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纪》殷小景

16、Chapter 16

　　1、
　　走近了才发现，那是一条黑纪龙。
　　我坐在席思身前，侧过头问他：“这龙叫什么？”边问边在轻抚它的羽毛，甚至可以感觉到它也是很愉悦于我这样的抚摸的。
　　“黑团。”席思相当淡定，吐气如兰。
　　“……好名字。”
　　我的脸黑了，黑团似乎也很无奈地拍了拍双翼。只有席思意义不明地笑。

　　天色淡淡，黑团展翼飞翔。
　　记得黑纪龙在龙族中是安静的象征，此时它的黑色羽毛在不算太暗的空中缓缓微浮，几乎是那种接近于零的存在感了。可我真喜欢这样，黑团也是很温顺的样子，还有身后那人身上淡淡的清香和传来的温度，让我一瞬有种特别幸福的感觉。
　　大多数人闹了一个晚上，现在已经很累。所以从龙上朝下看，几乎没有其他生物的行踪，只觉得脚下金色尘埃轻轻散散地飘零着，再往下则是连绵的金色宫殿，稍微不那么密集的地方大概就是宫城了，灯光明亮。
　　我一下子走了神，不知道千密现在在干什么——或许就是在跟狄娅亲亲热热吧。
　　但席思这时伸出手来捋我颊边的发丝，动作很轻，让我却回过神来，也感到他讲话时我的耳后会有股温热的痒痒的气息。
　　“喜欢黑团么？”
　　“嗯。看上去很乖……不过我深感它的本质绝对不是表面上所显露的这样……嘿嘿。”
　　他听后似乎挺感兴趣地笑了，一边说道：“既然你那么懂黑团，干脆就收了它吧。”
　　“送我呀？”我转过身，颇感惊讶，但只看到他弯起的双眼和眼中的明亮，“这样一条龙……很贵的吧。”
　　“不会。”席思微笑起来，很大方的样子。
　　还没等我感谢起他的慷慨，又听他说：“反正不是我的。”
　　“……”
　　望着眼前那张长相不能说是非常漂亮可眉眼间流露出的气质相当动人的脸，我真是没话说。
　　而他应该是看到我一脸囧囧有神，却微笑起来：“不过黑团的主人不要它了，你要是好心接受它也不错。”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看到他的唇边是一个很明媚温暖的笑，我一瞬间竟特别特别难过，就是一种完全无法用言语表达的莫名其妙涌出来的难过，于是我假装不经意地低下头不去看他，眼神触及到黑团那柔顺的漂亮的黑色羽毛，然后更加低落，半天才摸摸它说道：“小团子，你以后就跟着姐姐我混吧。”
　　席思：“……你知道黑团今年多少岁了么？”
　　“我怎么会知道……”
　　“其实我也记不清了，不过四千岁肯定有了吧。”
　　“四、四千多岁？”我傻住，看看席思再看看小团子，终究又摸摸它，“没事，跟着老大混一样。”
　　席思：“……”
　　我于是又抚慰般摸了小团子两把，随后我们两人都安静下来，沉浸在这种像天鹅绒一样柔软的黑夜中。最后，我没有回头只是低低地问：“你刚才怎么会在紫竹林里？”
　　空旷的天际，尾音被消散得几近无可辨别。

　　“因为我知道你会来。”他的声音比我还低还淡，但细而薄的气息中却好像还有根细长绵延的坚固的线，把他的字句看似脆弱实则顽强地牵连下去，可以一直延伸到很远。
　　“那我离开之后你为什么还呆在那儿？”我居然有点急。
　　“因为我知道你还会回来。”席思继续从容不迫。
　　“……你怎么知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说实话，在那一瞬，我真是特别特别恨他的淡定，恨他这样淡定于他的“什么都知道”。
　　这次席思明显想了一会儿，不像刚才回答得那么溜，可当他开口时，那声线仍是让我摸不透的绵延坚固——
　　“因为我知道，你知道我在等你。”
　　我听后愣了愣，恍然间感觉到他这话似有深意，便迅速转过身。
　　但我回头时，只望见他那双幽深明亮的透着神秘暗紫的眼，微弯着朝我轻散地笑着。

　　第二天我没有去学院，原因有两个。首先我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根本没睡多久，另外就是因为我做了一个梦，很长很长的一个梦，并且它总是在每次我挣扎着想要重返现实的时候又将我拽回了梦境。
　　——这样强制性的一场梦，让我几乎上班迟到。

　　2、
　　梦开始于一片辽广的天际。我们一行人各自坐在一条龙上。浩浩荡荡几十条龙，相当气势惊人。
　　我无聊地摆弄着某根从地上拔来的长草，一会儿又抬头看看前方不远处老大和老二的潇洒背影，然后拨弄拨弄手里的草，又侧过头瞅瞅左前方的那个红发性感女人，随后摸摸龙柔软的羽毛，继续垂下头闷闷不乐。
　　回想起前几天他们提出的那个关于到匕格森林的北面游玩的计划，我再三反对加抗议，最终被那红发性感女人的一句话给憋死——“别再说了，我知道你在那儿有很多不美好的回忆，但是我们这回过去不只是玩，如果真的碰上你原来住的家里的人，我们绝对会帮你耀武扬威炫耀一下什么叫衣锦还乡的。假使他们敢有什么不良举措……嗯哼，那就看姐姐怎么教训他们吧。”
　　我看着她把拳头搞得嘎吱作响，面容僵硬。
　　尽管死命劝阻他们，不过有些人对于森林那边的事明显充满兴趣，在我奔波劳累企图寻找同党共同抗议且连连失败时，老大和老二已经连带几个人商议了这次旅行的完备计划。当我拿到那将要共去游玩的人都人手一份的详细时间表，只想一头撞死。
　　总之，大家收拾了行当，几十个包括我在内的人将前往北面，剩下的一大头则带着帐篷等琐碎物件回他们南方的家。又召唤来一大群龙，然后我们一路向北。

　　其实我也想过，老大他们大概还是蛮有钱的，估计是富商家庭或者有点权势的，否则打一场猎就来这么一大帮人，磨磨蹭蹭那么长的时间，也不见他们是为了什么所谓的神兽一类的而来，仅仅就是在娱乐休闲，而且平时倒没怎么，一伙人大出动前居然还能瞬间唤来这么多的龙，虽然不全是特别气派漂亮且少见的颜纪龙，但我看得出这些也算价值不菲了。
　　关键是，他们居然还给我搞了一条颜纪龙。
　　这绝对是惊喜。本来我还怕自己是多出来的那个人，到时可能得跟别人挤一条，没想到他们实在太有组织有计划了，连我都一并考虑上——这办事效率真是让我啧啧称赞啊。
　　关键中的关键是，我的这条竟还是黑纪龙。
　　瞧这柔亮的毛色，透黑的眼睛，尽管只是安静地立在我面前，浑身散发出那种英姿焕发风流倜傥霸气十足的气场……啧啧，真是，迷死人了。
　　当然，唯一令我无语的是老大。我当时特兴奋特感激地看向他，结果他朝我笑得很迷人：“喜欢么？”
　　“嗯嗯！”我拼命点头。
　　“这是专门给你准备的。”他的气息实在太动人了，但还没等我感动得泪流满面，又听他说，“——这样你总不会把它给弄脏了。”
　　“……”虽然我很久以前依稀仿佛是讲过类似的一句话，但是……
　　这个小肚鸡肠的男人。

　　暮色逼近之时，我们已降临在匕格森林北面。
　　我讲不清该如何称呼这块地儿，事实上森林的南北面是两个相互有些不友好的部落，平时我们叫他们“南边的”，他们叫我们“北边的”，那种略带轻视的情感显得很浓厚。当然也会有贸易交流，只是商人们获得文书后才能顺利出入两个部落，否则就会被视为敌意入侵。
　　这种现象，我们部落一直在寻找机会改变。或者说，寻找机会统治他们。
　　不过，我看是相当有难度啊。

　　几十条龙刚刚显露在族界处上方时，那种黑压压一片的气势想必已是很惊人，我甚至能看到几个身穿盔甲的侍卫急急拥到城门边，立马似乎有一个传送了光信，一会儿又有大批人马赶来，这堆人就守在华丽气派的墨黑金属大门下，像守株待兔一样候着我们一点点靠近。
　　我几不可见地捂额，一边小心翼翼带着龙往侧后方挤。
　　这架势，越弄越大了……
　　终于降临在地面上，我们齐刷刷翻身下龙，老大老二依旧二马当先走在最前方，我则往后缩缩缩，缩缩缩，尽量将自己埋没在人群里。
　　城门内带头走出三个侍卫，后面一堆像铁铸一般站在那里。
　　我们人没他们多，但一批龙在一旁撑着，气场绝对不一般。

　　3、
　　两队人马相互正视，各自淡定得不得了。
　　良久，对方带头的中间那个发色和眼睛都是墨绿色的——大概是侍卫长的人开口了，声音低沉醇厚，一听就知道是个硬汉。“阁下这是打哪儿来？是否有批准公文？”
　　老大没动，然后我看到红发女人走上前去，长发在阳光下的颜色纯粹柔红，特别夺目。她指尖微动，一份文书赫然手上。我偷偷探出头瞟了两眼，白底透着金字，似乎的确是商人所用。
　　那侍卫正在端详，红发女人将嘴附到他耳边，很轻地讲了句什么，我这边听不清，只见她眼波流转。侍卫长神色古怪。
　　接着那女人姿态优雅地走了回来，貌似心情不错。
　　“既然有文书，那么就请进吧。”侍卫长向后看了眼，后面的人随着他的动作一起向两侧让开。城门开启往后延展，空间瞬间大而辽广。
　　大伙于是很趾高气昂往里面走去，身侧是略低着头的侍卫若干。
　　我跟着狐假虎威，经过那个侍卫长时忍不住瞟了眼他的神情，见他面色平静，心里松了口气，也就一起进了城门。
　　但走了两步，忽然有点担心那批龙，特别是我的黑纪龙啊，刚到手不久，就怕它又跑了。所以我一本能，就把头往后一转，只是回头时龙已经都不见，还没等我疑惑，就看见那个侍卫长略微仰起的头，双眼微眯。
　　我一惊，连忙转身。
　　但是啊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我还没再跨出一步，就听到他沉沉的声音：“等一下。”
　　我们这边都停下步伐，我尴尬得不知道该不该转身。
　　侍卫长瞬移上来，一停下便说：“你们可以走，但她——”他伸出手，“必须留下。”
　　我看着径直指向自己的那根手指，依稀感觉到他指腹略有薄茧。
　　老大老二也看向这边，余光看到他们一个神色淡淡一个带有笑意，我颇为无奈。又见身边几人惊讶又愤怒的神色，想必他们认定这人是来抓我回去做苦力的，不免更加头疼。趁着一旁的红发女人还没讲什么要为我报仇的话，我赶紧扑上去给那侍卫长一个熊抱。
　　“安莱，我总算找到你了。你不知道我年年日日分分秒秒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你……”一边说着，一边抽抽搭搭把头埋进他胸口。
　　安莱将手搭在我的发上，摸也不是，不摸也不是。
　　众人：“……”
　　那女人先反应过来，直接又把我拽了回去。“这人，你认识？”她皱眉。
　　我的双眼饱含泪光：“嗯……在那段受尽折磨的日子里，只有安莱……只有他始终在帮助我……”我一把抹去眼角的泪，顺便挣开女人的手往安莱走去，说说走走，最后到他身边时又是一个熊抱。
　　安莱一直是属于极少犹豫的那种人，这会儿眸里竟也流露出几丝难以辨认的疑惑，“小葛……”
　　话未说完，突然停住。
　　我不动声色地收回手，继续抹眼泪。
　　众人：“……”

　　总算老大他们走过来，我却还依依不舍靠在安莱怀里。
　　“两位既是旧相识，那么我们也不好打扰。安莱，阿葛就拜托你了。”老大淡淡地说完，唇边带着一点温婉的笑容。
　　安莱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头。
　　……不是我多想，但我真的觉得他其实很想问一句——阿葛是谁。
　　在老大的带领下，那伙人也只能离去。红发女人神色不满，大概不开心我隐瞒了安莱这个人的存在。老二却磨磨蹭蹭落到了队尾，我正奇怪，他已经一把抓起我的手，眸若星辰，略带笑意。
　　他说：“阿葛，这次就算了。下次——我可就要带你走了。”
　　说罢他留下一个充满挑衅的眼神，扬长而去。
　　……我揉揉手腕，好疼。

　　安莱站我身后，声音低低的：“阿葛？”
　　“哈……身在江湖，怎能不用化名呢？”我义正词严。
　　他默然。
　　于是我抱着他的手臂，笑得很是灿烂：“亲爱的安莱，想我了没？我刚才可是在众人面前向你表白哦。”
　　他再次默然，半天才笑道：“小葛，出走三个多月，现在才回来？”
　　“嗯……我一路微服私访，探察敌情，收获实在不小……”摇头晃脑讲了一堆废话，见安莱依旧面无表情，我只能垂下头，闷闷地说：“走吧。回去了。”
　　安莱于是心平气和，招呼城门的人看紧，自己则优哉游哉往前走。我垂头丧气在后跟着。
　　没走两步，又听安莱说：“你的头发，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抓起垂落胸前的一把灰色的长发，无语。
　　他回过头，微微地笑：“丑死了。”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