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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三回(上) ...

  •   【扰纷纷皆为家务事】

      陆玄回到真源县,将盼盼主仆安顿在客栈里,往家走来。一路上想着,怎么跟母亲禀告此事。

      起初他想的是,秀儿娘没了,纳妾又不是什么大事儿,纵然母亲不高兴,顶多不过埋怨两句。可是昨日见了陆廷玺,听他那样说,心中不免忐忑起来。

      陆玄自十四岁起,就跟着叔父出外做生意。刚开始的两三年,每次出门回来,都将经过的各样事情,一一禀明母亲。陆母通常听听就算了,偶然有要拿主意的事,也是跟儿子商量,最后还是依陆玄的时候多。

      老太太的心思是:丈夫既没了,大儿子年纪虽小,也是家里顶门立户的男人,不论在家在外,都得顾着他的体面;何况,在外凡事还有陆廷玺呢,自己妇人家,见识有限,管的太多,反让儿子束手束脚。加上陆玄一向谨慎,从未让母亲失望。渐次的,陆母就不大过问他的事了,只嘱咐他多听从叔父。

      陆廷玺生性豁朗,平素对子侄颇有些宠惯的。见陆玄为人老成,做事妥当,甚有决断,便放开了手,由着他自作主张。故此,陆玄家里外头,都是自拿主意惯了的。

      另外,时人纳妾,乃是平常之事。陆玄生意上交往的人,大凡银钱富庶的,家中多有小妾,甚至两房三房的也不新鲜,像他这样妻妾俱无的,倒是独一份。

      陆玄想,盼盼这样身份,要是娶来做正妻,不但母亲不依,自己也觉不妥。可是做妾,倒是一桩美事,所以痛痛快快就办好了。

      却说他脚步匆匆,一路想着心事。忽听身后有人唤:“大哥!”

      回头一看,是文权和县衙的孔目孙成。这才想起,他二人原是走在前面的,因自己心不在焉,经过了也没发觉。

      文权道:“大哥这是刚回来,还没到家?”陆玄应了一声,与孙成拱了拱手:“孙先生好,你们这是做什么去?”

      文权道:“我陪孙先生去北坡演武场,瞧一个朋友去。”

      孙成笑道:“去年我跟卢九到濠州办差,认识了一位李教头,一身的好本领,邀他来县里走走,昨儿来了。这会子,他们几个正在北坡上耍呢,我过去看看。”

      陆玄听他一说,料到必是教头来了,陆青、卢九几个要好的弟兄,又聚在一起演练武艺。果然文权说:“这下好了!正跟大哥说一声儿,二郎不回家吃饭了。今儿九哥做东,我们哥几个,陪李教头吃两杯。”

      陆玄点点头:“知道了。”三人闲话几句,路口别过了。

      到家时,叶妈刚备好了饭,见他回来,又要去灶上烧火。陆玄道:“不用添了,刚在街上碰到文权,说二弟不回来吃了。”

      陆母见了大儿子,笑吟吟的,问了几句家常话。嗔道:“这小二又干嘛去了?三天两头儿的不着个家,早上吃完了饭,眼错不见就没影了!”

      陆玄笑道:“他那么大人了,没个正经营业,不让出去玩玩,做什么呢,要是整天在家,还不得闷出毛病来。”

      陆母不理他的话头,自顾自接着说:“这文权也是,你叔一不在家,他就往外跑,那会儿你婶娘还找他,也是找不着。”

      陆玄一边洗手,一边应道:“他俩在一块呢!说今儿会一个朋友,从濠州来的。刚路上还见孙成了,说卢九、小二,他们那一帮小子,都在北坡玩儿呢。”

      吃毕了饭,陆玄陪母亲说了会儿话。母亲道:“你一路累了,快回屋歇歇吧。”陆玄见房里没别人,说道:“我有个事儿要对娘说。我这次,从宋州带了个人回来。”

      陆母开始没听明白:“带了谁了?”陆玄停顿了一下,如此这般,对母亲讲自己带回来一个小妾。

      陆母默然,不悦道:“老辈儿我不知道,陆家近三代,还没有纳妾的,你叔父在外那么多年,只生你大姐姐一个,后来过继了文权,也没纳妾。到你这儿算破了例了。”

      叹了口气:“唉,说起来,这也不能怪你,是我这做娘的想的不周到了,秀儿的娘没了这么长时间,你身边没个人怎么行,倒是我疏忽了。”

      因问道:“人在哪儿呢?怎么没带回家来?”

      陆玄道:“没有禀过母亲,我把她两个安置在来宾客栈了,既是母亲应允了,我明儿就去接来家。”陆母诧异道:“怎么是两个?”陆玄道:“还有一个随嫁的丫头。”

      陆母起疑道:“她都落到给人做妾了,怎么还带着一个随嫁?”见陆玄不言语,追问道:“到底是个什么样人?你从哪找的?”

      陆玄最怕母亲问这个,一时无言答对。陆母性子急:“到底怎么回事?有啥就说,半吐半咽的,你想把我急死不成?”

      陆玄无法,只得硬着头皮,把媒婆上门说的那些话,都跟母亲讲了:“我看着她模样性情,很是中意,就把她接了过来……”

      话没说完,就被陆母打断道:“别说了!我知道了。这事儿……你听我的,明儿你就回宋州,从哪儿来的,你给我送回哪儿去!”

      陆玄不由怔了。陆母又道:“一应使费花用,都不计较,想必你给她买了些东西,就给她算了。只是以后,再也不要见面了。你要纳小,另寻一个去!”

      陆玄叫了声:“娘。”陆母见他脸上明摆着不愿,就生了气,压低声音数落他道:

      “你要纳妾也行,可是你带到屋里的人,怎么不找个身家清白的?你找那穷人家的女儿,找那在外做丫头使女的,就是找那别人厌弃不要了的都行,可你怎么能……找个表子娼妓?”

      见陆玄又要分辩,厉声制止道:“别再说了,这事儿听我的,没的商量!”

      陆玄见母亲恼怒,疾声厉色。又不能真的送盼盼回去,一时无法,就跪下了,求道:“娘,她从前是做过那个行当,可是儿子遇到她的时候,她已经从院儿里出来一两年了。”

      就把河边初遇,落后盼盼来店里找他的事说了:“我想,她从那污浊地里扎挣出来,也算是个有志气的,看她孤身一人,实在可怜,况且她又肯做小……”

      谁知他越说,陆母越是气恼,听到后面盼盼竟找到铺子来,甚而有些心惊了。

      这陆母平素最疼陆玄,不仅是因为倚重,老人还另有一桩心事:陆廷章刚没那两年,陆玄给人帮佣做工,小小年纪吃苦受累,受人欺负。做母亲的看在眼里,痛在心上。每每想起,心里仍如刀割一般。所以陆家人都知道陆母偏疼大儿子,从来一句重话也舍不得说他的。

      此刻陆玄一再替盼盼分说,老太太知道他被迷住了,一时半会儿回不了头,不由又急又气又恨,拍的桌子啪啪响,骂道:

      “糊涂东西,你是色心迷昏了头了!大事小情的,经过多少?这点儿事怎么看不明白?她一个行院出身的人,从来做戏做惯了,说话能有几句是真的?说不定,就是打哪儿惹了祸事,得罪了人,在宋州过不下去了,才找上了你,让你扛这木梢儿!

      “……咱们陆家世代清白,你把这样的货色带回来,岂不是玷辱门户?你叫我,叫你叔父的脸面往哪儿搁?要是让她进了门,赶明儿我死了,都没脸去见你爹!你真是年岁越大越不知事体了,家里女娃儿还不到三岁,难道你让秀儿,跟她住在一个院子里,管她叫妈,叫姨娘?”……

      越说越气,把桌上一个茶碗摔了个粉碎。陆玄从未经过这个,一时被骂得狗血淋头,跪在地上汗流涔涔,不敢回言。

      叶妈早听到动静,赶着让叶衡带秀儿回屋去了。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见陆母气头儿上,也不敢进去劝。正没主意,陆青从外面回来了。

      他和卢九几人耍了一天拳脚,又吃了酒,还在兴头上,知道哥哥在家,直奔正屋这边来,离着门口还远,就听见里面母亲发火砸茶碗的声音,立时把那几杯酒引起的兴致息了大半。想:“一定是我跑出去一天,又知道是去习武了,所以娘生气。”

      转身就走,却被叶妈一把扯住:“二哥儿哪里去?”陆青慌道:“娘生气哩,先让我避一避,”叶妈急道:“老太太冲大爷发火呢,你还不去劝劝,还跑?”

      陆青这才住了脚,悄声问:“出什么事儿了?”叶妈不及分说,努嘴儿使眼色,只催着他进屋。

      陆青进门,见大哥跪着,母亲一脸的怒容。他从未见过这样,又不知缘故,不敢说话,轻手轻脚走到哥哥身边,也跪下了。

      见他来了,陆母就住了口,面上平息了许多。对陆玄道:“你去吧,照我说的,明儿就去办!”

      陆玄不敢再说,起身退了出去。陆母再看小儿子,看他脸上红红的,带着酒气,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呵斥了两句,将他赶了出来。

      陆玄吃了母亲一场痛骂,无可如何。看天色已暗了,想着盼盼还在客栈等,只怕急的要命,无论如何得去看看她。就去了西院,吩咐门房小厮进宝备一匹马出来。正等着,听见里院咭咭咯咯的,有人吵闹的声音。

      原来文权的媳妇菊芳过门一年了,俩人当初经媒人介绍,彼此一见看对了眼,都等不得,几个月就成了亲。起初时候新鲜,自然是蜜里调油般,菊芳家虽在乡下,却养成是大小姐性子,况且开始文权极小意殷勤的,时间长了,难免有些疏忽,于是两口开始闹不痛快。菊芳埋怨文权不如先前待她好,越是如此,越怕他外面耍去,想法儿拘管着他,总不愿文权出门。

      那文权也是家里宠着,散漫惯了的,起初哄着老婆,渐渐就有些不耐烦,因父亲在家,不敢高声造次,只得忍着。昨儿廷玺去了宋州,他就活了,今儿跟陆青跑出去,混了一天,才回来。

      菊芳在屋里怨愤了一日,见他来了,便说道:“你这没良心的,我今儿身上恁不舒服,你还只顾自己找乐子去,想必是盼着我死了,你再找个好的去……”

      文权喝了几杯酒,脾气也上来了。又见她蜡黄脸儿,也不装扮,全不像刚嫁来时那样明亮鲜艳,心中不快,顺嘴怼她道:

      “行了!这整天作闹,烦不烦,啾啾唧唧,能怎地?我是个大男人,外头多少交往?总不能天天的在家守着老婆,也得让我出去透口气。没见像你这样儿,恨不得把男人栓在腰上的!”

      菊芳听了这话,气得脸都白了,不依,一头哭,一头过来擂他的肩膀,文权拉住她手,两个人半真半假的撕闹。丫头春燕连忙过来解劝:“少奶奶身子不好,少爷担待些儿。”

      文权不敢对菊芳使力,就杵了春燕一把,春燕哭了。菊芳叫道:“她是我家里带来的丫头,有你打的?”

      正不可开交,陆婶听了丫头报说,走过来喝住了。菊芳见婆婆来,就不言语了,站起身,对着墙抹眼泪。春燕不敢再哭,溜着门边儿跪下了。

      陆婶斥道:“都是读书识字的人,像那起乡下村夫一般混闹,成个什么体统?!”

      把文权叫到外面,训斥了几句:“你是个男人,也不知拿个身份,自己的老婆教不好,大呼小叫的,两口子挥拳动手,还跟丫头一起撕扯,像什么样儿,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文权不服,嘴里嘟嘟囔囔。陆婶冲他脑门上戳了一下子:“就是你爹不在家,你们一个个儿的,都反了!你快给我消停了,再要闹,我也不管,赶明儿等你爹回来,看不让他捶你!”

      文权回房来,看菊芳还在抽泣。菊芳本来体态丰腴,因哭了多时,添了几分憔悴,显得娇弱可怜。文权原想发作几句,看她这样儿,就心软了,又想息事宁人,欲要上前赔话,方才又闹成那样,面子上不好一下子转圜,就不言语,闷闷的倒在床上。

      菊芳见识了他脾气,又因婆婆发了话,未免心怯,也自懊悔闹的过了,收了泪,吩咐春燕打水,洗了脸,过来推文权:“还不换了衣服去,这么睡,一会儿醒了该难受了”。

      文权起身,菊芳给他宽衣,如此这般,俩人和好。

      陆玄站在门房外头,等着进宝备马,隐约听到里院吵闹,举目远望,但见暮色渐合,人烟初定,远处传来几声犬吠,一阵风吹来,簌簌生凉,忽觉天长地久,失魂落魄。

      赶到客栈时,已是夜幕降临。盼盼戴了帷帽,莹儿陪着,俩人正在门口张望。见陆玄来了,几乎喜极而泣。陆玄知道她等得心焦,看左右无人,便伸出胳膊拢着她,相拥着进了屋。

      盼盼见他来得迟,心里早已猜到八九分,就不提家去的事,眼里带着笑,柔声问:“大爷一会儿是回去,还是歇在这里?”陆玄思忖着,看了看她,盼盼笑着低下了头。

      陆玄道:“今儿不回去了。”盼盼替他把外衣宽下来,吩咐莹儿去问店家打热水洗脚。收拾罢,倒在床上,没情没绪的,盼盼知道他累了,就不多话,依在身边,给他揉揉肩捏捏腿,陆玄就睡着了。一宿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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