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丽特的雏菊》小舟船

8、第 8 章

　　第二天早上我听见自己手机的闹钟，在夏重阳那边的床头柜上响。我爬起身想去把它关了，却发现身边的位置早没人了。我清醒了一点，起身看见夏重阳不知所踪，床尾凳摆了一套叠的整整齐齐的校服，我换上，奇怪怎么这么适合，提起衣领闻了闻，一种陌生的香氛。我穿上拖鞋走出卧室，夏重阳也不在外面，锅里倒是有煎好的培根与吐司。我在洗手间洗漱完，到餐桌上解决我的早餐。吃到一半，我听见了指纹锁开锁的声音，夏重阳从外面走了进来，跟我道了声早，在流理台上倒出两杯打好的果汁，将其中的一杯递给了我。
　　“起的挺早嘛。”夏重阳道，也拿起了一片吐司夹着培根与蔬菜。
　　“你更早。”我答。
　　早晨6点多的光景，天将破晓，露出如煎的恰到好处的流心荷包蛋般的光泽。从他家的落地窗外，光芒一览无余。
　　我问：“你一般几点出门？”
　　“上学吗？”夏重阳说，“7点。”
　　难怪，我心里嘀咕，一般我7点多才去吃早餐，“你每次到学校都好早。”
　　“习惯使然，”夏重阳道，“早晨要干掉一天中一半的事情。”
　　这好像是一个成功学家会说的话，我在心里吐槽。现在距离7点还有半个小时，夏重阳把碟子洗干净放进橱柜，似乎在犹豫接下来该干什么。
　　“你复习的怎么样了？”
　　提起这个我就没劲：“你说呢？书包还在草地上躺着。”
　　“要不要我帮你补补？”夏重阳问。
　　“好啊。”我很愉快的答应了，但同时也认识到这个时候夏重阳是不是有自己的事要做？于是我加了一句，“不会影响到你吧？其实我也不指望我期中考能考多好。”
　　更何况今天要考的是微积分和数学，我的死穴。
　　“没事，”夏重阳说，“你想补什么？”
　　我想了想：“微积分吧。”微积分我几乎没听懂过课，不过我不好意思跟他说，跟他说了他也不懂我的烦恼。
　　我跟他走进卧室。他什么都没拿，就准备了一张白纸，开始跟我简单扼要的梳理微积分的框架。半个小时过去，他刚好讲完。从白纸中用荧光笔给我划了几个公式：“上考场之前，把这几个公式给背下来。”
　　我们收拾东西准备出门，其实主要是他在收拾资料，我的书包经受了一夜风吹雨打，不知是否还安然无恙。我们出门，我正好想到：“我身上这件衣服，”我提了提衣肩，“是你的吗？”
　　他“嗯”了一声。
　　我有些惊喜道：“我跟你穿一个码的？”
　　真没想到啊！他看起来比我高那么多……也许我挺直背也跟他差不多呢？这件校服真的很合适我啊，完全就跟我自己的一模一样……
　　没想到夏重阳一盆冷水浇下来：“想什么呢？这是我初中的。”
　　我从头到尾被淋了个湿透。
　　走进校园，我们绕着围墙，我努力辨认出昨天晚上我丢书包的那个地方，夏重阳指着一处栅栏下：“是那里吧？”
　　我踩着草坪走过去看，果然在灌木丛里找到了我的书包。外表变得脏兮兮的，好像还被人踩了几脚。拉开拉链，里面的纸质卷子变得像发潮的海苔一样。我有些心痛的扒拉着书包，没留意脚下的枝丛，被绊了一跤，夏重阳赶忙过来扶住了我。我走出灌木丛，问他：“你怎么知道的？你又不住校。”
　　“之前朋友带我爬过几次，”他说，“我初一时住过一段校。”
　　“你住过校？”我好奇道，“那为什么现在不住了？”
　　“之前他们成天晚上到我房间打牌聚会，”夏重阳道，“我受不了，就那时候搬出去了。”
　　我们走到各自的考场，下午考微积分的时候，我居然发现有些题，老师怎么都没把我讲明白的，我现在会做了。我终于有点理解女生们为什么那么喜欢问夏重阳问题了，心想着待会要把这微积分的一小步、我的一大步分享给夏重阳听。
　　考试结束后，老师过来把卷子收上去。广播发出接通电源的声音，夏重阳的声音从里面传来。经过电流加工，他的声音还是很好听：“原本教导主任要在考试后发言，现在他去开会了，由级委代为转达。第二天期中考试结束了，希望同学们能坚持下去。昨晚主任抓到了6名翻墙的学生，都是到美食街撸串去了。考试还没结束就放松警惕……”
　　我在台下听见他一本正经地复述主任的意思，心中暗暗有些好笑。感觉我们心照不宣的在众人面前有了一个的小秘密。同时我又对这种心理感到羞耻，因为我知道夏重阳大概率是不在意的，甚至根本就不会关注到这种小事。广播完毕，我们从考室中离开。我回班上继续找明天要考的书，其他同学很快找完，结伴离开了，只有打扫卫生的同学还留在教室里。我沉默地把书全都塞进书包里，眼神不自觉的瞟向旁边的那个座位。
　　扫地的扫到了我这里，我连忙收回视线，将书包背上了身。低着头朝门外走去，迎面撞上了回来的夏重阳。
　　“嗨，”他先道，走出了教室，我也跟着他，我们俩站在走廊上，“考的怎么样？”
　　我如实回答：“还行。”
　　“那个……”夏重阳看着我，“要不要今晚也来我家？我给你复习一下经济学。”
　　我也有些不好意思：“会不会……”
　　夏重阳看着我：“你能不能就直接答应我一次？”
　　我说：“那好吧。”我站在原地等他进去拿东西，出来后我们一起下楼。走在路上，天介于蓝与橙过度的颜色，夕阳的笔触随着太阳的下落缓缓褪色。我跟他回到家，把书包放到卧室里的书桌上：“写作业吧，我去做饭。就下个馄饨行么？”
　　我点点头，老实地坐在书桌前唯一的一张椅子上，拿出经济学老师疯狂暗示过的、考前布置下来的两张卷子看。夏重阳出去没多久，就在饭厅里叫我：“林冬天，过来吃饭！”
　　他把我解救出了经济学的苦海，我走到他身边，看见两碗升起袅袅香烟的馄饨。馄饨是鲜虾蟹籽馅的，馄饨皮像鱼的尾巴飘在汤里，夏重阳还给我烫了几根青菜，我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夏重阳还在慢慢地吹凉他筷子上夹的那只馄饨。
　　我不想回去写经济学卷子，只好磨磨蹭蹭地赖在原地不动。没想到夏重阳也没催我，我以为以他的那种性格肯定见不得我吃完饭了还不回去学习。等他吃完以后，他把他和我的碗都拿进厨房洗了，我就在厨房门口靠着墙站着发呆。
　　他出来，拿刚刚洗过、又被毛巾抹干的微凉的手捏了捏我的脸。我回过神来，莫名有些心虚地站直了身子。他往房间里走，我跟在他后面，他坐到床上看手机，我只好坐会到椅子上，继续写我的卷子。
　　胡乱的扫完了一张，正想放到一旁看第二张时，前面那张卷子突然被身后的人取去。我想把它夺回来：“别看！”
　　夏重阳朝我挑了挑眉，我抓住卷子的手有些发软：“……你别看，我乱写的。”
　　夏重阳锁屏他的手机，把我的手从卷子上拿开：“没事，我就看看。”
　　我好后悔当时这张卷子是我乱写的，早知今日当初肯定多搜几道题了。我转过头去看第二张卷子，心思却不在这上面，抠抠手指等着他看不下去了开口。他看了一会儿便放下了，去饭桌搬来一张椅子进来，坐在我的隔壁。他朝我扬扬首：“你继续。”
　　我看他好像没有想要说我的意思，心里松了一口气。手上的这张卷子也看不进去，总想玩会手机分下心，但夏重阳就在旁边，我也不敢明目张胆，磨磨蹭蹭了好一会儿，我用眼角的余光打量夏重阳，发现他在读一本书。那本书上的字很明显不是汉字，我还以为是英文，没想到凑近一看，我连那是什么文我都判断不出来。
　　我再一次意识到，我跟夏重阳真的是两种类型的人。他上进、努力，有自己明确的目标；而我却得过且过，对未来没有一点期待与规划。心情突然之间有一点失落，但是又不知道从何处说起。
　　因为我明明一直就是这样的人，以前也从来没有说不满，想改变啊。
　　夏重阳把书合上，放在桌上，倾身过来看我的卷子：“哪道题没看懂？”
　　我支支吾吾：“都……都不是很懂……”
　　“那我们就从第一道题开始吧。”他神色认真，卷子翻页的间隙，我偷偷看向他的侧颜。
　　夏重阳从来不会跟我讲——他从来都不会对任何人讲，“这道题那么简单，你为什么不会”，而这种话我听过太多次了。因为我跟那些老师，其实有着一个同样的想法——这是很难得的——就是我比别人都要笨一点。怎么教好像都教不会，怎么学都学不明白，渐渐的双方都失去了耐心和信心，随之恶性循环下去，毒瘤不知道会在何时爆发，但是至少不在此刻，于是便可以熟视无睹，自欺欺人，渴望下一刻也是这般风平浪静……
　　“在想什么？”夏重阳突然道。
　　“哦——不好意思，”我回过神来，连忙回到他的思路上，“这……这里好像不太懂……”
　　夏重阳又重新给我讲了一遍。他讲的每一句话我都拼命认真的想要听到脑子里去，像是羸弱的幼苗渴望阳光一般，希望没有辜负他的好心。一直到最后一题，他没有一点因为知识点的于他而言的简单显得不耐烦，不仅如此，还穿插延申了很多我们之前学过的内容，几乎带着我把我们所有学过的重点都过了一遍。我再次忍不住，视线从卷子上移到他的面庞，看着他认真的神色，心想，他真的好优秀。
　　两张卷子讲完已经快十点多了。夏重阳翻着卷子，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知识点没给我讲到，“我有哪里没讲清楚的吗？”
　　“没有了，”我注视着他，情不自禁道，“你好棒。”
　　他给我了一个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