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人》划一根火柴

33、第三十三章

　　灼热的空气慢慢冷却下来，陈澈感觉刚才流失的理智正在一点点回归，他又想起自己一开始打了无数遍腹稿的想说的话，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张嘴却变成了“我要亲你一下”，然后还真的亲了。
　　要了命了。
　　好吧，亲就亲了，亲一下又不犯法……亲两下也不犯法。

　　他犹豫了一下，清清嗓子说：“我就是想说，我现在清醒得很，我知道我在干嘛。”
　　段星看着他，没说话。
　　“那天也是，”陈澈盯着段星的眼睛说，“我还没醉到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程度……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吗？”
　　段星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床单。
　　他过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陈澈……这样不对。”
　　陈澈皱起眉头，“哪里不对？”
　　段星撇开头不说话，陈澈心里一阵火气上涌，伸手把他的脑袋掰正，用生硬的语气固执地问：“哪里不对？你说。”
　　段星神情复杂地和他对视了一阵子，叹了口气，压低声音缓缓地说：“你爸妈是看着我长大的。”
　　“……”陈澈心头一颤，没能说出话来。
　　段星继续说：“你又是他们唯一的孩子，你说这样对不对？”
　　陈澈深吸了一口气，“这种事根本就没有对错。”
　　“但是它带来的后果有。”段星说。
　　陈澈有些颓然地塌下肩膀，过了一会儿眼睛里又燃起一丝希望，问：“如果不管后果呢？你是怎么想的？”
　　“这个答案根本就没意义，你问来有什么用？”段星有些抗拒回答。
　　“我在意，我在意你怎么想。”陈澈说。

　　但是那天他最终也没有问出一个答案，直到天边都微微擦亮了，两个人才沉默地并肩躺下睡觉，睡着之前陈澈想到一件事情。
　　几个月前贺林曾经跟段星表白过，当时段星的反应是直接扭头走了，但是现在，他们却躺在一张床上相安无事地睡觉。
　　这是不是能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呢？
　　陈澈心里一会儿高兴一会儿难过，就这样在一片起起落落里睡着了。

　　第二天段星睁开眼的时候，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是，不会要迟到了吧？
　　昨晚睡前忘记定闹钟，他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窗外分不清是亮了还是没亮的天色，一骨碌爬了起来，迅速伸手从床头摸过手机看了一眼。
　　还好，刚过六点。
　　再一偏头，看到还在熟睡的陈澈，半张脸埋在枕头里，挺直的鼻梁被压得有些歪，表情懵懂而安静。
　　……跟昨晚眼神迷乱压着他亲吻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段星皱了皱眉，驱赶掉脑海里不适合在大清早出现的画面，翻身下床。

　　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平时九点多才会起床工作的陈月琳和陈爸居然也已经起来了，正在厨房里忙活，他走到餐厅的时候陈月琳刚好拉开厨房门走出来，手上端着个盘子，见到他便招了招手：
　　“快来尝尝我烙的饼，你胡叔只会说好吃，我怎么觉得有点咸了呢？”
　　乍一看到陈月琳，段星心里一下子冒出点儿不知所谓的慌乱，有些心虚地走过去捏了块饼塞进嘴里，嚼了两下也没尝出是个什么味儿，只说：“嗯，挺好吃的。”
　　“是吗？”陈月琳的表情还是不太相信，但明显挺高兴的，转身走回厨房和陈爸说话：
　　“小星也说好吃，没想到我第一次烙饼还挺成功的呢。”
　　段星还没来得及舒一口气，就听到陈澈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用刚睡醒带着迷蒙和沙哑的声音叫他名字：“段星。”
　　段星一颗心立刻又提了起来，赶紧转身瞪了他一眼，很怕他当着爸妈的面又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发言。
　　陈澈顶着一头睡得东倒西歪的头发，不明就里，忽然皱了皱眉说：“什么味道？有东西糊了？”
　　陈月琳听了从厨房里走出来，很不满意地用锅铲指着他说：“什么糊了？你鼻子出问题了吧。”
　　“……妈？”陈澈愣了一下，慢慢清醒过来，“你怎么这么早起？还在……做饭？”
　　陈澈脸上的表情慢慢变得震惊，“我不会还在做梦吧。”
　　陈月琳本想再呛他两句，但惦记着锅里还在烙着的饼，只说了一句“又不是做给你吃”就赶紧跑回灶台前了。

　　最后这一锅烙饼还是糊了，陈爸一个人包圆了一整盘黑漆漆的饼，又去煎了两个鸡蛋分别放在陈澈和段星的盘子里，催促道：“快吃，一会儿要迟到了。”
　　“不着急。”陈澈慢悠悠地咬了一口烙饼，吃着吃着皱起眉头，“妈，咱们家买盐不要钱？”
　　“不吃就给我吐出来。”陈月琳用筷子头敲他的碗沿，“赶紧吃你的，开学第一天就迟到我打断你的腿。”
　　吃完饭已经六点半了，离早自习开始只剩十分钟，陈月琳给还在睡觉的陆安安留了两张烙饼和一盒牛奶，然后回屋补觉去了。陈爸在厨房一边刷碗一边叮嘱正准备出门的两个孩子：
　　“昨天刚下过雪，路上难走，你俩慢点，迟到就迟到吧。”

　　路上确实挺难走的，厚厚的积雪埋过脚踝，看不清脚底下的路况，段星不想迟到所以走得很快，陈澈怕他踩着什么摔了，于是伸手拉住他的手腕让他慢点走。
　　然后没过脑子，脱口而出就是一句：“你手腕不疼了吧？”
　　“……”段星脚步猛地一顿，瞥了他一眼。
　　想到他手腕疼的原因，陈澈也回过味儿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两声，过了会儿岔开话题说：“哎，这天暗得好像要世界末日了。”
　　都说雪后初晴，但看这天色似乎还有一场大雪要下，天边染着一层暗沉沉的墨蓝色，给整个城市都铺开一层雾蒙蒙的灰暗底色。

　　走着走着，陈澈又喃喃地说了一句：“明城很久没下过大雪了。”
　　段星抬头看了看天，说：“英城去年下过一场。”
　　陈澈看向他，很有兴趣地听着。他对段星在英城的一切都很感兴趣。
　　“很厚的雪，一直到小腿，”段星低头回想了一下，语气带着难以察觉的低落，“那天也是寒假结束刚开学……但我没能去学校报道。”
　　“为什么？”陈澈愣了一下。
　　段星久久没有回答，陈澈想了想，在英城让段星不开心的事情十有八九跟段威霖有关，想到这里他就立刻不打算继续问了，不太愿意挑起段星不好的回忆。
　　正想着说点什么绕开这个话题，段星却突然开口了，“那天早上，段威霖从牌室带着一把刀去学校找我，我不知道，走到半路碰见贺林，他把我支走了。”
　　这个回答让本来以为做好心理准备的陈澈也震惊了，“什么？刀？”
　　“嗯，”段星神情平静，好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我前一天晚上把他手机里的钱都转给了段荷，他可能打牌的时候刚发现吧，然后拿了人家的刀就去了学校。等我后来到学校的时候他已经被警察带走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天雪下得真的很大，校门口一片白茫茫的，然后我就看到……”
　　段星用力深呼吸了一下，但语气还是淡淡的，“然后我就看到，雪地里有一片血迹，很红，特别扎眼。”
　　陈澈忍不住用了些力气握住他的手腕，想说点什么，但什么也说不出来，心里很沉重。

　　段星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主动跟陈澈说起这个，可能是因为今天的雪和那天的雪很像，让他忍不住回忆往事，也有可能单纯是因为他憋了太久需要跟人说说，他也不知道。
　　不过回想起这些的时候，他的心情已经远没有当时那么惨烈了。
　　虽然很多事情带来的伤痛还远远没有消散，但他似乎已经可以很平静地接受命运曾经给予他的一切苦难，那些深夜流泪埋怨上天不公的日子好像真的过去了，很多事情他也都可以原谅了。

　　陈澈似乎是想转移话题逗他开心，在旁边没话找话地说：“哎，我好渴啊，我妈是真的不适合做饭，我就吃了两口，咸得一早上都想喝水。”
　　于是段星也配合着他开玩笑道：“出门太忙忘带水了，不过路上全是雪，你抓一把填嘴里解渴吧。”
　　陈澈一愣，然后笑了起来，抓着他的手腕跟玩似地晃了晃说：“你小时候还真干过这种事。”
　　段星“？我怎么忘了。”
　　“好像是刚上小学的时候吧，在操场上，别的小朋友都在做操呢，你自己一个人蹲下抓了把雪就往嘴里放，把老师都吓坏了。”陈澈回忆起那个时候的事情忍俊不禁，脸上露出一些温柔，“后来我们才知道你是渴了，你说你，渴了也不知道说，谁还能不让你喝水吗？”

　　段星已经忘了这件事情，但是听起来确实是自己小时候能干出来的事，他都能想象得到那时候的心理活动，害怕如果说出自己渴了，老师会怪他怎么在教室里不喝水，也害怕耽误别人做操，只好自己忍着，忍不住了最多就是抓一把雪吃。
　　小孩的心思异常敏感，别扭而复杂，他自己都有点理解不了自己。
　　他们已经走到了教学楼下面，陈澈叫了一声：“段星。”
　　段星回过头看他。
　　陈澈跑到门口的自动售货机买了两瓶水，跑回来递给他一瓶，笑得嘴角弯弯地说：“以后渴了跟我说，别再抓雪吃了。”
　　“……你才抓雪吃。”段星伸手接过来，但就在他刚刚握住瓶子的一瞬间，陈澈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食指动了一下，在他手心里很轻地勾了勾。
　　段星手一抖，差点把水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