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浪漫的一页》常烟念

2、我潦草的青春啊

　　顾枝转了话题：“你想上哪所大学？”
　　“我不知道，你呢？”江寒把问题抛给了顾枝，因为她知道，是顾枝自己想说。
　　“我啊，我想上开大，那里的天文系很好，如果能去那里的话，我就可以每天都看到这么美的星星了。”她突然摇头，“算啦，我大概连高中都上不去，我家很穷的，哈哈。”她有点自嘲。
　　“如果我帮你出学费呢？”江寒突然冷不防地来了一句。
　　“你吗？你……算了，你多美好啊，你是人间不可及，是世界最纯洁的玉，总会有人喜爱得紧，却不敢触碰你片刻……”到后面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后来又恢复到正常说话音量，“不用啦，我家里还缺人呢，我还得帮我妈妈做事情，她太辛苦了。嘿嘿，如果你要的话，替我考一个也未尝不可。”
　　江寒没有接话。
　　“你知道吗，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最漂亮的那场月圆，你好像永悬不落，我……”说到一半，顾枝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侧过头看江寒。发现江寒也盯着自己看，一想到江寒不知道盯着自己看了多久，和刚刚差点脱口而出的那句“我爱了你两年，你可以跟我在一起吗？”可恶的酒精，还好，没说漏嘴，她那么优秀，可不能被我耽误了。
　　江寒看她话说了一半，也很是纳闷，本来想问她下半句是什么，但看着她心事重重的样子，最后还是没开口。
　　运动会结束便是周末，这大概是她们整个初三的最后一次放松了，之后就是复习和备战中考。
　　但顾枝不一样。顾枝并不打算考试，因为在那个年代，上高中要很多钱，而她的父母并付不起，虽然她成绩好，奖学金也多，可每次都是拿回家里，给父母用。而最近她并没有喘息的机会，和她想象的一样，因为她父亲回来了。
　　顾枝的爸爸是当兵的，本来一年内只有短暂的几天能回家，虽说每次回家都是对她拳打脚踢，但忍过那两三天便也好了。但这次不一样。她爸爸退伍了。
　　退伍意味着什么顾枝再清楚不过，她爸爸带来的噩梦充斥着她整个童年，有一次家暴妈妈，把妈妈差点掐死后，就收敛了很多，因为——他开始家暴自己了。
　　他把顾枝捆起来，关在房间里。然后自己提着鞭子进去，反锁上门。她妈妈虽然也想保护她，可一门之隔，终究无能为力。
　　顾枝生下来便穷，她从记事开始吃的便是喂猪用的稀糊，有时幸运一点，能在别家的田里神不知鬼不觉偷走一两个烂了一半的地瓜，所以这也是导致她肠胃不好的原因。
　　她父亲回来之后，她有想过再去学校里上学，可是既然父亲回来，母亲需要伺候的人便多了一个，她从小便懂事，所以再没去学校。
　　而江寒也有尝试过来喊她去上学，但都被她回拒了。
　　从此她一开门，再也见不到那个天天绷着脸的女孩，只有地上的两枚剥了壳沾满汤汁的茶叶蛋和已经冷却的豆浆。但这也只持续了不到一年。
　　而她青春中本该最灿烂的那页，便被这么几笔草草带过。
　　她赶在初中毕业前，边挨着父亲的打边为人打零工，自己赚钱买了一部智能手机，存了江寒的电话号后，便继续漂泊，哪里有工打，哪里就有她，偶尔跟江寒打打电话聊一聊，向她抱怨生活困苦，倒也不错。
　　后来，江寒上高中了，她们的联系便不再那么频繁，但也偶尔会来找顾枝。她越来越优秀，拿的奖越来越多，有一所很好的大学想保送她，但被她婉拒了。刚关了店的顾枝听到这个消息，气得恨不打一处来，当即就把江寒骂了一顿。
　　“不是我说你，那么好的大学你不上，你拒绝人家干嘛啊这是，觉得你自己很优秀是吗？虽然确实很优秀，但再优秀也不是你这么造的啊，你知道你如果答应了你可以比普通人少奋斗一年！两年你知道吗！你今年高二，你可以不需要挑灯夜读三年，你是不是傻？”顾枝的性格早被生活磨去了棱角，再关心人的话现在到她嘴边也是刻薄尖酸的，但她的本意也只是不希望江寒那么累，可她此刻却表达不出来了。
　　可江寒并没有回她，而是一直看着她，看到……眼睛里开始噙上泪水。
　　这是顾枝第一次看见江寒哭，江寒在她的印象里从来都是高冷禁欲的，可此刻却像放下了所有的利器，像一捧沙子一样，一吹便散。
　　“你怎么了……”顾枝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把她小心翼翼抱进怀里，“对不起……是我说的话太重了。”用手顺着她的头发，像在触碰一个瓷娃娃一样。
　　“我该走了。”江寒缓缓抬起头。“转学。”
　　砰的一下，顾枝的脑海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她顺着江寒头发的手猛然停顿。
　　“是吗……”她不自觉地带上几分颤抖。
　　“嗯，我爸要回老家发展事业了，未来的几年应该都不会再回来了。”江寒轻轻地说。
　　可顾枝的心却好像被很重的东西压着，喘不过气来：“走了好……你早该走了，你不应该在这个破地方的……”
　　那个晚上，顾枝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跟江寒告别的，她提醒自己虽然见不了面了可还有手机，这才让她勉强回了一些理智。她开了两罐啤酒，坐在店门前，看着头顶的星空，真美啊，只是再也没有人会陪自己看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2002年7月4日。今天姐姐来找我了，她要走了，好难过，我们大概再也不会见面了吧。”
　　——
　　顾枝自从江寒走后做过很多工作，去厂里踩缝纫机，卖小吃，等等。后来她做起了鱼缸，卖起了金鱼。用自己所有的积蓄盘了个店，住在店里，逃离了家庭，自己生活。
　　她的父母也因为顾枝长大了，便很少打她，只是偶尔还会唠叨，顾枝每次都只能耐心地应付，她也逐渐成为她父母跟人吹嘘的底牌。
　　那个爱笑的，开朗的顾枝似乎也死在了那年，只能靠对江寒的那一点余温残喘地活着。
　　其实顾枝和江寒不怎么联系了，只是江寒偶尔给顾枝动态点点赞，看顾枝时不时抱怨生活，倒也会留两句言。而江寒动态的唯一一条，是她走时坐在车上拍的沿路晚霞。
　　江寒高考了。顾枝收到了一个包裹，是一封录取通知书的复印件。
　　开大，天文系。姓名：江寒。
　　顾枝的心好像被钳子夹住，难以呼吸。其实顾枝自己都快忘记那是自己的理想了，原来不联系的日子里，江寒一直记得自己的梦想。并且，因为一句玩笑话，她拒绝顶尖的学校，选择了三年寒窗。而后考上了开大。的天文系。更何况，她明明记得，江寒喜欢的是医学。
　　自己在她心里的分量这么重吗……她们当了两年多的好朋友，江寒却为了她努力了三年……
　　八月的时候，江寒来找她了。
　　江寒长高了不少，她依旧是齐肩短发，五官也更为凌厉。而顾枝也长高了，但跟江寒比起来，还是矮了半个头，岁月并没有在她的外表上划下标记，她依然长得漂亮白皙，只是再没了那股清纯。
　　故人相见，顾枝想过很多话，她想把这些年的痛楚都跟江寒讲，但最后只是把头埋在江寒的怀里，哭了一宿。以至于醒来后眼睛还是肿的。
　　江寒这次来，只有一个月，九月她就要开学了，而开大又离这里离得远，所以她想趁着开学前，来陪陪顾枝。
　　“2003年7月30日。姐姐来找我了，她要跟我同居一个月！！！只是我家太小了，只能委屈姐姐住酒店……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