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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送葬者最后的葬丧 ...

  •   黑色的棺材板合上了。细雨连绵,戴着帷帽的女子打着黑色的伞默默站在一边,任凭雨点打在伞上。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个人了。
      默哀完后,她走出了墓地。墓地外死水里的水草无力地摇动着,没有监控,也没有鱼和虾。它们是不愿到这种地方的,大宅子虽然挤,饲料难抢,但至少有;其他河流和湖泊也好;只有这里是万不得来的。死气弥漫在这个被遗忘的地方,跌入水中的虫子还不及挣扎两下就被水草缠绕之死。
      鱼是有灵性的,尸体没有。这里容不得活物。
      冰冷的房间渗透着寒气,她打开灯,将壁炉的火点燃,随后从书架上拿下一本黑色的册子,就着火光看了起来。
      大门猛地被推开了,门外的人带着狂风走了进来。
      “夏迪亚莎,合同还有三天就到期了。”
      夏迪亚莎默默的翻了两页册子,眉头却皱了起来——这就算对她而言也挺少见的。
      “好的老板。等我做完最后一单。”
      老板不再多言,关上门便走了。虽然这里不是墓地,但也不比那里好的了多少,和送葬者沾边的事情都弥漫着死亡的气息。他们大多都乖僻,不合群,极少与人交往,大多数时间都在与尸体打交道,在无名尸体的蛛丝马迹中找到尸体的亲属和朋友后才会向他们献上死亡的讯息,同时他们还必须修整和还原尸体的面容和身体。现在无名的尸体越来越多,被通知的人也基本不愿去参加——毕竟和死人接触总是有点晦气。这种又废时又废钱还吃力不讨好的工作早该消亡了。
      夏迪亚莎是最后一名送葬者这事反而显得奇怪了起来,毕竟在塞斯坦达尔这大型数据脑正式发布取缔这份职业的公告前居然还有人做这份职业——风声总是很早就捅出来,就算是傻子也该赶紧准备甩手了;而且这份职业也不符合赛斯坦达尔最注重的效率和消耗至上理念,毕竟到现在为止也只有一个人参加过他朋友的葬礼——总之,夏迪亚莎早该被辞退了。
      还有最后一单。死者是一位无名男子……正常。年龄约为35岁,是一个otaku(宅男),貌似是在走夜路的时候被刀贯穿了心脏,但死法和追究凶手一事不归送葬者管理。这个人好像在哪里见到过……好像就是那个参加朋友葬礼的人。
      算了,在线索还没集齐时最好不要妄自下结论。继续收集。
      窗外的雨仍旧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天色灰蒙又阴沉,压抑又让人透不过气,仿佛随时都会塌陷下来。再过一会,天晴了,就到那个分歧点了吧。那时自己刚上完学校强制的晚自习回家,但是自己却被警察带走,并被告知了自己父亲的死讯——因为好心帮保姆送信被她丈夫当娼户捅了二十一刀,刀刀诛心。家里唯一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就这样去了,因为母亲在还没记忆的时候怀错了孩子在手术台上咽了气。
      房产证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而这名字也是从那时开始为死人服务的。
      还有三天,三天后就要回到无尽灰色钢筋水泥中了。那里没有自然,没有变化,但唯一不变的是永无止境的工作和秩序。雨也是灰蒙的,但至少是流动的。果然还是割舍不了这份工作。
      死者不会等人,时间更不会。画完妆已经是一天后了,寻找那人的家又花费了不少时间。最终,雨停阳出,夕阳时分她戴着帷帽的她拿着尸体的遗物及家门钥匙和记录本出现在了调查对象的家附近。那帷帽四周的宽檐下是下垂的黑色薄绢,长到颈部,从没人看到过帷帽内那女孩的容貌。但帷帽的后面有一条到腿部的黑色小辫,在末端还用发卡束住,不让那条长发散开。
      进死人的屋子不需要叩门,也不需要看屋子的主人的态度。但是她拧动门锁推开门后还是加了一句:“打扰了。”
      毕竟死人也是——或者曾经是人。她关上门,发出咔嚓声。
      宅男的屋子意外的很干净,没有堆成山的方便面盒子或者快乐水塑料瓶,也没有蟑螂或者老鼠在快乐地打滚,除了一层灰覆盖在上面以外一切都笼罩在夕阳的暖光下。灰尘因夏迪亚莎的叩入慢慢飘了起来,光线,甚至连原主人的亚撒西似乎都能看到了。要不是往里面走了一点看到床垫叠成标准豆腐块的卧室里有一堵价值抵得上市中心一套房的墙,死者是宅男的身份反而需要怀疑一下了。
      墙上全是名为莫辞遐和诗钰瑶的手办,好像还有一个名为科斯达丽佳的猫团子。虽然夏迪亚莎对这些一窍不通,但是以前的调查让她对前面两个手办人物的名字印象深刻——那些自己接触到的宅男或多或少都会买这两位的手办,最次也会留其中的一位。真搞不懂。
      墙的旁边是一些用胶带粘得严严实实的箱子,而这个箱子正是夏迪亚莎现在的目标。她单膝跪地,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刀仔细地开始划开了最上面的箱子。鼓鼓囊囊的纸箱没有了透明胶的粘力,啪的一下,用心封装和书写的信件就炸满了整个卧室。夏迪亚莎拾起一封飘到床上的信件,发现发件时间距离现在已经将近20年了。
      ……早恋。
      脑子里突然划过了这个词。早恋对夏迪亚莎而言比莫辞遐和诗钰瑶还要熟悉——毕竟她经历过,甚至是被经历过。差不多也是这个荷尔蒙分泌旺盛的年纪,有人给她送了份情书,同样也是以规整和幼稚的文笔写着爱慕的蜜语。她看到信,拆开它,读完,没有说什么,随后用精湛的入殓技术将信件恢复到未拆开的状态。第二天那封信就从原地消失了,而同班的女生却和那人交好了。
      果然如此。她看着那女孩和那花花公子走进了旅馆。
      看出穿帮的方法非常简单,毕竟自己真容如何只有自己知道。自父亲去世后自己就一直戴着黑色薄绢遮脸的帷帽,而且自己在学校上课又不睡觉,没有留给过他人可乘之机。并且写信的没有著名这封信送给谁。
      不过这个宅男的信看上去是用心撰写和包装的,但是寄信人已经全部被工整地涂掉了。她挑出十几封信加进了记录本。
      旁边的房间是电竞房,里面还放着一台VR设备和一台积灰明显的120寸电视。按了一下遥控器发现能开,一频上正在滚动着对住在浮空岛上的异类居民的仇恨宣言。她飞快地抬手,按下了关机键。这种一模一样的说辞早就背得下来了。电脑和手机一样都有密码,夏迪亚莎毕竟只是一个送葬者,黑客能干的事情还是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因而只好作罢——否则她也不会来实地考察了。
      看上去这个家能有线索的地方似乎已经找完一遍了。厨房和厕所显然是不可能有人物关系线索的。不过……
      夏迪亚莎回到宅男的卧室,仔细绕着价值市中心房子的那堵枪看了三圈,随后挪开其中一个手办,一个不大的按钮就出现在了她眼前。她用手触碰了一下,那堵墙就缩了进去,露出了一条向下的甬道。夏迪亚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走了下去。接手尸体也已经一天了,就算otaku是爱折磨人的变态下面藏的人也应该严严一息了。而且他肯定不是变态,毕竟那箱子里一封一封全是工整的情书,还全是写给同一个人的——如果能遇到高智商犯罪人群(的尸体)那今晚就可以去买彩票或者赌球,但是显然夏迪亚莎对自己幸运值还是能够信赖的——不是极端的幸运也不是极端的不幸,毕竟这两个极点都能引发小概率事件到身上,但是她没有这个能力。
      而且这个宅男……姑且还是叫他宅男吧,夏迪亚莎只能记住脸记不住人名,曾经是初代南极科考团的一员,而初代就发生了计算事故,导致整个科考团必须在食物不充足的情况下撑过极夜等待来年有人来救援他们。在这种随时随地都能疯死和饿死的情况下,是这个宅男挑起了全团幽默担当使得初代十个人全员健康安全地回归——不过现在至少已经死了两个了,令人唏嘘。这种人除非被夺舍才会做出犯罪的事,但是浮空岛上那群居民目前已知的异能还没有灵魂夺舍他人□□的。总之下面是安全的。
      她向下走去。甬道开始越走越黑,但是逐渐却又有了亮光——大概是下面的停车库刚好和上面的住宅能连到一起所以才有了这甬道。当触及到地面时,一缕阳光从狭小的窗中斜射下,满屋子流溢着金光。若是说楼上会客室安装的落地窗凸显得雍容大度,这边便是小巧精致,老旧的照片流中充盈着时光的流逝,而单个照片则是随着快门的按下定格在了那一刻,就如同被树脂包裹的昆虫在千万年后成为了琥珀,从小学到初中,从初中到高中,从高中到大学,还有一张偷拍心仪女孩的照片,不过那女孩的脸已经模糊不清了;从企鹅到极夜,从极夜到获救,获救照中的十个人笑得正欢。
      时间流的最后一张定格在了一个女孩身上。那女孩满身湿漉漉的,但少年白头和白长发上的鸟类羽毛却非常明显地彰显着她的身份——一个浮空岛的居民。她前面还有一张另一个女孩的照片,但是她的身份却无从而知。
      照片流的最后是一本日记本,从小学一年级开始一直记录到三十岁,最后的记录在五年前,他七岁的侄女甄蓉禄结束寄宿在他家两年的生活。日记本后面都是一些联系电话,所有和他有过交集的人都被他记在了上面。其中有一个人被划了三杠,好像想要永远忘记他似的。
      夏迪亚莎默默地叹了口气:又到最讨厌的记人名时间了,但是这次的搜索效率相对之前而言明显提高了不少,毕竟这次的死者是有价值的无名氏。
      距离合同到期还有38小时。
      大宅子里冷冷清清的,排除微生物以外只有鱼。她丢了点自制的饲料,鱼儿就蜂拥而上,将它们哄抢一空。这些鱼儿是夏迪亚莎每天的乐趣,因为只有鱼儿才能带着如此鲜亮又土气的高饱和红或黄色在水池中快乐地跑圈,宅子也因为它动了起来。她眼睛撇到一边,看到一条瘦小的黑鱼静静地待在一边,于是给它撒下了一点饲料,几条散开的大鱼一个猛冲,在小黑张嘴的一刹那将饲料冲散,各自捞了点好处后便游走了,末了还拉了几条排泄物丢在它身边。小黑对着那些长条物反复吞吐了很久,最终终于一狠心,正要将它们吞下时,夏迪亚莎偷偷将那鱼捞起来丢在了水桶,随后给它丢了一把饲料。
      只要是这里的宅子,宅子里有沟通活水的水路,那宅子里总会有鱼,包括老宅子。这里的宅子会连通水路,让水里的鱼游来,成为家鱼。从父亲死后自己就搬到了这里。古镇的边缘房价便宜,通勤也相对方便一点,而且能实打实看到那群天天被仇恨的人。其实他们并不像电视中宣传的那样邪恶,但是必须要有对象寄托这些仇恨,所以他们诞生了。没有人不会记得那个顶着山羊角的白发男人,他的脸甚至还变成了山羊,山羊可不算什么好东西。和家鱼相反,它们是通灵的。山羊会被做那些污秽的东西,但是正常的家鱼因为体型原因率先就被排除了。
      家鱼养到一定时候可以拉到市面上卖,市场价一块钱一条。虽然从钱来看是贱命,但是花花绿绿的鱼群很讨人喜,买这种鱼基本都是二十条起买,而家鱼商贩也会乘机敲买家一笔钱。但是至少对夏迪亚莎而言她是不会卖鱼的,除非饿到连自己都养活不起——不过这养活一个人的经济危机大概要等她主业没了再考虑——虽然也就两天……一天后了。
      中年人的职业危机提前到来该怎么办。
      先看看家里有什么值钱的呗。反正户口本上就一个人的名字,也没什么房贷车贷。蒙头写些没人看的东西撑不了多久的。这之后试着慢慢融入社会呗,边缘化那么久了倒还真希望有人能以“人”的身份看待自己,而不是“有心跳的收割者”,毕竟不是在和尸骸跳舞,是化妆。看完鱼后她走进自己的宅子中。
      宅子坐南朝北,一开门就是一条长走廊,一眼就能望到最末端的临河阳台,不上锁能与外面的长马路无缝衔接。西北最靠门的房间是厨房,厨房旁边会客厅,虽然这会客厅没什么用,老沙发和老茶几上都落灰了。走廊往里走一点就能看到卧室。卧室的陈设非常简单,一张床,床上没有什么布娃娃;一个路由器,毕竟要上网;一台老笔记本电脑,从二手网上淘来的,亏的买家没有动手脚;一张桌子,用了快十年了,桌脚有点摇摇欲坠;一把老藤椅。老藤椅也快用十年了,又因为是捡来的,年龄比桌子还大。夏迪亚莎不喜欢复杂的陈列,一切从简是她的人生态度,因而她的打扮也相对比较简单——传统东方的上衣下裙,黑色的裙子下绣有红色的变化,左衽,除了帷帽就再没什么装饰品了——但帷帽也不是装饰品。
      卧室正对的房间是捣鱼食的,内有冰箱、厨房秤、搅拌机、托盘天平以及一切做鱼食需要的机器。夏迪亚莎唯一的乐趣就是在托盘天平上称400克冻豌豆,300克切碎切丝的西兰花,300克冷冻菠菜,然后抓些买来的海藻,把它们打成泥,再将一汤匙螺旋藻粉、大蒜提取物和玉米粉混入后搅拌捏成团冷藏,等到饭点时喂给家鱼们。这是素食的饲料,荤食和杂食还要另外再做。
      厕所和澡堂在厨房鱼食房隔壁,实在是因为一个屋子没有厕所生活不下去;卫生间对面是书房和储物室,储物室里什么都没放;书房的落地窗正对着古镇的河流,里面放满了禁书,由此看来,夏迪亚莎实可谓成功人士,巅峰住宅,坐拥临水美景,养生秘境,入户十米长廊,一键划动解锁……除了外人眼中的巅峰人士其他都沾上了边。
      但是巅峰这个概念应该是由自己定义的,而不应该是外人,学过一点风水的夏迪亚莎在见到这独栋一层的宅子的第一眼如此想到。这栋楼早就人去楼空,而塞斯坦达尔规定只要一个人在一栋房子中住满五年且期间房主没有回房探望过,这栋房子的归属权自动归那人所有。夏迪亚莎一眼就认出这楼处处逆风水,叠满了debuff,但介于自己也处处水逆,以及初中教授的初等数学负负得正原理,或许水逆叠水逆可以借水之力起飞,总之自己便住下了,而这一住就将一栋楼的所有权住到手了。
      她径直走进书房,将记录本中随便夹入的信抖落了出来。信落在了书房的大床上。正常情况下卧室应该才是睡觉的地方,但是夏迪亚莎因为将看书视为享受(不是兴趣),因而经常会在书房里睡着。现在的书籍也是愈发难找了——塞斯坦达尔曾对全人类的书籍进行了一次大调查,并归纳出了所有适合人类阅读的书,但是这些书又很少,还无趣。不适合人类阅读的书都被送进了火葬场,甚至占用了火葬尸体的位置,拖延了一次葬礼举办的时间。夏迪亚莎第一次因为工作不及时被投诉,又气又恼之下在那段时间的深夜天天到火葬场里推着小推车将不少不适合观看的书推到了悬崖峭壁之下——毕竟火葬场不适合建在市区里,然后申请了假期将这些书统统带回了家。那个月工资虽然快扣完了,但是养鱼还是绰绰有余的。
      未来的工资有无是个变数,不过这是将来。将来并不真实,只是目前的希望;过去也不真实,只是目前的记忆。记忆是会淡忘的,也有可能会被强行覆写修改。因而现在才是我们该过好的。
      她认真地拆开一封信。
      “致【已涂成墨团】:
      三月渐暖,万花齐放,冰封的白色正逐渐缤纷。但只是看到这情景,复苏的光晕便逐渐褪去,凝固的时间中只留下了我对你的漫漫思念。
      你可能要笑我了,这与你又有何干。我也在笑我,毕竟明明不相关。但是,心里总是拐几个弯的想到你,止也止不住……”
      他们都愿意到他的葬礼,这个结果,也算是为前半生的工作弥补了一个遗憾吧。毕竟为了这个结果,夏迪亚莎做出了一个平生绝不会再做一次的决定。
      距离合同到期还有42小时之时。
      “老班,虽然合同马上要到期了,但是我能否申请延长一天……”气喘吁吁的夏迪亚莎敲门而入,办公室豪华的陈设一下映入了夏迪亚莎的眼帘。金碧辉煌,富丽堂皇,由奢靡的装修和奢侈的装饰巧妙结合的产物正是这间办公室。她的老板正坐在豪华的办公桌前端详着一叠文件,见到她闯入后心里先是一愣,但听到夏迪亚莎的陈述后,他却开口了:“合同就是合同,夏迪亚莎。你要违约吗?”
      “可是……就差一天……”夏迪亚莎浑身颤抖着说。
      “都要被辞退了还那么拼命,夏迪亚莎。你没必要。三天时间完全可以什么都不做。”
      “我知道,老板……先生。你也知道的,先生。我希望能给他一个交代,也希望能给他们一个交代,而且……我也希望能给我自己一个交代。我在你手下那么多年,除了那次被拖时间以外都准时完成了任务,并且业绩在送葬人职业没落之前一直位于最高点。先生,我知道这样做是不值得的,你也可以扣除我这个月的工资……但是我,我希望……我希望这次能够成功葬下他。”
      夏迪亚莎第一次说出这么长的一段话,感觉心脏比刚刚砰砰乱跳得更狠了。老板仔细端详了她一会,手指在桌上压着她名字和简历的纸上点了点,随后扬了扬手:“最多延一天。”
      “谢谢老板……”
      夏迪亚莎低着头走出温暖的房间,松木门在她身后合上。夕阳总是很短暂的。塞斯坦达尔将人类生活的每一座城市和小镇都规划得井井有条,万家灯火几乎于同一时刻点亮,但没有一盏灯是为她而留的。
      路灯下交织着两个影子。一个是自己的,另一个也是自己的。
      这个大胆的决定只是因为离开其房间拨打电话和上门拜访时,共患难的十个人中有三个诧异地听到了他的死讯并愿意参加他的葬礼。如果可能,那么或许其他几个人……他的侄女甄蓉禄,那个被救的女孩,甚至那人的前女友……或许可能会来呢?
      时间来到了原定的最后一天下午三点。九个人中,抛去已经死了的三人,剩下的六人都明确的表明会来参加。
      压轴的时间到了,她扣响了门扉。这最后一家居然也在小镇上——谁知道呢?
      “谁啊——”
      一位中年女士打开了门,看到夏迪亚莎后也是先楞了一下:“请问……”
      “啊,我想找一下甄蓉禄小姐……”
      “她现在暂时不在家。请问有什么事吗?”
      不在家啊,不过看来没找错人家。不过甄蓉禄是死者的侄女,那么对面就应该是她母亲,那她应该对伴侣的家庭关系有所了解,给她看也没什么问题。
      “请问您认识这位吗?”
      女士看着那张纸,眼神变得犀利起来:“甄艾挚?他是……”
      夏迪亚莎点了点头,随后帷帽便低了下来:“很抱歉。”
      女士正要说什么,急促的电话铃声突然打断了下午的宁静。她忙跑去接电话,出来的时候手上却拎着一个包:“抱歉……我得先失陪了。”
      “啊,这样……看上去是很紧急的事,打扰了。”
      双休日怎么还有那么多事要做。夏迪亚莎心想。
      “没办法,疫病总是存在着,哦对,你要找甄蓉禄是吧,她在中央传送处那里。”
      古镇的核心部位就是中央传送处。目之所及处,不论街道还是石阶上都铺满了绿油油的苔藓,精巧的房屋遍在这里错落有致。古镇保持着原生态的环境,就好像漫步在疫病未发生——甚至还要久远的过去。但是这里没有那种软体动物或者一切让人心生厌恶的虫子和生物,环境也不是那么阴湿——塞斯坦达尔早就将一切适合人类生存的环境通过计算布置好了,而中央传送处迎接的正是来自浮空岛居民们的地方。
      甄蓉禄正坐在传送处附近的长椅上,相对那张照片要成熟不少了,虽然年龄上她才十二岁。这个时间点,应该已经考上好初中了,那么可以告诉她了吧。夏迪亚莎心说到。
      但是此时甄蓉禄突然点开手腕上的微型便携式终端,随后匆匆向一边的小树林里走去了。夏迪亚莎也四下环视,见没人在意遍大明大放地尾随了过去。
      小树林里树影斑驳,空气中游荡着一股清凉的风,吹过林间的每一寸土壤,让人心旷神怡。天地万物都是如此的宁静祥和,如同小镇最开始那样,没有什么可以打破这之中微弱的平衡。它们从千百年来就这样安稳地生存着,直到如今也不曾改变分毫;一条林间小路已经被踏出,似乎早就定型了,但是走在上面却感觉很安全,泥土也不会粘脚。树木的茂盛遮天蔽日地将整个小路都笼罩起来,因而在小树林里做什么事都很隐蔽,没戴终端不开权限只要隔三米就定位不到了。甄蓉禄径直向前走,夏迪亚莎也用脚尖随着她深入了密林。最后,两人停在了一条河边。
      甄蓉禄转头,河边的波光粼粼衬得她那双橘色的眼睛愈发明亮,光在她眼里流转。她站在阳光下,转头对向一袭黑衣黑纱遮脸的夏迪亚莎:“我就说有人在跟着我!”
      夏迪亚莎没有否认——她也知道这个行动像拐卖小孩的人贩子会做的事。甄蓉禄点开终端,手指搭在紧急电话一栏上,满脸写满了警戒二字。
      “抱歉,冒犯了。”夏迪亚莎出声打破了僵局,“但请问您是否认识……”
      “不认识!”
      “甄艾挚。也就是你叔叔。”
      搭在紧急电话上的手垂了下来:“不认识,我很久没见过他了。”
      夏迪亚莎的头转向了河流,又转了回来:“要不我们先离开这里?”
      “不行。”甄蓉禄看看河流,又瞅瞅夏迪亚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随后嘟起嘴,慢慢走向夏迪亚莎,“你都知道我的人际关系了,那么——”
      她突然抬手掀开了夏迪亚莎的帷帽:“不能知道你名字,至少让我看一下你的脸吧!”
      帷帽被掀开的一刹那,夕阳的光辉彻底映入了她的眼中。即使已经不是正午了,下午的阳光依旧如此炽烈。与人世间相隔的那层代表死亡的黑色薄娟落在了一边,旖旎者的绝色容貌完全暴露在了阳光之下。时隔十年之久,不,还要久,夏迪亚莎第一次感受到了光明。温暖又舒适,不会太刺眼,也不会让人感觉到灼热难耐,就如同父亲还健在的时候,自己躺在花园的稻穗中沐浴的温柔。阳光从头顶洒落在她的脸上,带着几分柔和、温馨,还有点点暖意,她眯起眼睛,任凭身后那条小辫子甩在地上。而她现在也僵在了原地,一是为掀帽这一举动感到惊奇,二是光线突然增强,眼睛还没完全适应。
      黑色的帷帽滚落在河边。甄蓉禄看着那双红色的眼睛和呈现病态的苍白皮肤,也愣在了原地。她曾听她叔叔说过,这个世上真实存在着一个不同寻常的送葬者,身上蔓延着死亡的气息,但隐隐有能从她身上观察到一丝生气在她身上游走。他说,那个人最明显的特征是随时随地戴着一个大大的,黑色的,有黑色纱布垂下的帽子,每走一步一朵彼岸花就在她身边开放。
      “我也想要走一步路有一朵花在我身边开放!”她对叔叔说。“我还想看看她那大帽子下长什么样!”
      自那之后,虽然甄蓉禄长大了,也知道叔叔给她讲的故事过于“玛丽苏”,但她的心中也埋下了“想亲眼目睹一下叔叔口中说的的这个人”的种子。据自己那具有异能力的朋友吉村松羽说,这种能走一步开一朵花的人在浮空岛上从没见过,也就是说不存在这种人。听到这个消息后她很失望,就逐渐淡忘了叔叔说的这个故事,直到跑到河边转头的那个瞬间,曾经埋藏在记忆深处的故事被唤醒了。本着恶搞和好奇的心,她揭开了她的面纱。
      “我叔叔……”
      河水不紧不慢地向光流动着。
      “是死了吗?”
      夏迪亚莎的红瞳盯着眼前那双橘色的眼睛,点了点头,恢复了日常那顶帷帽下冷漠的眼神:“很抱歉。”
      “……啊……”
      上次联系到叔叔是什么时候呢?好像才在几天前。没想到这之后却在也见不到了。那次,他正在整理一些大箱子,见自己来了,终于开口讲起了他初恋的故事。那是一个女孩,据他说是微风,是晚霞,是心跳,是无可替代得让人忍不住想捧在手心里的瓷娃娃。一眼望去,睛雨,日月,山川,江河,云雾,花鸟,都与她相形见绌。可惜她得了癌症,接受化疗的她褪去了一头秀丽的黑发。只可惜,化疗也无法挽救她那将死的生命,于是在最后的日子里,他陪着她去看了海。
      “我调侃她说,要不我们在日落时去看海吧,让海风轻柔地拂过你的脸庞。她笑了,脸色十分苍白,嗔怪地想要打我,说着‘晚上怎么可能吹海风呢,你又不是不知道,净想讨我开心’。可是她已经站不起来了。她的身体太软,又太易碎了。”
      “海边的旅行最后还是画上了一个句号。她的旅行也一样。”
      “看来你很想她嘛。”甄蓉禄盯着玻璃里面的手办,“哟,这不是限量的秦赎华嘛?抢到了啊!”
      叔叔把纸箱垒好:“相思是冗长的腹稿,幼稚的笔墨就封存了吧……当然抢到了,你还不相信你叔的手速?”
      “我不信,除非……你现在给我表演一下那个!”
      “现在啊,还没准备好呢,热身热手都还没热起来呢。”
      “那快点快点!”
      ……
      “如果被人追踪,应该往人群聚集或者有摄像头的地方跑。”
      两人走离波光粼粼的河边,在出树林时夏迪亚莎戴回了那顶帷帽。甄蓉禄的手没有搭在她的手环终端上。
      “我,我知道的啦。”感觉被说教,甄蓉禄忙答道。刚才掀帽也确实无理,现在想来简直是人生中的一件黑历史。
      “也就是,犯人到现在都没查清?”
      “嗯。不过一刀总比二十一刀好。”
      “明天吗?”
      “明天。但是还差一个人。”
      “或许我可以帮你找?”
      “算了吧,浮空岛我可去不了。”
      “我可以托我上面的朋友吉村松羽帮你?”
      “免了。太麻烦了。”
      两人一搭又一搭地走回传送处。
      “等你的朋友?”
      “嗯,就是我刚刚说的吉村松龄。她是上面的居民,今天说好可以溜下来玩的。”
      “背后说人坏话是不好的甄蓉禄!”
      传送处的门开了,白发的末端长有羽翼的女孩出现在她们眼前,海蓝色的眼睛写着气呼呼三个字。
      “啊呀,没有说啦!”橙色的眼睛露出鄙夷的眼神。
      “我听到了的!你在用最坏最恶毒的语言打压我!”
      “才没有!明明是你先迟到的!”
      两人打闹了一会,吉村松龄突然意识到了甄蓉禄身边的异常:“喂!那是谁啊!”
      “啊啊,是一个卖小孩的哦!被我擒拿的!厉不厉害?”
      “巴嘎!那叫人贩子!”
      “我是怕你听不懂才说成卖小孩的,八嘎呀路!”
      “贩子姐姐,你说她是巴嘎吗!”
      “喂!!!”
      夏迪亚莎低头,看着吉村松龄的眼睛,叹了口气,拿出了一张纸:“这个人,你潜意识中应该记得吧。”
      “哦!!是救我的大哥哥!”
      “诶——?!”
      小孩子的精力是无限的。夏迪亚莎一边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边想。虽然之后这两人也没有扯过她的帷帽,可是为了和她们说清楚“葬礼”,“死亡”,“邀请”之类的名字也耗费了她大量的功夫,消耗的脑细胞量与高考时考数学相比甚至有过之无不及。小黑翻着肚皮一动不动对着她。她把小黑捞了出来,先在家门口种下了一棵枇杷树,再将它埋了进去。枇杷树的种子是甄蓉禄给的。
      随后,她走进卧室,摘下帷帽。电脑的通信栏里一个头像正在抖动,是她的老板——此时还能叫老板。他叫她明天务必准时准备好甄艾挚的葬礼。夏迪亚莎对老板的这条消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回复了一个嗯字。准备葬礼这件事她向来都是在深夜做的,虽然墓地在夜晚更为阴森,但这已经是习惯了——这也是之前每次夏迪亚莎都能准时完成葬礼的原因。她稍微闭目养神了一会便出门了——毕竟她向来是不习惯锁门。
      死水里的水草无力地摇动着,平时死寂的墓地周边突然响起了大车的声音,随着刺耳的刹车声,一个人影从驾驶位上跳了下来,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一句标准的国骂:“操!”
      一顿猛烈的输出后,他见四下无人,便醉醺醺又骂骂咧咧地回到了驾驶室里,一脚油门一个扭曲的神龙摆尾后便扬长而去。水池里的挣扎声太小了,他听不到。水草占了上风,将猎物的脖颈狠狠缠住。猎物在落入水中原本还挣扎了两下,但只有两下就沉默了,甚至一言不发。
      第二天的葬礼除了夏迪亚莎,所有人甚至老板都参加了。默哀完毕,棺材没入土中后,吉村松龄扭头看了眼外面的水潭,又将头扭了回来;一袭黑衣的甄蓉禄一脸沉重地盯着新立的墓碑一言不发;穿着西装的老板则是将给夏迪亚莎新工作的推荐信收进了包里。这场葬礼由始到终都是她一手操办的,可是最关键的时刻居然不在,实在是有失这个职业的职责。看来她也没那么值得依赖。
      因为人死了,就像水滴消失在水中一样,帷帽在落入水的时候就已经飘走了。
      夏迪亚莎的故事就这样平淡的结束了。没有波折,一切平淡得如那汪死水。死水上已经盖满了水草,墓地也已荒废多时,歪歪扭扭的墓碑上缠绕着藤蔓。白色短发的“少年”合上他黑色角上的蓝眼睛,走进墓地。
      原始、阒然、荒芜,这里的一切都弥漫着解红这转世之处的气氛。太阳隐藏在遥远的云端之上,永远也不会光临这里。这里只是遗弃之处罢了,没人会在意关系到人命的小事。
      地平线的镜头似乎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个人影。“少年”犹豫再三,走向前,蓝色的围巾在身后飘动着。
      “老师。”
      墓碑前的人放下手中的团子:“来看望人的?”
      白发的“少年”转头,遮住半边脸的刘海随风微微飘起:“代人探望。”
      风吹的声音。
      祂转身向老师告别,离开墓地时身影骤然一闪,便消失在了阴暗的层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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