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二章·大正 真菰 ...
-
你是白昼川息风,是狭雾山鳞泷先生的弟子,水之呼吸的剑士。因为最终选拔碰上的第一只鬼是个只会逃跑、极其胆小的软蛋,为了追击它,你与真菰分开,正在杀鬼中。
01.
【“息风,真菰,切记。实战与修行是不一样的,鬼远比你们想象得要狡猾的多。”】
你狂奔在藤袭山的一处山林中,背后追着一只速度奇快、面容丑陋的鬼。
跑得再远一点,不要让战斗波及别人。
确定周围无人,你一脚踢向树根,借力一跃,身形在空中猛然倒转,稳稳地落到了鬼身后。
“不跑了吗?”它的脖颈以恐怖地角度向后旋转,面向你,扯出了狰狞的笑容,“放弃了吗?准备等死了吗?”
你没有回复他的挑衅,只是攥紧了手中的打刀,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头来:“你,见过戴着狐狸面具的,嘴上有一道疤的少年吗?”
【“实战与修行是不一样的,鬼远比你们想象得要狡猾的多。”】
重复着这样的告诫,鳞泷先生总是满脸担忧地看着你们。
无论你们的剑技练得多纯熟,他啊,总是满脸担忧地看着你们两个。
——带着悲伤和犹豫的眼神,就像是在说【不要死啊,息风,真菰。】
这种感觉,即使是在锖兔哥走后一年,你与小真菰都发生了显著的蜕变以后,仍然没有变化。
按照惯例,在参加最终选拔以前,你们吃到了一顿颇为丰盛的火锅。
鳞泷先生还特意去摘了柿子——但你已经很久、很久没法直视有着鲜红汁水的,曾经很得你喜爱的柿子了。
真菰已经接过了柿子,安静地吃了起来。为了不让鳞泷先生担心,你也笑着咬了一大口。
熟透了的柿子酸甜饱满,果肉松脆,汁水四溢。与记忆中的味道明明分毫不差,但你确确实实,再也尝不出那一刻「幸福」的味道了。
你甚至,因为这个甜腻的口感,生出了想要呕吐的冲动。
胃袋里的酸水漫上来,被你强行咽了回去。
避免多余的咀嚼,你面不改色地几口将柿子吞吃干净,然后接过真菰递来的帕子,擦净了嘴角鲜红的汁水。
“真甜啊,谢谢鳞泷先生。”你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在说着这样虚伪的、拙劣的谎言。
对不起啊,鳞泷先生。
麻烦您去那么远的柿子林跑了一趟,辜负了您的好意。
下次,还是不要在我身上浪费这么甜的柿子比较好。
虽然很抱歉,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曾经爱吃柿子的小姑娘啊,在那个雨夜以后,你彻彻底底地找不到她了。
鳞泷左近次没说什么,只是沉默地摸了摸你的头,将两个崭新的波浪纹羽织与狐狸面具分别交给了你与真菰。
“这是消灾面具。”背脊挺直的老人一本正经地这样说着,“我为这个面具施了咒语,能从灾厄中保护你们。”
夜风将窗棱吹得嘎吱作响,在摇曳的烛火中,你看清了手里消灾面具的图案。
眯起眼睛的狐狸左侧脸颊上,刻着两片樱花花瓣,嘴角不甘心地抿成了一条直线。
你愣了愣,又转头看了看真菰的。
与你完全对称的图案,同样眯起眼睛的狐狸右侧脸颊上也刻着两片樱花花瓣,嘴角则可爱地翘起,与真菰现在的表情一模一样。
——好手艺啊,居然还、还蛮生动的。
——当我们是几岁小孩儿还信这个的吗?鳞泷先生?!
你与同样在看你面具的真菰对视,一时没忍住,露出了短暂的笑脸,与她一齐朝鳞泷先生道:“谢谢您,鳞泷先生。”
逗笑了你们,他似乎也很开心,和你们反复絮叨了一通注意事项后,留下了两把一模一样的特制打刀,就将空间留给了你们。
——但是,直到第二日送行时,鳞泷先生他啊,还是以那种悲伤的眼神,目送你们远去。
“我们走吧。”
“好。”
你与真菰对视,腕上系着红绳的两只手紧紧交握,头顶着图案对称的消灾面具,并肩走向开满了紫藤花的试炼场。
那时的你们,无暇顾及死亡的迫近,心中熊熊燃烧的,只有憎恨。
无休无止的憎恨。
将自己焚烧殆尽的火焰尽头,是支撑着你们熬过这一年的执念:
【一定、一定要找到葬送了锖兔的那只鬼——然后用尽毕生所学,使它以最痛苦的方式,死无葬身之地。】
02.
夜风送来了浅淡的花香,瀑布般的紫藤花一簇簇垂落,被月色镀上了流光,花枝扶疏,倾泻如注。
真神奇啊。
明明还没有到开花的季节,但这里的紫藤花却开得如此绮丽梦幻。
你们跨过一节一节石阶,来到了聚集一群剑士的高台之上。等了片刻,就听见了一对提着灯笼的双胞胎齐声介绍起规则。
“各位剑士,今晚能够不辞辛苦,前来参加鬼杀队最终选拔,我们表示由衷感谢。”
“在这座藤袭山中,一直关押着不少猎鬼人们先前活捉来的鬼,但是他们无法离开。因为藤袭山从山麓到山腰,一年到头都绽放着令鬼十分厌恶的紫藤花。”
“但是从这里起往前,就再也看不到那些紫藤花了,鬼也会出没。”
“而最终选拔的合格条件,就是在这座藤袭山中,活过七天。”
“那么,请各位一路走好。”
向你们鞠了一躬以后,引路人一样的双胞胎退后一步,为你们让出了一条路。
来参加选拔的剑士大约有四五十人。行进途中,认出了你与真菰的羽织,是师从前任「水柱」的标志,也有人向你们发起了组队的邀请。
但无一例外,统统被真菰拒绝了。
“结伴的话,目标也会更显眼吧?请务必小心。”温柔微笑着的少女解释道,晃了晃你们交握的手,“况且,我已经有同伴了哦。”
你抿了抿唇,未发一言,只是沉默地回握住她。
你不想放手,也不会放手。
那时的你就是这样坚定地,几乎幼稚地想着。
虽然实力不及她,但你还是止不住地担心。
——可能是被鳞泷先生的担忧所影响,紫藤花的香气渐渐从鼻腔退却,你也变得有些畏畏缩缩的,心头总会升腾起一些不详的预感。
“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导致你们分开了——那怎么办。”
真菰敏锐地感知到你的不安,更加用力地抓紧了你的手:“别担心,息风。即使分开了,我也会找到你的。”
夜幕降临,少女回望的目光比月光更澄澈:“我们说好了,要一直、一直、一直在一起,不会分开的。”
“嗯!”
她笃定的态度给你吃了一颗定心丸,你们一同踏入了紫藤花海的尽头,正式遭遇了第一只鬼。
和人生中面临的每一次意外、每一个一样猝不及防,战斗来得比想象中更快。
它正在与一个女孩子缠斗着,她的脚腕像是扭伤了,行动起来很不方便。眼见着她落入下风,一条鲜活的生命即将陨落,你与真菰对视,在那一瞬间默契地明确了分工。
你来攻击,她去救人。
——很久很久以后,将额头紧紧贴着一截红绳的你,习惯了失去后已经连眼泪也流不出来了的你啊,仍然为那时的选择后悔不已。
如果你能更强一些、再强一些,一招毙命,不让那只鬼逃离——或者一击不中,干脆放弃追击,折回去与小真菰汇合。
如果是那样的话。
说不定,你就不会失去她了,对吧?
夜雨潇潇,烛火摇曳。
新的任务指令到了。你持刀而起,默数三个数,平静地、习以为常地忽略了心口的撕裂感,还有顺着那个血淋淋的大洞溜进来的,来往不绝的罡风。
——只可惜啊,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如果」这回事。
03.
除去八年前那场夺走你一切的灾厄,这是你人生中,第二次遇见鬼这种生物。
虽然做过无数次心理准备,但再次被那双冰冷的、像在看食物一样的眼睛盯住以后,有短短的一瞬间,你重回到了八年前那一场异常寒冷的雪夜。
好冷啊。
气血凝柱,如坠冰窟。
说实话,你本以为会像五岁时那样,软弱无力,呆愣在原地动弹不得,但你还是低估了对它们的恨意。
——就是你们吗?
——夺走了我的双亲,夺走了我的锖兔哥,就是你们吗?
——现在,还要在我面前,夺走小真菰吗?
无法原谅。
不可饶恕。
鬼这种生物,无缘无故破坏了无数人「幸福」的这种生物,凭什么能好端端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天底下,凭什么会有这样不公平的事。
杀了它。
动起来,拔出刀,动起来。
——白昼川息风,杀了它!
一股脑涌起的「愤怒」与「厌憎」瞬间迸发,强烈地、强势地冲散了所有恐惧。再恢复理智时,你已经持刀撞上了鬼的利爪。
就在那一刻,刀刃上传来的震颤,清晰地传进了你的掌心。
它打不过你。
能赢。
以这个角度用出「壹之型」,下一击就能杀了它。
赌上性命、超越极限的训练所形成的战斗本能,使你立刻明晰这一点。无需犹豫,你双脚发力,刀刃自下往上,遽然一挥!
下一刻,鬼做出的反应却出乎了你的预料,它迅速卸力后撤,同时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尖啸。
——它毫不犹豫地跑了。
被突如其来的尖啸干扰,你的刀尖只削下了它一块皮肉。你回头遥遥望了一眼,与不远处的真菰对视。
——它受了伤。如果现在去追,一定能杀死它。但如果耽搁了,就给它跑了。
【“小真菰,我想——”】
【“去吧,息风。我在原地等你。”】
与你心意相通的少女,用那双翠绿如翡的透亮双眼,定定地看着你。
她无声地给予了你回应。
没时间犹豫,你迅速作出了决断,脚尖点地,沿着血迹追了上去。
“锖兔哥,「击打潮」这一式我学了整整一年。你真的好厉害。”
面对满眼羡慕的你,锖兔哥露出了与平日里的严肃形象不相符的微笑,轻轻地摸了摸你的头。
“息风,我听人说,每个人都是身怀着使命,才会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他道,“不需要羡慕任何人。你也一定有着你擅长的,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
那是在他拜入师门后,从零开始学习「水之呼吸」过程中的一段非常、非常不起眼的对话。
但自那之后,每次用出「击打潮」时,你都会想起他的笑容,以及落在你头上的那双干燥的、热腾腾的大手。
——该如何形容那样的笑容呢?
温柔的,平和的,甚至有一点悲伤的笑容。
你能感觉到他是在心疼你。
即使天赋不足,但也在拼尽全力的你——这个刚认识了没几天的少年,是在心疼你。
锖兔哥他啊,天赋异禀,强大坚毅,一直都是狭雾山上朝阳一般灿烂明亮的存在。
但在那一日,你短暂地瞥见了隐藏在耀眼光辉之下的,无边的温柔。
没有人会不臣服于温柔。
可就是那么温柔、那么美好的锖兔哥啊。
被鬼夺走了。
被鬼吃掉了。
啊啊,多么可恶的存在,多么可憎的存在。
食人的鬼,是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生物。
被夺走了「幸福」的嚎哭声响起,你看见了在你心底哭得抽噎的小姑娘——那是过去的白昼川息风。
她将自己蜷成一团,放声大哭。
她哭泣的声音太大,妨碍你挥刀了,所以你把她驱赶到最偏僻的角落里去了。
恶鬼终于不再逃窜,露出了想要放手一搏的怨毒神情,你慢慢地、慢慢地攥紧了日轮刀。
“你,见过戴着狐狸面具的,嘴上有一道疤的少年吗?”你听见了自己的发问,平静得近乎冷漠的发问。
“哈?谁会记得食物的样子啊?”
在听见了回答的下一秒,你的刀已经送到了它的脖颈前。
维持着生前惊愕的表情,鬼的头颅重重落地,灰烬随风飘散。
——太弱了,不是它。
你挥刀振血,眼睛眨也不眨地完成了一刀割喉的动作,确定了这件事。
锖兔哥。我啊,似乎也看见我的使命了。
诛杀恶鬼。
见多少,杀多少。统统杀尽,一个不留。
这就是我的使命。
04.
这是你在藤袭山度过的第一夜,一切都刚刚开始。
杀了第一只鬼后,你以最快速度原路返回,但冥冥之中像是有什么因果律一样,这短短的回程路里接连不断地出现了好几只难缠的鬼。
在它们的围攻下,你凭借着一直未敢松懈的直觉与战斗本能,避开了很多次致命袭击,险而又险地挨个斩下了它们的头颅。
闪避、转身、突刺、刀尖上挑、斩击。
目标是脖颈。
在斩首以前,所有的打击都没有意义,多余的动作只会留下破绽。
与鬼战斗,你能做的,只有靠近它,将它纳入攻击范围之内,然后——
瞄准脖颈,全力一击。
属于鬼的肮脏血液沿着刀尖滴落,令人作呕的血气将鼻腔充满,比柿子汁稍暗些的猩红色入侵了视野。
不断地挥刀,不断地斩首。
一击不中,就再等下一次机会。
随着一颗颗头颅不甘落地,你彻彻底底将「水之呼吸」与手中的刀结合起来,密不可分。
——鳞泷先生,我也有在变强吧?我没有辱没您教的剑技吧?
百密终有一疏,只剩下一只鬼时,最后一击落下,你没来得及避开它临死前的全力反击。
看样子是想以命换伤,拼死也要带走点什么。
——多么可恨的存在,多么悲哀的存在。
你咬紧牙关,集中呼吸,在空中翻腾身体,用出现阶段的最强招式「生生流转」,尽可能多地化解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势。
肌肉绷得太紧,浑身酸痛。肺部快要到极限了,每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儿。硬挨过好几击以后,虎口也疼得快要撕裂了。
好累啊,好想休息。
但是不行,你还要去找小真菰。
不能放弃——只有那个约定,必须要拼尽全力去完成才行!
兔起凫举,刀光如雨。
你强撑着落地,别在头上的消灾面具替你生生受了一记,蜘蛛网一样密密麻麻的裂痕迅速扩散,细小的碎片落在了血污里。
【“我为这个面具施了咒语,能从灾厄中保护你们。”】
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你半跪在地,粗重地喘息着恢复体力,眼眶陡然发红。
——承载着制作者祝愿的消灾面具,实实在在地救了你一次。
——鳞泷先生,谢谢您。
打斗消耗了太长时间,回到目的地时,已经没了真菰的身影。
自踏入试炼场以来,就刻意避免去想的最坏可能性,终究还是成真了。你却反而冷静下来了。
甚至还带着一些“果然如此”的释然。
你循着真菰留下的标记一路找去,即使这一路异常的安静,即使日暮交替,朝阳已经缓缓升起,即使——即使发现标记在一片低矮的从林前戛然而止。
对着这片明显被战斗催折过的丛林,对着远处那一滩不知是谁的鲜血,你的心跳依然冷静、平和,还带着一点没来由的笃定。
因为根本没将死亡与真菰联想到一起去,你只是远远地瞥了一眼,并没有停下脚步。
“不会有事的。小真菰一定也在某个地方,寻找着我。”
那时的你忽略了被血浸透的鲜花和服碎片,忽略了掉进灌木丛中的日轮刀,忽略了近在咫尺的真相。
你就这样坚定地、几乎幼稚地想着,头也不回地朝漫漫前路走去,一往无前。
“不能只等着她找来,我也得行动起来才行。”
05.
“放弃了吗?准备等死了吗?”
那是最终选拔的第二个夜晚。
耗费了一整天也没找到真菰的你,以【我有同伴,我在找她】为由,拒绝了很多同行的邀请。
独自一人,你迎来了象征着“战斗开始”的漫漫长夜。
这只鬼速度奇快,为了防止波及旁人,你将它引到了远离人迹的树林深处,才摆出了战斗的起势。
见你终于正面迎击,它的声音被血淋淋的恶意浸透。
你没有回复他的挑衅,只是攥紧了手中的打刀,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头来:“你,见过戴着狐狸面具的,嘴上有一道疤的少年吗?”
鬼的回应总是千篇一律,没什么新意。
“什么啊,你会记得食物的长相吗?”
鬼的回应总是千篇一律,没什么新意——但总能轻而易举地,轻描淡写地,引爆你的怒火与憎恶。
你没等它说完,脚下一动,刀就已经挨上了它的脖颈——它的要害。
「水之呼吸,肆之型,击打潮」
刀刃翻转,打出如同潮汐一般流畅的多段攻击,刀光漫天如雨。
与此同时,与你落点相同的纤细刀刃宛如携带着熊熊燃烧的流火,与你一起砍断了鬼的脖颈。
「炎之呼吸,贰之型,上升炎天」
头颅高高抛起,鬼的身躯不甘愿地挣扎了几下,随之散逸成飞灰。
——力道好强的一击!起码握力是你的好几倍!!
你迅速回首,目光里带着惊叹,落入了来人如同初生嫩叶一般浅绿色的双眼。
——好、好漂亮的女孩子。
“好利索的一刀!那个——擅自出手真的抱歉!但是见到鬼,身体下意识就动了。”见你望向她,陌生的少女露出了一个元气满满的笑来,“我是蜜璃!甘露寺蜜璃!你叫什么名字?”
你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明朗的笑。
在狭雾山认识的所有人——大家无一例外,都因被鬼迫害,才会心怀冰冷的仇恨,拿起刀来。
即使是最不外露情绪的义勇哥,在一个满月之夜,你也见过他怀抱着单色羽织,在梦中无助地呜咽。
“茑子姐……”
他被梦魇住了,呜咽声将你引来。你与真菰一起趴在木窗前,担忧地望向虾子一样弓成一团的少年。
“要叫醒他吗,锖兔。”
你听见真菰用气音叫着坐在富冈义勇身边的锖兔。
他双眉紧蹙,几乎叹息地轻声回她:“他总得独自度过这道坎。”
那一晚的月亮十分皎洁,十分明亮。
夜风不急不躁,树影婆娑,静静地投映在泪流满面的少年脸上。
真菰拾起落在你发间的叶片,放在唇边,轻轻地吹起了类似摇篮曲的小调。你们三个人安静下来,一言不发地守着他,直至少年在悠扬的乐声中松开了拧成一团的眉毛,坠入了深沉的梦中。
齐聚在狭雾山中,你们像一群受了伤的小兽,怀抱着憎恶、悲伤、愤怒,互相舔舐着伤口。
——被鬼夺走了「幸福」以后,你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明朗的笑。
天边的圆月皎洁明亮,似乎是被你定定地看了太久,名为「甘露寺蜜璃」的少女微微红了脸颊。
她留着樱粉色的麻花辫,发梢是明亮的草绿色,不同于你毫无特色的黑发黑眸,是令人过目不忘的、相当惊人的华丽可爱。
一直盯着人太无礼了。
你立刻回过神来,简短地回应她:“白昼川息风,请多多指教。”
她听见了你的回应,表情就立即松快了很多,笑容扩大,简直如同日出一样朝气蓬勃。
“那么息风——一起努力在这场选拔里活下去吧!我们一起!”
虽然很失礼,但那一瞬间,被那样全无阴霾的明朗笑容笼罩着的你,突然很想问她:
“你为什么会拥有这样无忧无虑、率直天真的笑脸呢?”
“你没有被鬼夺走过重要的东西吗?你心里没有冰冷的愤怒吗?”
“如果不憎恨鬼——你为什么要赌上性命,也要进入鬼杀队呢?”
但沐浴着甘露寺蜜璃的笑容,如同沐浴着阳光,你轻轻地眯起眼。
“……好,我们一起。”
你咽下了所有困惑,几乎虔诚地从这个笑脸里,得到了久违的勃勃生机。
06.
甘露寺蜜璃很不一样。
她和你认识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炎之呼吸」的剑士都这么神奇,她的笑声像银铃一样清越,无时无刻不散发着明快的气息。
但在拔出刀来,使用火焰般耀眼的剑技时,她的气势立即变得认真、郑重起来。极其出色的柔韧度,超过于寻常人数倍的力量感,这一切赋予了她的剑技恐怖的压迫感。
——她比你要强上很多。
你不与任何人同行,坚定地想找到唯一的同伴真菰。而甘露寺蜜璃似乎也在顾忌什么,与你交换了姓名以后,便面露羞赧地与你告了别。
她与你明明走的是相反的方向。
但你们似乎,有着相当厚重的缘分。
短短一夜之内,重逢了第五次,你们协力砍下两只鬼的头颅,彼此对视后,突然笑了出来。
“我有同伴,她叫真菰。我们走散了,我在找她。”你率先开口,朝坐在地上的甘露寺蜜璃伸出手,“甘露寺小姐,要和我同行吗?”
虽然她看起来对这个称呼有些不好意思,但她比你大两岁,使用敬称是应该的。
甘露寺蜜璃愣了愣,似乎对你的邀请非常惊讶。
她突然有点感动地将手搭上你的,借力站起来。那一点碍眼的自我厌弃转瞬即逝,眼下各有一颗小痣的少女面上,依然是惊艳了你很久的明朗笑容:
“好——好啊,息风!我也来帮忙!我们一起去找你的同伴!”
天一生水,地二生火。
水主静,性寒凉,趋下滋润而闭藏;火主动,性温热,升腾炎上而温煦。
属性相克,水火不容。
虽然呼吸法属于两个极端,但你与甘露寺蜜璃的磨合,并没有花上太久。大部分原因与你们对招式极强的掌控力有关,但更关键的一点——你与甘露寺蜜璃都十分清楚。
「炎之呼吸」,并不适合她。
虽然她拥有着强悍的身体与天赋,这一切都令你羡慕不已,但——
一击落下,替她补刀干掉了想逃跑的鬼,你调出了刚才那场战斗的画面,定格在了甘露寺蜜璃挥刀的动作上。
有鳞泷先生的教导在前,复盘是每一战以后你的习惯。
你摆出了和画面里一模一样的姿势,甘露寺蜜璃则是随着你分毫不差的模仿,双眼越睁越大。
“息风,你的记忆力好强啊!全都能记住吗?!”
对她毫不掩饰的夸赞,你腼腆地笑着,同她解释:“算是我不起眼的特长吧。记忆像连环画一样,一页一页保存在脑子里,想看哪一段翻出来就好,很方便。”
不过这个更偏重战后总结这样子,对战斗本身而言,意义并不是很大。
比起这个天赋,你果然还是更羡慕甘露寺小姐有着雷霆般巨力的身体,或者锖兔哥义勇哥那样能百分之二百理解并举一反三的天赋。
换成小真菰的敏捷度也很好啊,你的动作还是太僵硬了。
但甘露寺蜜璃似乎并不这么想,她羡慕得眼睛都发直了。
你有点好笑地戳戳她的手指,示意她看向自己。
“甘露寺小姐,我虽然没见过除了您以外的「炎之呼吸」使用者,但见您使用过几次相同的剑技。”
“不要用敬语啦!用‘你’就好。”
“好的。在使用「壹之型·不知火」时,你的呼吸是这样的。”你从善如流,更改了称呼,向她演示着你观察到的破绽,“但是在使用更复杂一些的「贰之型·上升炎天」时,甘露寺小姐,你的呼吸节奏变了。”
“——嗯。”
“为什么会变呢?我使用的是「水之呼吸」,无论是十个剑型的哪一式,呼吸都必须顺畅平滑、贯穿始终才对。”
你不带任何情绪,只是单纯地提出了问题。但甘露寺蜜璃被你看着,却露出了看起来相当气馁的神情。
“啊啊……我的培育师炼狱先生,也总指出这一点。”她无精打采地道,“息风,我啊,可能是在剑道上并没有那么多才能的人。”
看的出她还没说完,你咽下了反驳,安静地做一个倾听者。
“我有拼尽全力地训练了很久哦,真的。”似乎是怕你不信,甘露寺蜜璃努力绷起手臂,将惊人的肌肉线条展现给你看,“炼狱先生教给我的所有剑型,我也有好好的记下来。总共九型,也没有很难。”
“但是我就是没办法兼顾。用出剑技的同时,再分神去调整呼吸,就会影响刀的轨迹。”
“但如果不去在意呼吸,剑技的威力连炼狱先生的一半都达不到。”
从来没有向任何人袒露出过迷茫的少女将下颌安放在膝盖上,双手抱膝。
“息风,如果我有和你一样的记忆力就好了,说不定能看到问题究竟在哪儿。”以这样的丧气话作为结尾,甘露寺蜜璃满脸沮丧地道,“说实话,我已经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原来在你羡慕着她的同时,她也在羡慕着你。
【“不需要羡慕任何人。你也一定有着你擅长的,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锖兔哥的话毫无预兆地重现,他向来是很认真的人,只会说大实话,从来不会无中生有,说些凭空捏造的漂亮话。
你无条件地信任着他,因此这句话曾带你多次度过低谷期。
你望着沮丧的甘露寺蜜璃,想将希望传递下去,事实上你也是这么做了。
“甘露寺小姐,一位对我非常非常重要的兄长说过。每个人都是身怀着使命,才会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你俯身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沉声道,“不需要羡慕任何人。你也一定有着你擅长的,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
她抬起头来,与你对视。
你露出了笑脸,徐徐道:“别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帮你找到症结所在的。”
你在甘露寺蜜璃清澈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脸,看到了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笑容。
该如何形容那样的笑容呢?
温柔的,平和的,甚至有一点悲伤的笑容。
07.
“你见过一个这么高的女孩子吗?头上戴着狐狸面具,穿着和我一样的羽织,羽织下是鲜花图案的和服,笑起来很好看。”
“她也是用水之呼吸,是一位很优秀的剑士。”
“她叫真菰,是我的家人。”
——“抱歉,没有。”
类似这样的对话一遍一遍、不知疲倦地发生着,直到踏遍藤袭山每一个角落,问过每一个碰见的剑士。
在接下来的日日夜夜,你与甘露寺蜜璃一同将藤袭山翻了个底朝天,恶鬼杀了个遍,也几乎将存活的人都碰了个遍。
其实比起狭雾山,藤袭山不算大,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段路,你却一直没有找到小真菰。
明明已经为每一条路都做好了标记的。
明明她一看到就能立刻找到你的。
为什么就是找不到呢。
期限将近,面对着越发沉不住气的你,甘露寺蜜璃有时会露出你无法理解的、有些悲伤的表情。
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呢,甘露寺小姐。
像是在想方设法说些安慰的话一样……为什么这么悲伤呢,甘露寺小姐。
好奇怪啊。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你越来越频繁地想起了得知锖兔哥死讯时,先你一步红了眼眶的小真菰。
好奇怪啊。
为什么要悲伤呢?是谁惹得你不开心了吗?
甘露寺蜜璃看着你,向你曾经安慰她那样,轻轻地摸了摸你的头。
“别急,息风。”她耐心地道,“再去找一找,我们一起。”
你被她牵起手,顺着走过一次又一次的山路走去,逆着光看过去,你模模糊糊间好像看见了陪伴你八年之久的好友。
不是亲生姐妹,但却心意相通,比亲人更加亲密。
小真菰——小真菰。
你在哪儿啊?
——我想你了。
经历过数十次战斗,你与甘露寺蜜璃的配合越来越默契。在你们耐心的复盘下,终于揪出了一切不对劲的根源:
甘露寺小姐的身体,无法适应全集中的「炎之呼吸」。
各呼吸的流派是怎么形成的这种事,鳞泷先生没解释过,你也就不大清楚。但「水」、「雷」、「炎」、「岩」、「风」是五大基本流派这个常识,你还是知道的。
「炎之呼吸」与「水之呼吸」一样,相对来说难度较低,是非常基础的呼吸法。据说只有热情开朗,内心如同火焰般炽烈之人才能掌控。
甘露寺小姐口中的培育师「炼狱先生」,是代代传承「炎之呼吸」的炼狱家族的长子。据说鬼杀队几乎每一位「炎柱」都出自该家族,是祖祖辈辈专注于猎鬼的,十分可敬的家族。
那么甘露寺小姐学到的,一定是最正统的「炎之呼吸」,问题不在培育师这里——那么就只能归结于甘露寺小姐本身。
每个人都有着独特性。
在呼吸法上,这一点几乎是体现的淋漓尽致。
呼吸法可以增强人的实力,让人变得像鬼一样强大,是鬼杀队的基石。无法掌握呼吸法,即使进入鬼杀队,也活不长久。
——并非偏见,这是累积于皑皑白骨之上的,残酷的事实。
你曾见鳞泷先生无情地驱赶走了几位师兄师姐,理由是【你们的身体无法适应「水之呼吸」,要么就去学别的呼吸流派,要么创造出独属于你们的呼吸法。要么,就远离恶鬼,点燃紫藤花的熏香,回去过正常人的生活。】
那次交谈是在藤袭山的第七夜。鬼越来越少了,有的甚至主动避开了你们,你们难得度过了平静的一晚。
坐在篝火前,你将十几条鱼剖开,取出内脏,往鱼腹里塞入去腥的草料,再撒上盐巴。
与那令人羡慕的身体非常相符的,是甘露寺蜜璃大过你好几倍的食量。因此不能让她和你一样吃野果,不摄入肉类的话,她是吃不饱的。
与习惯了狭雾山求生的你们不同,甘露寺小姐并没有太多处理食材的经验。虽然捕猎时下手相当利落,无论天上飞的水里游的统统逃不出她的魔爪——不,是手。但在其余方面,她意外地有点笨拙,会对着精准摘出有毒蘑菇的你,发出眼睛亮晶晶的赞叹。
“原来这个不能吃,怪不得第一天有点晕晕的——息风!太厉害了!”
你:“……甘露寺小姐,不要再夸我了,你也得好好记下来啊。”
因此这些天来,负责你们俩伙食的人一直是你。
——就像你与小真菰一队时,负责伙食的一直是她一样。你学着她的样子,将甘露寺小姐安排得明明白白。
还好出门前,真菰准备了足够量的调料。
你这样想着,熟练的将鱼架在火上烤,同时将鳞泷先生的建议照实说了。坐在你旁边眼巴巴看着烤鱼流口水的甘露寺蜜璃听后,与你一同陷入了沉默。
良久之后,她坦诚地告诉你,其实其余流派她都尝试过。最终选择「炎之呼吸」,就是因为它最容易掌握。
甘露寺小姐是有非常优秀的战斗天赋的人,不止在于身体素质,她还生着相当敏锐的头脑。
这一点,见过她出刀后,没人能质疑。
“要不要试试在「炎之呼吸」的基础上自创呼吸法呢?甘露寺小姐的话,一定可以的。你总有一天,一定能到达令我仰望的高度。”
身为剑士,你发自内心希望她不要放弃这条路,但想了想,又补充道,“但像普通人一样,幸福地过完一生,也是一件很好的事。”
“毕竟,强大的男性,除了鬼杀队,一些警署部门中也比较常见吧。”
经过这么久的相处,你已经知道了甘露寺蜜璃渴望入队的原因,也明白了为什么她站在一众剑士中,依然显得格格不入。
——她想要找到比她强大、能与之白头偕老的男性,不嫌弃她的发色,也不在意她的力气与胃口。
——她并非出于对鬼的憎恨而战。
虽然也会对鬼心生愤怒,但那只是因为甘露寺小姐超乎于常人的共情心理。
与苦难共情,甚至能感同身受。
她是一位非常非常善良、非常非常温柔的女孩子。
所以你也发自内心地希望,这么善良温柔的甘露寺小姐,能够完成她的夙愿,找到自己的幸福。
作为朋友,你会一直为她祈祷的。
比任何人都温柔的甘露寺蜜璃,定定看着篝火堆边,为她不停拨动十几条烤鱼的你。
安静地听完了你的话以后,她突然泪眼汪汪地扑了过来。
“呜哇——息风,小息风。”抽噎出声的少女收紧双臂,搂紧了你,“谢谢你。我以为这辈子都交不到朋友的呜哇哇——谢谢你!!我果然还是想接着战斗下去。”
你猛然间被大力箍紧,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边努力使用「水之呼吸」调整着肌肉的发力,尽可能减轻来自友军的重击,一边艰难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甘露寺小姐,拥抱都能变成绞杀的搏斗技。这么——这么强大的力量,不去杀鬼实在是太可惜了。
但是说真的。
再不放手,你就要窒息了。
全身心都在努力与氧气搏斗,因此,你错过了甘露寺蜜璃隐藏在呜咽下的,那句细小的、坚定的发言。
——“小息风。作为朋友,我也一定、一定不会留你一个人,独自挨过失去家人的艰难日子的。”
08.
“明明也很悲伤,但鳞泷先生为什么能那么快恢复平静呢。”在那个疼得撕心裂肺的雨夜里,你已经哭累了,再也流不出眼泪来,只能将头挨在真菰的肩膀上,哑着嗓子问她。
真菰将浸过热水的手帕敷在了你的眼睛上,视野陷入黑暗,听觉就越发敏锐。
沉默了一会儿以后,你听见了她同样沙哑的声音:“鳞泷先生说过,鬼杀队里最寻常的就是「离别」。”
“所以鳞泷先生,已经习惯了死亡,是吗。”你听见了自己的发问。
“息风,这种事——不会习惯的。”你也听见了真菰的回答,“没有人能习惯死亡。”
只比你大了一岁,心灵却成熟得多的少女声音宁静温柔,像是开在雪地中的花朵:“他只是……习惯了将哭泣的自己,赶到了心底的角落里去而已。”
你被这份温柔拥覆着,轻轻地、轻轻地点了点头。
“息风,一味沉浸在悲伤中,刀刃会变钝的。为了给锖兔报仇,我们也要快快振作起来才行。”
“可是,小真菰,不行啊。我现在根本提不起劲来。”
“那我们就来模仿鳞泷先生吧!息风很擅长的,不是吗?”
“要怎么做?”
“还记得我们以前玩的抓鬼游戏吗?我说三二一,在你拿起刀时,就要将哭泣的小息风,藏到角落里去,不要被任何人抓到。”
“要一直藏着吗?藏很久很久也不能出来吗?”
“……在放下刀时,独自一人时,都可以放她出来哦。一直藏起来的话,未免也太可怜了。这样的事,息风能做到吗?”
“——我能的。”眼睛被蒙着,你看不见真菰,只能伸出手去触摸她的脸。
她不闪不避,你便轻易地摸到了她小小的、柔软的脸庞。同时,也摸到了一手温热的泪水。
你知道的哦。
在想尽办法安慰你的同时,小真菰一直在哭。
你一直知道的哦。
所以你用手背擦去她的泪水,然后摸索着从她手里,取到了她那份热帕子,笨拙地替她敷在了眼睛上。
“我能做到的。”你郑重地道,“只要和小真菰一起,我什么都能做到的。”
“息风,真棒。”真菰似乎哽咽了一下,但立刻恢复了正常,“那我也要加油才行!准备好了吗?我要开始数数了。”
“嗯!”
“三、二、一。”
“——”
“……息风,不能……一起……对不起。”
“——”
“——”
“——息风,息风。醒一醒,天亮了。”
熹微的晨光洒落在脸上,你猛然睁开眼,抓住了想要靠近你的手。
“小真菰!”
并不是翠绿如翡的双眼,是嫩芽一样、象征着生机的浅绿色瞳仁。
并不是小真菰,是甘露寺小姐。
甘露寺蜜璃反握住你的手,用力摇了摇,仿佛刚刚看着你面露哀伤的人并不是她。
“是我啦,息风!天亮了,最终选拔结束了,我们一起出去吧!”
她逆着日光,俯身看你,身后就是漫天初生的朝霞。炽烈如火,焚尽长夜,就像是她的剑技。
你眨眨眼,才迟钝地点了点头。
——原来,只是做了个梦啊。
09.
即使没法掌握「炎之呼吸」,甘露寺蜜璃的剑技仍然十分出挑。你虽然比不上她,但好歹也是被鳞泷先生一手带大,没有辱没「水之呼吸」。
水火交融,你俩这对奇妙的二人组扫略过藤袭山一遍又一遍,剿灭恶鬼之余,也从它们口中救下了很多剑士。
第八日的朝阳缓缓升起,你与甘露寺蜜璃相伴而行,披着霞光,往开满了紫藤花的入口处走去。
晨风送来了浅淡的花香,瀑布般的紫藤花一簇簇垂落。
花枝扶疏,倾泻如注。
你看到了十几位幸存者,都是灰头土脸的狼狈模样,居然都很眼熟,你曾逐一问过他们有没有见过小真菰。
当然,得到的回应都是【没有】。
他们也认出了你们,正满脸感激地想说些道谢的话,被你摆摆手止住了。
“分别以后,你见过我的同伴吗?”你挨个问道。
“抱歉。”
他们的回答没有变。但相逢在即,你已经顾不上失望了。
等了这么久,再见时,一定要问问小真菰这几天去哪儿猫着了。
你心想,频频回头,朝与入口相通的小路看了又看。
“息风,这里!这里看得更清楚!”
在比较高的地方,甘露寺蜜璃找到了一块能坐人的石头,看样子是想分享一半给你,正拍着身边位置示意你快来。
你笑了笑,几步上前,与她肩并肩,挨着坐在一起。
你们一起望向时不时有几人搀扶着走来的小路,谁也没有说话,就如同两颗石头。
任尔风吹雨打,我自巍然不动。
太阳从东边探出头来以后,非常努力地向上攀爬着,一步又一步,越爬越高。
已经从清晨到了正午时刻。
你取出了昨晚准备好的野果子与凉了的烤鱼,只给自己留了两颗果子,其余的都分给了肚子饿得震天响的甘露寺蜜璃。
甘露寺小姐一点也不挑食,无论是吃什么都一副超级满足的样子。
看她吃的那么香,你的食欲也稍微恢复了一点,几口将酸甜发腻的果子咽下肚去,心里突然升起了一个想法。
——真应该让吃什么都没表情的义勇哥与甘露寺小姐见上一面啊。
每次一起吃饭时,你对着他的脸,都有点味同嚼蜡的感觉。
锖兔哥也吐槽过他:“大口吃!男子汉吃东西不要犹犹豫豫的!”
但是小真菰从来没有抗议过。
在这一点上,她每次都是帮着义勇哥说话的:“不要这么说。义勇是觉得没那么好吃,才会这样的。”
她一发话,你和锖兔哥就都消停了。义勇哥在她身边摆出了一副困惑的神情,似乎想解释什么,但想了想还是算了。
你后来偷偷摸摸地问过小真菰,为什么说得那么笃定。她朝你露出了一个略带神秘的笑容,吹灭了油灯。
“下次下山采购时,我们去买一份给义勇,你就知道了。”
后来师兄师姐多了,鳞泷先生将全部心力放在了教习上,一些生活必需品都是拜托认识的猎人朋友代买的,也就自然而然,停了每月带你们下山采购的活动。
那个约定最后还是耽搁了。
真可惜,没能见到义勇哥不一样的表情。
“息风,只吃果子怎么可能吃饱啊,你多少也吃一点嘛。”
“不用啦,甘露寺小姐。我吃不下。”你回过了神,摆摆手,拒绝了甘露寺蜜璃递来的烤鱼。
她见你坚持,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大口咀嚼着烤鱼,还哼起了小调,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都凉了,很腥吧。一会儿要不要和我们回狭雾山?鳞泷先生做的火锅可好吃了。”你向甘露寺蜜璃提出了邀请。
正好还可以拜托鳞泷先生帮帮忙,研究研究她这个情况应该怎么办。
鳞泷先生见多识广,是你见过最最最厉害的人——你从来没见过能难倒他的事。
“欸欸!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去朋友家做客吗!”出乎你意料地,甘露寺蜜璃一下子紧张了起来,肉眼可见地开始流起汗来,“可我还没有做好准备——没有带礼物就直接上门拐走家主的女儿,也太没礼貌了!”
倒也、倒也不必这么紧张啦。
还有什么拐走女儿啊,你当你是什么奇怪的上门女婿吗?
你刚想说什么,她立刻碎碎念了起来:“不行!为了提高好感度,一定得带些什么礼物才行!我力气很大哦!狭雾山有熊啊、野猪啊什么的吗?我力气很大哦!我可以猎两只送给前水柱大人!”
你:“………”
所以说为什么要——
算了——算了。
“没有熊啦,但野猪有好几只,肉质很鲜嫩。”你顺着她的思路回忆了起来,“小真菰烤的野猪肉特别特别香,你一定会喜欢的。”
甘露寺蜜璃愣了愣,从莫名其妙的紧张状态里抽离了出来。
她偏过头来看着你,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你困惑地回望过去。
“怎么了吗?甘露寺小姐。”
“不——不,没什么。”甘露寺蜜璃抿了抿唇,有些退缩地蜷了蜷手指,很快重新扯出了笑脸来,“那我就好好期待啦!”
10.
乌鸦一声一声鸣叫着,盘旋在藤袭山的上空,穿梭在金红的云霞之间。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已经将近一个时辰没人从小路走过了,你依然没等到想要等的人。
太阳自天际垂落,与之一起沉沉坠落的,还有你那颗从未动摇过的心脏。
“欢迎回来。”
宣布最终选拔开始的双胞胎安静地走过石阶,停在了一张盖着布的木桌前。
两只乌鸦从山林中振翅飞回,一前一后,落在了他们的肩膀上,他们接着道:“首先要恭喜各位,通过选拔平安归来。”
你猛地站起身来,胸腔里像在阵阵擂鼓,鼓点急促:“等一下,请等一下!我的同伴,她还没有出来!”
真菰还没回来,选拔怎么就结束了呢?
甘露寺蜜璃欲言又止,被你揪着问过同样问题的幸存者们都安静地,用令你毛骨悚然的表情看着你。
你知道的。
那个表情,是「同情」。
好奇怪啊——好奇怪啊。
被你打断了发言的双胞胎之一,白发的少女,用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望着你,轻声答道:“鎹鸦们已经搜寻多次了,活下来的人都在这里。选拔已经结束了。”
黑发的少年接着道:“您还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当然有问题!
真菰还活着啊!她还在藤袭山里等你去找她的啊!
你们说好了,会一起回家的。
她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你不再与他们争辩,只是攥紧了打刀,沿着小路朝藤袭山里跑去。
“息风——”
你听见甘露寺蜜璃的呼唤,听见了她紧随而来的脚步声,比她更快的,是落在你肩头的乌鸦。
“要去寻找遗物吗?这样才能接受她的死亡吗?告诉我她的衣服图案、刀的特征,还有贴身配饰。”
“我叫「十二夜」,是你的鎹鸦。我会帮你的。”
乌鸦……它开口说话了。
虽然不接受它口中的「遗物」、「死亡」这种荒诞的说法,但它的移动速度与眼力确实比你强,于是你老老实实地告诉它真菰的特征。
名字是「十二夜」的鎹鸦非常有个性,收到情报以后,也不再废话,振翅而去。
放弃了紫藤花所围成的安全区域,甘露寺蜜璃毫不犹豫地跟了上来。这令你动容的同时,也不由得生出几分愧疚。
“甘露寺小姐,我——”
“息风,我知道的。”发辫在空中飞扬,少女矫健的身形像一只山猫,投来的笑容依然明朗,“朋友就该是这样才对,我陪你一起!”
从她的笑容中总能得到慰藉,你咽下了喉头的酸涩,也笑道:“——嗯!”
甘露寺蜜璃也有自己的鎹鸦,名字是「丽」,头顶着三颗爱心,性格非常开朗。它在鎹鸦们中看起来很有人气,与你们打过招呼以后,喊来了一大群鎹鸦伙伴,一起帮忙寻找起来。
——小真菰,你放心。死亡什么的,太离谱了,我不会信的。
——一定会找到你,花上多久,我都一定会找到你。
打破了你天真想法的,是十二夜带来的消息。
“找到了。”它简短地道,“跟我来。”
你半信半疑地跟着它,来到了一处熟悉的低矮丛林。你记得这里,从这里开始,真菰留下的标记戛然而止。
鎹鸦落在了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你着它看去,发现了其中被枝叶掩映的打刀。
握着它一同战斗过七个夜晚,怎么会认不出来呢。
——与你腰间的相差无几,刀鞘上都刻着海浪纹徽记。
——那是,小真菰的刀。
半跪在地,拾起真菰的刀,心跳快得越发不正常。你浑身发冷,手脚僵硬,骨头缝里似乎都有风渗透进来。
为什么会忘记呢?
在第七夜……小真菰她,明明朝你告过别的。
【“我果然,还是没能杀掉它。”】
【“息风,不能和你一起回家了。对不起。”】
【“但只有那个约定,我绝对不会失约的。即使只有灵魂,我也会一直、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的。”】
【“你是最棒的,我会看着你的。所以息风,答应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不止如此,在梦境的终点,她还要你同她玩最后一次抓鬼游戏,要你背过身子去,做好准备,听她的口令。
【“准备好了吗?息风,我要开始了。”】
【“三、二、一。”】
事到如今,为什么还是不愿意相信呢?
甘露寺蜜璃没察觉到你的异常,她正直愣愣地盯着地上一滩干涸了的血迹,从中捻起了一块碎片。
【“——羽织下是鲜花图案的和服。”】
依稀能辨别出鲜花图案,被凝固发黑的血液浸透了。拿起时,触感坚硬,底下还黏连着血污。
【“她叫真菰,是我的家人。”】
“息、息风。”
听到有人在叫你,你从呆愣中惊醒,朝声源看去,目光从甘露寺蜜璃苍白的脸上转了一圈,落到她的手上。
鲜花图案的和服。
从鳞泷先生那儿得来的第一件礼物。
所以被她珍视至极,只在重要场合才会穿。
——小真菰,无论花多久,我都要找到你。
——你终于找到她了。
心脏仿佛被什么大力攥紧,喉腔里涌起的窒息感怎么也咽不下去,但在此刻,灵魂像是与躯壳脱离开来了。
三。
二。
一。
你能感受到自己平静地将手浸在了好友干涸的血液中,一寸一寸地摸索过去,找到了一根断了的红绳。
这是小真菰留给你的,最后一样东西。
“我们回去吧,甘露寺小姐。”
“……嗯。”
十二夜带着你们,赶回入口处,选取了自己中意的「玉钢」以锻造「日轮刀」,并接受了测量身体尺寸的要求。
按照先前的约定,你带着惴惴不安的甘露寺蜜璃回到了狭雾山。
鳞泷先生伫立在山脚下的小木屋前,看起来一直在等你们回来。见到你身边的是甘露寺小姐以后,没等你开口,他就已经明白了一切。
他从你手里接过真菰的刀,摸了摸你的头:“……是这样啊。辛苦了,息风。”
你明明、明明是想用尽全力保护她的。
明明是想带她一起回家的。
“鳞泷先生,对不起。”
最终,你还是和过去的义勇哥一样,很轻很轻地道歉了。
“活下来就好,息风。”鳞泷左近次的叹息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这也一定是真菰想说的。”
那个角落里的哭泣声变得更大了,毫无形象可言,简直是嚎啕大哭的程度了。你短暂地被她干扰,鼻头一酸,险些掉下眼泪来。
——但你在心里默数了三个数,用力地眨了眨眼,将她藏得更加隐蔽。
能做到的,小真菰。
……我什么都能做到的,好好活下去也是。
所以,夸一夸我吧。
——如果你在看着的话,夸一夸我吧。
11.
甘露寺小姐是一位说到做到的人。
她打听到了野猪的行踪后,真的去猎了两头,然后一肩扛着一个,带到了鳞泷先生面前。
鳞泷先生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一锅炖肉令甘露寺小姐一边嚷嚷着【好好吃!】,一边吃空了半袋子大米。
浸着香喷喷的肉味儿,半个月就这么过去了。
锻刀的匠人将你与甘露寺蜜璃的日轮刀送来后,待机了半个月的十二夜与丽来了精神,扑腾着翅膀带来了任务的指令。
虽然任务地点不同,无法同行,甘露寺蜜璃为此短暂地可惜了一下。但你们都是行事干脆的人,认真地做下【按时写信联络】的约定后,纷纷同鳞泷先生告了别。
你将全部悲伤化作斩杀恶鬼的动力,马不停蹄地赶往不同的地点。
有繁华的都市,也有僻静的村野。
有鬼出没的地方,纵然再不相同,总有两点是统一的。
——血腥的气味,伴随着人类的哭嚎。
有的源于无辜遭难的普通人,有的源于分配给你的同伴。
身为鬼杀队里年龄偏小的猎鬼人,因为不起眼的剑技与身体,你总是会被鬼不同程度地轻视着。
往往越强大的鬼,对你的防范就越少——因为知道你很弱小,难成气候。
“鸷鸟将击,卑飞敛翼;猛兽将博,弭耳俯伏。”
以最弱者的姿态蛰伏着,伺机待发,出其不意,也能做到扭转战局,完成一瞬间的翻盘。
但迎来「胜利」的同时,你几乎每天都在面对「不幸」、「别离」与「死亡」。你能感觉到自己本就残缺不全的心,被它们砸得遍体鳞伤,血痂脱落,逐渐冷硬无比。
——这是每一个鬼杀队成员,都必须经历的、残酷无比的过程。
你越发习惯与尸体为伍,从泥泞的血污中拾起日轮刀,还刀入鞘。再摇摇晃晃地,捧起一抔黄土,将离去的人就地掩埋。
你也越发习惯了身体的流血、脱臼、断骨,习惯了忍着伤痛,挥舞日轮刀,发出一道道超越极限的斩击。
只有不择手段,斩下鬼的头颅,那股顺着你胸口血淋淋的空洞溜进来的风,才会没那么冷。
全身心投入进猎鬼中,半年转瞬即逝。
腕上缠着红绳的少女几乎不眠不休,从最末等的癸级队员,连跃五阶,停到了戊级。然后在一个暖融融的春日,首次从鎹鸦十二夜那儿得到了猎鬼以外的通知。
——得到了主公的首肯,她拥有成为「柱」的「继子」、被其亲手指导的资格。
闻言,少女挥刀振血,神情近乎漠然: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