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6号实验体》桃乌茶

9、拉勾

　　到了下一次见面，他们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像每一个合格的成年人那样。

　　傅深每次来见他，都像是例行公事，雷打不动地来，问完几句话就走，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林然见他这种态度只觉得棘手，尤其不着痕迹的示好在他的记忆里也是第一次，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业务难免生疏。

　　“傅先生，”林然像往常一样，倒了杯水放在傅深的面前。

　　不久前医生正式通知他治疗期结束，身体恢复的差不多可以随时办理出院，傅深这次多半要提起接他回研究所的事。

　　果不其然，

　　傅深“嗯”了一声，开门见山，“你的情况医生已经告诉我了，明天会有研究所的人来接你回去。”

　　“嗯，这么快吗？”林然神色一僵，不自然的拨弄下头发。

　　“不用担心，接下来的时间，我们会减少在你身上的研究，等你身体健康了再说。”傅深一手拿起水杯抿了一口，抬眼一看，在林然脸上发现了明显松懈下来的神情。

　　看来他真的很讨厌研究。

　　“嗯，那太好了，谢谢你。”林然表示感谢，“大概什么时候？我提前收拾一下。”

　　“没什么收拾的，”傅深说：“明天他们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离开。”

　　“那明天，你会来吗？”林然问。

　　傅深沉默了许久，这种事向来有专人负责，说好听点是接回研究所，其实是押送，他一个研究员过来接人……
　　没这个必要，而且显得太刻意。

　　“我会在研究所等你。”

　　林然沉默了一阵，勉强笑了笑，目光中带着脆弱的神情看他，“突然要走了，还真有些舍不得，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而且傅深心底并不讨厌他，只是他向来拒人于千里之外，早已成为习惯，很难改变长久以来的现状，一时间无法适应和另一个人建立亲密关系。

　　傅深点了点头，同意了这个请求。

　　他张开手，林然环住他的背，下巴靠在肩上，这是一个无依赖的姿势，但两人却不是亲密关系。

　　大概一两分钟，
　　林然松开手，他的神情看上去有些难过，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了，低着头不说话。
　　两人都显得很安静，
　　等傅深察觉不对，抬起他的下巴一看，才知道他竟然在哭，可刚刚一点声音都没有。

　　“怎么了？”傅深问：“你是不是，不想回去？”

　　其实也可以理解，20岁正是人类青春最好的几年，谁愿意待在冷冰冰的研究所里，像只小白鼠一样供人研究。

　　但林然身份使然，无论在外界还是研究所，所有的异种都要受到管控，就算他想帮忙也无能为力。

　　透明的泪水打湿了他的手指，傅深似乎被泪水烫到，忍不住松开手。

　　倘若是别人的眼泪他多半要嫌弃，但每次看到林然哭反而有些揪心。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向来混乱。
　　傅深想，也许是林然长得好看。
　　他从前自诩不看重外表，谁能想到如今也不能免俗。

　　林然哭得漂亮，少见的梨花带雨，眼泪听话得像珠子一样向下淌。

　　他咬着一点唇肉，忍了忍泪水说：“我的确不喜欢实验室。因为我们回去了，你就不会再跟我说话，也不会带我喜欢的东西来看我，更不会离我这么近。你每次碰我都要消毒，穿上白大褂，像医生一样戴着手套……这些我都不喜欢。”

　　“这是研究所的规定，实验室里大家都这样穿。”傅深没想到他在意这些，林然在他面前向来听话，偶尔使性子他不觉得讨厌，看着反而有些可爱。

　　然而规定就是规定，既然存在必需要人去遵守。

　　傅深承诺说：“我不会不跟你说话，也不会不理你，这样说的话，好些了吗？”

　　“嗯！”林然破涕为笑，重重地点下头，脸颊泛起淡淡的潮红，或许是想起自己竟然丢脸地哭出来，有些难为情，他强硬的拉着傅深的手。

　　“那我们拉钩，一百年不许变。”林然伸出小拇指勾着他的手，没想到这做研究的人连手都好看，像是从漫画里一点点抠出来的精致。

　　林然愣了愣，可耻地心动。
　　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要惋惜，明明是要利用的棋子，怎么就正好长得和他心意了，他还记得自己在演戏，却又不知不觉带上了几分真情实感。
　　可惜了。

　　“怎么了？”傅深难得带了几分笑意看着他，“要不要再盖个章？”

　　“当然。”

　　盖章原本是勾着小指，然后将两人的食指抵在一起，林然心思一起，反手张开手指，穿插进傅深的指间，紧紧扣住。

　　“这样盖章，你会记得久一些吧。”林然抬眼觑他，没有明显的抵触，说明不讨厌，看起来还有几分失神……

　　傅先生似乎挺纯情，他亲都亲过了，竟然没有牵手有效果。傅深耳根泛红，反应过来后掩饰性地咳嗽着松开手。

　　林然体贴地递了杯水过去，明知故问，“怎么了，是不是不太透风？我去把窗户打开。”

　　“没事，我要说的就这些，”傅深很忙地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时间差不多了，还有什么需要你再联系我，我待会儿要去研究所一趟，有点事，就不多待了。”

　　“好，那你路上小心。”林然看他着急要走，又不能送他出去，只得在他离开病房前叮嘱说：“别忘记我。”

　　“不会的。”傅深说。

　　007模拟出鼓掌的声音，对他说：【看来你练习的成果不错，怎么样，回实验室之后，处境就会有所不同吧。】

　　林然特意对着镜子学，怎么哭会更好看，可不能哭的让人讨厌，不然做了这么多都白搭。

　　“当然，他的表现让我更有信心。”林然收起那副乖巧，他上扬的眼尾透出逼人的艳色，原本就精致的长相，更添了几分味道。

　　“如果他不是研究员就好了，”林然感叹了一句，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自言自语的说：“想睡。”

　　【你说什么？】
　　声音再小他也能听见，007有些懵，怀疑自己听错了，

　　真可谓语不惊人死不休。

　　“我说我想睡他，有什么问题？”林然笑了下。

　　007沉默了，他完全没想过林然还有这么远大的志向，不得不感到钦佩，【其实他是研究员的话，也可以睡。】

　　既然要利用，这样的关系，难道不是更牢靠吗？

　　“不一样，”林然考虑的不只是这些，他说：“随便是什么人都可以，但是傅深……立场相左的人扯上关系，是一件很麻烦且有风险的事。”

　　“而且，”林然话锋一转，“你说我有爱人，我跟他关系好吗？你认识他吗？我算不算是出轨？”

　　007有一瞬间没吭声，但他又很快整理好思绪，【我对你的事不是很清楚，我的任务是帮助你改变命运。至于你要怎么做，你想怎么做，都是你的事情。】

　　林然眯起眼，“我不记得你说的男朋友，如果他因为这种事更希望让我死的话，我单方面宣布分手。”

　　【明明是你说的，想要一个理由活下去。】007一阵无语，怎么好像他在道德绑架？

　　“没办法，我活在当下，觉得看得见的傅先生比男朋友魅力更大诶。”林然显出苦恼的神色，“可是你说我很爱我的男朋友，万一我想起他了，想起来自己特别爱他，到时候后悔该怎么办？”

　　【……】

　　【那就别睡。】

　　“可是……”林然感到惋惜，似乎在掂量，这个男朋友真的会比傅深更好吗？

　　【反正也不是你的身体，随便你吧。】007放弃对话，这样的讨论简直是在折磨他自己。

　　林然很夸张地“哇”了一声，“不是我的身体，是谁的身体？难道是借尸还魂？”

　　【该怎么跟你解释……】007苦恼道：【你就当做是拿你的意识造了个人出来，这个人属于你又不是你。在这个世界里，你只有一抹意识罢了。】

　　“听起来像是玩游戏注册了一个账号。”林然笑了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世界的本质是什么还有待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