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0、尖锐来客 ...
-
偶尔将自己从纷杂的策划案和表格中抽离出来，路浓思绪格外安定，或许是被子下传来的体温令人安心，他这一夜睡得很安稳。
第二天，林家周边的街区远远地传来热闹的爆竹声，这种级别的喧动下，就算是顶级的夜猫子，也睡不成懒觉了。四个人一起吃了早饭之后，林家的花园里传来了熙熙攘攘的声音，似是有人造访。
林息晓对亲戚间的应酬都是能避则避，再者路浓在这里，两边互相都不熟悉，也很难聊得自然，于是提议道：“我们出去走走？”
“好啊。”
路浓对别人家的人情的往来也没什么兴趣，再加上年初一本就是血亲互相拜访问候的日子，他这个身份过于微妙，所以本来也就有尽快离开的打算。
二人和林父林母打了招呼，刚到了玄关，开了门，一堆亲戚却也刚好从车上下来，见门被打开，就要进门来，和他们撞了个正着。为首的中年妇女一和林息晓打上照面，立刻拉长了嗓音，十分热情地喊道：“哟——我们家息晓今年回来了啊！大忙人难得见你一回呢！”
和长辈们撞了个正着，要是此时自顾自离开就显得太不礼貌了。
林若水和孟余也迎了上来，“若风，桂芳……你们早到了也不说一声，来来来，快请进来吧！”
张桂芳敏锐地注意到了路浓这个生面孔，“这位是？咱家还有我眼生的人呐？”
孟余朝着他们二人眨了眨眼睛，路浓很快就意会。林若水和孟余的认可已经是来之不易，而在亲戚面前，透露他们的真实关系绝对不是明智之举，更会让二老面对一些风言风语。
“伯母，好久不见。”林息晓晦涩地看了路浓一眼，“这位是我的……同事，小路。他的家人有事走不开，除夕又在公司里值班，就来我们家一起吃个团圆饭。”
张桂芳的眼睛滴溜溜的在几人之间转了转，“噢，是同事啊。连年都能一起过，息晓对下属也真的怪好的嘞。”
孟余淡淡笑了笑，带着些许礼貌的疏离，“芳妹，我们也别站着聊天了，大家都进来坐吧。”
张桂芳一听孟余这么说，也就不客气了，进了客厅，就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仿佛来到自己家，大剌剌地招呼身边一位青年男子，“小航啊，和息晓哥哥打招呼了吗？你们也好几年没见了吧？”
一直站在张桂芳身后的看起来有些内向的青年挑了沙发边上一个位置，有些拘谨地坐下，“伯父伯母，息晓哥，好久不见啊，新年好。”
林若水点了点头，对于自家亲侄子，他打心里的疼爱，“小航真的长大了不少，这回也终于是学成归来了。”
张桂芳听到林若水夸自家儿子，顿时喜笑颜开：“可不是嘛！我们家小航真的长大了，这不，明年都要结婚啦！”
孟余一听林航的婚讯，也很高兴：“恭喜啊小航，婚期定下了吗？姑母到时候给你包个大红包。”
张桂芳：“订下了订下了，哎，小航和我家媳妇，读了这么多年书，终于进了大医院，虽然苦了点，忙了点，但这可是体面的铁饭碗啊！条件这么好的女孩子，可抢手啦！说来，息晓年纪也不小了，也该考虑考虑终身大事了，怎么样，有喜欢的姑娘吗？”
相较张桂芳连珠炮似的报喜，孟余却表情淡淡，“息晓现在工作在关键时期，这事不着急。”
孟余和自己这个妯娌一向不算特别对付。
张桂芳是个好胜心很强的女人，自从嫁给林家老二林若风之后，她就处处要拿林若风和林若水比，可惜林若风是个比较佛系的人，不理解妻子无故的攀比之心，一辈子都是个基层小文员，因此并不能满足妻子的野心。
看着林若水和孟余一步一步评讲师，评副教授，评教授，张桂芳的后槽牙都要咬烂了。
这一切在林航上学后有了转机。
林航学习成绩不错，于是张桂芳就把那股攀比的劲头转移到了儿子身上，每逢大小考试，都明里暗里和林息晓较劲。
原本林航当初成绩比起林息晓稍微逊色一些，张桂芳正愁着呢。但是哪知道，林息晓突然哪根筋搭错了，在高二那一年突然跑去当了艺考生，而且还整天搞什么游戏。
简直是玩物丧志。
张桂芳一边啧啧感叹一遍暗中欣喜。
虽然后来，成了艺考生的林息晓还真考上了名声响亮的美院，但是林航最后可是老老实实考了文化，还考上了临床医学专业。
这么多年来，张桂芳第一次觉得扬眉吐气了。
然而张桂芳并没有高兴多久，她很快发现自己想当然了。
她所期待的，林息晓找不到工作的戏码并没有上演。
林息晓竟然开始创业了，还是那些搞不入流的游戏。
他的公司逐渐搞得风生水起，而林航却还在一年一年的读书，本科读完读硕士，硕士读完读博士，林航的博士是要去美国读的，这学费又是一大笔支出。
而林息晓却早早地给他自己和林若水孟余都换上了大房子，张桂芳和林若风却还巴巴地等着儿子毕业，等着S市好些的医院里放出几个编制名额。
张桂芳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的儿子从小努力认真，学历还读到了这么高，怎么就不如林息晓画点画，做点破游戏了。
张桂芳本来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比不上林若水一家了。
但是，她却在电视上看到了林息晓那个公司的新闻。她是不懂游戏，但是她看明白了，林息晓这是和老板闹翻了。张桂芳认识到，自己的机会又来了。
没能从孟余那里得到想要的答复，张桂芳再接再厉，她想要的是孟余承认，林息晓现在确实过得不如林航。
“嫂子，瞧您这话说的！人生大事哪有不急的呀！你说息晓工作忙，但我最近看一个新闻，息晓是不是最近和那个巴……什么的公司闹得不太愉快啊？”
“要伯母我说啊，做什么游戏呢，又不对社会做什么贡献，这东西做出来啊，就是误人子弟的。而且干这个还不靠谱，不稳定！息晓听伯母的，别干游戏了，你小时候成绩这么好，去考个公务员吧，体面，还好找媳妇！”
张桂芳的话太典了，这下连她老公林若风都要听不下去了，“息晓从小主意就多，他自己有想法的，桂芳你少说几句。”
张桂芳却马上不乐意了，“林若风，你什么意思？我这么说，都是为了息晓好！”
林若水推了推眼镜，博导的气场出来了，“息晓工作的事我们一向不过问，毕竟孩子的人生是自己的，成败与否也都是自己的选择。此外，娱乐产品也是社会生产的一环，职业并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
坐在一年的林航听到自己大伯这么说，眼中闪现出羡慕的的光彩，却没有停留太长时间，很快又暗淡了下去。
张桂芳今天特地起了个大早来拜年，却始终没有得到这家人低头认输的回复，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承认自己的儿子过得不好有这么难吗？
她气得活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黄鼠狼，“大哥，你这是在教我怎么管教孩子？我儿子可是博士！我不需要你教！”
“别以为你们现在住大房子就厉害了！我都看了新闻了，现在游戏行业很不景气的，连国家都怕你们自己不学好，还要荼毒下一代！”
“哎，旁边那个年轻人，我不管你和息晓有什么龌龊的关系，既然息晓说你们是同事，那你也是搞游戏的咯？我看你年纪不大，怎么就不学点好的？非要学这个不学无术的林息晓？趁着年纪还小，还是趁早去回归正途的好！”
张桂芳肆无忌惮地发完一通疯以后，在场所有人的神色都冷到了冰点。
林航更是面如死灰，他感觉自己和堂哥一家的关系，彻底完了。
路浓率先打破了冷得令人发僵的寂静，语气冷淡而平静，“不好意思，阿姨。我非常喜欢自己的职业，也没有转行的打算。”
“游戏，能产生经济价值固然好，但是除此之外，它能带给我的其他东西，大概您这辈子是理解不了的。所以，即使到最后我也没有获得世俗的成功，或是未来赔了钱失了业，我也不会后悔现在的选择。”
“至于息晓，他是我心目中最好的游戏制作人，像他这样，能在一个行业做到顶级的人，还轮不到您来担心他的未来。”
“我作为一个林家的外人，在家宴中发表一些个人的观点，多有冒犯，接下来也就不打扰了诸位了。”
路浓说完，用口型和林若水和孟余说了句“先告辞”，就拿了自己的东西，打算起身离开。
林息晓用二指扶了下眼镜框，眼中却是藏不住的笑意，“对不住了伯母，小路会是未来行业里最好的制作人，他要是跑路了，可能侄儿的公司就真的要倒闭了，为了我的未来着想，我也先告辞了。”
听到“倒闭”，林若水和孟余原本冷若冰霜的脸上也攀上了些笑意，孟余挥了挥手，恢复了惯常的温和，“去吧，反正你们俩也在S市，平时有空多回来看看就是。”
张桂芳万万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很好拿捏的年轻人竟然也是个不好惹的，在场竟然没一个人顺着她的话说，顿时气焰也消散了大半。
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期期艾艾地望向林航，“儿子，你帮妈说两句…好不好？”
林航平时医院里忙的要死，本来只想开开心心拜个年的，自己亲妈却整了这一出，现在整个脑子都是麻的。
“妈，其实我也是有喜欢的东西的，可惜我不被允许做选择。我觉得您是该好好学习一下，如何尊重别人了。”
张桂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儿子居然在林若水一家面前不给自己台阶下，“小航，你、你……在说什么？！”
她想要发怒，却也没了心气，最终还是颓然地软在了沙发上。
-
“息晓哥，等等！”
听到声音，林息晓停下脚步。林航跑着追了上来，气喘吁吁道：“息晓哥，还有路……路先生，您就是颂者吧？我……呼，其实刚才进门不久之后就认出来了，不过在我妈面前不太敢说……”
听到颂者的名字，林航什么成分就昭然若现了，路浓很惊讶：“你知道我？”
林息晓则更加意外，在他的印象里，自己这个堂弟从小就是个刻苦的学霸，在学生时代几乎不碰任何娱乐活动。
林航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容，“息晓哥，你没想到我会玩你的游戏吧！在出国读博那几年，我真不习惯同学的那些社交，我们家光是供学费就够呛，我是没有闲钱去参与什么舞会派对的。”
“但是整天闷在出租房里，文献也不想看了。这时候我就想，你从小就爱玩游戏，游戏真就这么好玩吗？我就想，既然要尝试，就玩息晓哥做的游戏试试看好了。”
“结果一发不可收拾，《天堂2》真的很有趣！那几年，它一直陪着我，就像我的朋友一样，我也学会了找攻略，看直播，那时候我才慢慢知道，生活可以是这样的…息晓哥，我们好久没见了，没想到被我妈闹成这样……对不起啊。”
听林航这么说，路浓有些心虚地摸了摸头发，“林先生，不好意思啊。你知道的，他是我领导，所以刚才我对令堂有点不礼貌，希望你不要介意。”
林航摇了摇头，“没事，本来就是她有错在先，任谁被这么说都不会好受的，我也真的希望她能改改自己的性格…”
“我小时候一直过的很压抑，直到离开她那几年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多有趣的东西，息晓哥，路先生，这几年的每个活动我都玩通了，直播我也回回都看。我真的觉得能做出这么厉害的东西才是真的天才，比我这样只会死读书的强多了……”
林息晓却没有认同，“小航，我们只是做些自己热爱的有趣的事而已，而你，在希波克拉底誓言的光辉下为人们缓解病痛，不要妄自菲薄。”
林航苦笑：“我只是按照我妈的想法活着而已，以至于对她的规划都有些排斥……不过，没有我妈在的那几年里，我反倒窥见了一些医学的魅力，我明白的息晓哥，我现在也是热爱我的职业的，就像你们一样。”
“那二位，我先回去了，我妈估计现在气得不轻。”
“再见，小航，新年快乐。”
直到林航的身影逐渐隐没在石径的尽头后，林息晓用颇为严肃的口吻喊，“小路。”
“怎么了？”路浓集中了精神，这是要谈正事？
“你有没有意识到，刚才在家里是怎么称呼我的？”
路浓心里一慌，这是拿他直呼其名的事来兴师问罪了？
路浓有点被抓包的尴尬，但是还算有底气：“在那种情况下，总不能叫您伊甸吧。”
没有人想在亲戚和父母面前被称呼自己的网名，路浓非常确信这一点。
或许应该叫制作人？这样更正式一点。
“也是，这个理由非常站得住脚。”林息晓故作评判状地点了点头，嗓音却沾了些笑意，“但我并不是在寻求解释，只是想说，这个称呼我很喜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