都说深宫难熬，而时光在朱颜眼中就如那翩翩飞舞的蝴蝶，美丽地打一个转便飞逝而去。
　　眨眼间，已经过去两年。
　　宫中的生活简单而美好，她与孤风月如一对神仙眷侣，赏花弹琴，饮酒作对，万分惬意。
　　朱颜却开始担心。近几个月，孤风月已经无心上朝了。他将所有事务都交给朝中大臣打理，成天陪伴在自己身旁。以致朝廷之中不满的声音颇多。
　　众大臣连连规劝也不见成效。有时她向他说起这些事，他却也只是皱着眉头一脸不耐，若继续谈论这个话题，他必定会发怒，导致两人不欢而散。可她自知不能坐视不管，这样不仅会害了他，更会害了整个遥国。
　　为此，朱颜整日愁眉不展。

　　她一次次劝孤风月不要为了她而荒废政事，结果却只是换来两人的争执罢了。
　　月好像很久没来红颜殿了啊。
　　这天，朱颜倚着殿门如是想到。
　　听说西北地区接连发生动乱，他一定正为了处理这些事而忙得焦头烂额吧。
　　当初总希望他不要把过多的心思放在自己身上，现在他真的开始忙于国事了，她又开始觉得寂寞。但她不后悔，毕竟社稷为重，天下黎民的幸福岂可是她一人的幸福可比。她也不希望自己所爱的人因为她而被骂是个昏君。
　　风乍起，将一声几不可闻的幽叹冷冷吹散，隐隐有些发凉，她转身步入内室。

　　（三）
　　朱颜经常站在殿门数院子里一片片飘落的树叶，这天才恍然发觉不知何时起已入深秋。
　　她拔下发髻上斜插的金步摇，觉得它的颜色与枯黄的落叶是如此相像。

　　“王上有旨，宣颜妃前往昭明殿。”记不得是哪一天了，周公公尖锐刺耳的声音穿破红颜殿连日以来的寂静。
　　昭明殿。朱颜有些吃惊，此时的昭明大殿应该在上早朝才对。
　　不过转念一想可以见到自己朝思暮想的月，她的心情便无可抑制地微微激动起来，赶紧换了身衣服，与周公公前往昭明殿。
　　“颜妃娘娘到。”
　　一步入大殿，朱颜便觉得气氛不对。殿中有文武百官，却毫无生气，空气仿佛凝滞一般。
　　一片死寂。
　　定是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她有了不好的预感，原本激动的心情倒成功地渐渐平静下来。冷静下来的她，看到了站在前排的爹焦急而古怪的神情。
　　委身，行礼，在抬起眼来看高高在上的孤风月时，她捕捉到了他来不及收回的目光，心里一凉。
　　那种眼神。

　　孤风月的情绪很强烈，他自己也说不清，那是不安还是担忧，抑或者是惭愧。他似乎很想说些什么，无意识地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有发出一个音来。
　　向来直言进谏的左丞相率先发话了。
　　“王上，请您尽快下旨，以安民心！”
　　下什么旨？朱颜盯着一脸大义炳然的左丞相，满腹疑惑。她不懂读心术，自然不可能光从这一副严肃的脸孔上看出发生了什么事，但她的心却实实往下一沉。
　　为人处事一向缓和的右丞相也站出来附和。
　　“是啊，王上！如今动乱范围不断扩大，国家很不稳定，百姓人心惶惶，您若再不下旨处死颜妃，遥国可就要危险了！”
　　“请王上下令处死颜妃。”所有大臣一齐跪了下去。
　　孤风月一脸为难。叫他处死自己心爱的人，他如何下得了手？可前段时间，他们为了朝政而大吵一架，于是他赌气地在书房待了一晚上，看了奏折，才发现情况早已变得严重。天下人都指责他荒淫无道，都在骂奸妃祸国殃民，四处都有看不下去的人揭竿而起，作为一个君王，他已经快要失去民心了……除了他，所有人都希望颜妃被处死。他拖了那么久，这事，终究是压不下去了。

　　而此时的朱颜则愣在了大殿上。耳畔只回响着浪潮似的一波一波的回声。
　　处死颜妃……
　　处死颜妃……
　　处死颜妃……
　　原来天下人把所有的过错都怪在她身上了么？
　　原来大家都希望她被处死么？
　　她看了看与众人一同跪下的爹，刚才那句“请王上下令处死颜妃”里，是否混杂了他细微的声音？
　　她不怪爹。她清楚地知道世上有许多东西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
　　比如朱家的地位，比如江山社稷。

　　忍不住，她盯着龙椅上的孤风月，一阵心酸。
　　既然宣她来，那么一定是做了决定了吧……
　　孤风月亦深深地凝视着她，良久之后，声音微颤地下旨：“将颜妃关进天牢，明日午时三刻，于东门……”缓慢地，用力地，艰难说出那两个字，“……处……斩。”他说完后立刻别过头去，不再看她。
　　“王上圣明！”
　　大殿内回响着整齐雄浑的声音。
　　朱颜笑了。
　　云鬓花颜，这一笑顿时让金碧辉煌的大殿黯然失色。

　　（四）
　　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

　　（五）
　　悠悠生死，一别经年。

　　深夜，孤风月屏退随侍，一个人独坐在书房内，依旧认真地批着奏折。
　　从处死朱颜那日起，他就一直这么认真刻苦。而他的付出也得到了相应的回报，遥国很快恢复到以往的安宁。随着时间的推移，日益繁荣昌盛。
　　过了良久，似是倦了。他放下朱砂笔，拿起摆在一边早已冷透的茶小啜一口。
　　茶很苦，也很凉，就像他的心境一般。
　　起身走到窗边，他从怀中掏出一块布。布料已经旧了，可依旧看得出是极上等的料子。这块布是从衣襟上撕下来的，上面写满了已成为褐色的字。

　　“月，我明白的。可我还是恨。为什么过错都由女子承担，为什么你要让我们也走上这条路。你一定要好好治理遥国，若没有我，真的可以让你的江山稳固，苍生幸福，我死不足惜。你可以牺牲我，万不可以白白牺牲我。否则。生生世世，永不相见。”
　　孤风月至今不敢想象，朱颜当初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在那阴冷的天牢里，写下这封血书的。
　　看着那一团团已经发黄的泪渍，当初的她，一定是哭得肝肠寸断吧。
　　他何尝不是痛得五脏肺腑都要淌出血来呢。可是这是他犯的罪，他必须要赎，必须要弥补。
　　他更怕，那句“生生世世，永不相见”成为现实。

　　缓缓闭上眼，封住眼中的湿润，他喃喃道：“颜儿，这是你希望的，所以我拼命地努力去做。是我做的还不够多不够好么？还是你真的那么恨我？为什么这些年，一次也不肯来梦中看看我……颜儿……”
　　冷月的清辉洒满一室。孤风月的眼角有液体反射出晶莹剔透的光。
　　他的神色黯然沧桑。
　　如霜月色映照下，好似满头华发。

　　（六）
　　五年后。
　　遥国第三任帝王孤风月驾崩。享年三十二岁。
　　举国哀恸。

　　对于遥国的历史来说，他绝对是最特殊的一位君王。
　　从二十岁继位以来，一直将遥国治理得蒸蒸日上。虽然其中发生过一段荒唐事迹，不过也认识到错误，及时补救了。他当初果断地处理，令全国百姓人人称赞。
　　过早地失去这样一位英明的君王，是遥国极大的损失。而且他没有子嗣，在遥国百姓心目中这样伟大的一位君王，甚至没有将他的血统传承下来。自然是人人惋惜，悲痛不已。

　　后来。不知怎么的宫中传出流言，说孤风月临终前写下了这么一句话。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众人猜测纷纭，就是不知这句话是何意义。
　　没有人记得，有一个叫朱颜的女子。
　　或许他们记得，可她的形象却是祸国殃民的妖女，奸妃。
　　甚至有人猜，这句话是孤风月写给最心爱的女子的，可惜他们最终没能厮守，这也是他不近女色，没有子嗣的原因。
　　即便说到这个地步，都不会有人猜，这个女子就是朱颜。

　　（尾声）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