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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烛泪垂青 ...

  •   二十一,烛泪垂青

      嘉靖十二年。世宗得皇嗣名载基。礼部尚书夏言请旨除禁大兴隆寺佛殿,发现一殿满是男女□□的媟亵雕像,禀明圣上。圣上下令销毁所有异像。几日后,载基猝逝。世宗认为是妖佛作祟,更加抑佛扬道。

      陆炳到了锦衣卫所,径直走到里面的一个刑房,果然看到南御史冯思正在受审。陆炳负责的是南镇抚事,掌管的是锦衣卫的法纪和军纪,而诏狱和审问属于北镇抚事管辖之内。若是一般的千户或者总旗主审,陆炳还可以问一问,偏偏现在审问的是唤作张充的指挥佥事。陆炳虽说官阶比张充高,但不是他的直系上司,所以也不好猝然干涉。

      就见冯思乱着头发,身后血迹斑斑,半趴半跪在地上。陆炳心知冯思已经被打了二十杖的杀威杖了。以前在廷堂上见到冯思,他总是衣冠整齐,现在他散发凌乱一脸污浊,失去了他原来的面目,灰色的是土,白色的是汗流过的痕迹,黑色的是土与汗的调合。

      就听张充问道,“你诬告礼部尚书,有何证据?”

      冯思道,“我月余前才去过大兴隆寺,里面并没有任何淫亵的雕像。至于夏尚书,如何搜道这些东西,我并不知道。我只是想还大兴隆寺还佛教一个清白。”

      张充道,“你收了大兴隆寺多少好处?”

      冯思道,“好处?佛渡众生,慈悲为怀,这些也算好处吗?”

      张充冷笑道,“好,我倒看看佛如何渡你。”说完,示意左右继续动手。

      就见冯思又被棍子压倒在下面,随后便是棍子打在人身上的声音。陆炳见冯思被打得一抖一颤的,不忍看冯思身后,只是看着冯思的脸。就见冯思的脸上变幻着,咬唇喘息的虚弱,无力挣扎的颓唐,疼痛呼喊时的狰狞,唯有一双清明的眸子始终保留着坚定。也是那双眼睛,毫无惧色的盯着礼部尚书夏言道,“臣去大兴隆寺未见任何妖僧邪像。” 也是那双眼睛,在所有人都附和皇上说销毁佛像时,赤诚恳切的看着皇上道,“臣不认为大兴隆寺乃邪淫之处。”也是那双眼睛,在被即将被锁拿时,看着群臣道,“臣之所言句句属实,无愧天地。”

      “住手,” 陆炳在眼睛正好对上那双清明的双眸时,不禁叫出声来。

      “陆指挥使,您这不是为难我们?您……”张充道。

      陆炳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喊出声,在张允说话的片刻,他已经想好了托辞。陆炳道,“皇上只是问他是受何人指使,是否收受贿赂为大兴隆寺说话。他现在已经说了。没人指使,没有贿赂。不知道你还要问什么?”

      张充道,“他为大兴隆寺遮掩,即使不是收受贿赂,也一定另有隐情。若不用刑,怎么得到真相?圣上关心的案子还希望陆指挥使行个方便。”

      陆炳低头又看到那双眸,坚毅的神采掩去了面目的苍白,映照出一片山清水秀。陆炳道,“半月前,我也去过大兴隆寺。未见任何妖邪之像。我可以证明南御史所言非虚。”

      张充心头转了几转,先是一个“你”字差点呼吁而出,然后又想到陆炳是兴王府旧人自己得罪不了,再想到尽管陆炳不管诏狱但是却管着锦衣卫的法纪和军纪,自己得罪了他,若以后有什么事情闪失了,自己岂不是…… 这些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锦衣卫一个个在残忍中谈笑风生,早已练就了一番人情世故。就见张充立刻道,“既然南御史已经交代清楚了,那我这就整理卷宗呈上去。”

      诏狱。陆炳看到躺在地下的冯思道,“我已经吩咐他们不要为难你。你不必过于担心。”

      冯思道,“有劳了。”然后转向陆炳道,“既然你也去过大兴隆寺,为什么不在廷堂上道出?”

      陆炳叹了口气道,“我没有去过。兴王府的旧人去道观比较多。”

      冯思收回了自己犀利的眼神,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我年幼丧父。小时候每当我生病的时候,母亲就会去佛殿请愿。一次我病重了,母亲在殿前的阶梯上,一步一跪叩希望保我平安。后来,我的病真的好了。现在我做官了,母亲却不在身边。子欲养而亲不在。”

      陆炳道,“所以那次我侮辱首辅张璁,你这个南御史却不管事实,单单为我分辨。”

      冯思道,“风水轮流转,今天轮到我了。”停了一会儿,冯思道,“陆指挥使,你可以劝皇上……算了,我不说了。”

      陆炳看看手上被烙的地方,叹了一口气,道,“我也劝不了。”

      乾清宫的东暖阁。陆炳走进去,就看到朱厚熜正在案上写青词。

      “你来了,看我写得好不好,” 朱厚熜看到陆炳,急急讨好似的的凑上前去问。

      陆炳看了一眼,没有评价青词,只是道,“皇上一定还会有子嗣的,皇上不必过于伤心。”

      “一样吗?” 朱厚熜放了笔道,“他是一个孩子,软软绵绵的,我看到他的时候,就可以想象,父亲当时第一次看到我的心情。”

      陆炳忽然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用说了,所有的大臣都觉得没有了这个孩子,再有其他的就好了,反正只要是子嗣。然而,对于这个高高在上的皇上来说,子嗣不仅仅是一个称呼一个责任,更多的是一个会哭,会叫,会挥舞双手双脚的生命。

      大臣道,皇上不应沉醉于修道,应该积极再为下一个子嗣去亲近后宫。但是没有人想过皇上也是人,会伤心,会留恋,会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自己疗伤。皇上匆匆的问自己,一脸的讨好和急切,是不是因为这样的伤痛他太需要一个认同和陪伴?

      陆炳看到案台上的青词,上面朱红色就像一滴滴的红烛泪。草木无情,红烛有泪。陆炳轻轻道,“我虽然不会写青词,但我的字写得还可以。我帮你誊抄吧。”

      朱厚熜立刻站起来,让陆炳站到案前,自己倚在陆炳的左边。陆炳写的时候,却觉得左边的那个依着的人轻轻软软的,似乎随时就会随风吹倒。陆炳伸出自己的左手揽住朱厚熜,而朱厚熜用自己的左手帮陆炳压着青藤纸。两个紧紧偎依的人,一人执笔,一人按纸,用相依的温暖去给彼此力量,面对外面灰沉沉的天空。

      过了几天。乾清宫的东暖阁。陆炳站在案前,朱厚熜一点点写青词。朱厚熜写好了,便用手拉陆炳来看。

      “啊,轻一点,” 陆炳避开朱厚熜碰到他右腕的手。

      “你怎么了?” 朱厚熜拉开陆炳的衣袖,一朵青莲跃在眼前,娇艳却又空灵的砂青色刻在玉腕上,几乎呼之欲出。朱厚熜托着陆炳的手腕道,“你……”

      陆炳掩住手腕,道,“没什么,我让一个做瓷器的师傅染的色。把骨粉调上靛蓝,再用带花纹的簪子压在上面就好了。”

      朱厚熜喃喃的道,“ 要烙很久吧?”

      陆炳浅笑道,“哪有了。只要一个时辰就好了,而且温度不是很高。哪有你家的火盆烫?”说道这里,故意对朱厚熜扬了一下眉。

      朱厚熜低低问,“ 你为什么要这样?”

      陆炳垂下眼帘,轻声道,“我不会写青瓷,但我也想求一个心愿。我希望我的小主子能够开心起来。落花流水今岁逝,犹有红梅守春归。”

      朱厚熜看看陆炳腕上的青莲,又看看陆炳的眼睛,然后拉陆炳坐到他身上,道,“让我们坐在这里,一起慢慢等候明春第一珠迎春花。”外面尽管还是灰色的天空,但却慢慢的明朗开来。

      (注:冯思一年后被免去死罪,充军戍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烛泪垂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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