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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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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会”,陈砚拎着胳膊,煞白着脸,堵三人去路,“走什么啊,我胳膊断了,赔钱”,他抖着压根说。
“赔钱?”,项城走过去,近距离下看着陈砚,一脸稀奇,“想多了吧”。
项城觉得其实这小白脸战斗力真不错,比刘腾那傻大个强多了,他看指指自己脸上的伤,“那这怎么说,你们赔?”。
“那我管不着”,陈砚后退一步,“我胳膊断了,得上医院,医药费你们出”。
项城伸着脑袋,试图从陈砚脸上找出此人神经不大好的证据,“脑子不太行是吧,咱们顶多算互殴知道么”,说完跟周狄一抬下巴,“走”。
陈砚叹口气,很无奈的样子,“你们先动的手”。
“谁特么管你谁先动的手,你们先嘴贱的知道吧,今天到这”,项城指指地面,“已经是给你们面子了哈,再有下回,就不是断胳膊断腿的事儿了”。
“哎呦,不吹喇叭改吹牛逼了,口气挺大啊,来啊”,刘腾瞪起眼珠子,说着又要上,被陈砚一把抓住后脖领子拉回来。
“不想给钱是吧”,陈砚摁住单边鼻孔,往地上用力一滋,盘腿坐下。
“那也行,反正我们是无所谓,我们都外地生,交借读费念书,不交不念,开除我们回原籍照样念,我们老家离这可老远了,大北头子,在这边干了啥那边根本不管,谁管啊,没人儿管”。
“没人!”,刘腾在后边应和,他脸青紫一片,笑的比哭还难看。
陈砚嘴上慢悠悠的,脸疼的煞白,靠着刘腾的腿支撑自己。
“开学我就挂上石膏,上你们班头办公室转一圈,我问问他,这事管不管,要不管呢,我找你们教练去,你们教练不曹大牙么,□□眼、一脸痘,镶一口大金牙那个,多大点事啊”。
“哎随便,你爱问谁问谁去”,项城被对面俩人的赖皮样恶心着了。
“不给是吧?好说”,陈砚站起来,拽着刘腾稳住自己,“走,这钱儿子不出就得老子出,你妈肯定知道他家地址,到时候咱仨一块去”,这话一出倒把刘腾弄了个讪讪。
“草你妈”,项城指着陈砚,“你敢!”。
“我妈在东北呢,你去啊!”。
找刘腾麻烦是他妈指使的,如果这事让他爸知道,他挨揍不要紧,跑就是了,但他爸妈必定又要闹的左右邻居上门,他早就跟他妈说,这日子能过过,不能过散伙,这种婚姻维持的意义是什么,我爸就是个臭鸡蛋,你赶的净苍蝇么?什么孤坟葬住不了野鬼,你非得跟破鞋睡一口棺材?你不嫌脏吗,你看我还叫他爸么,砸锅卖铁俩坟头我买的起,你饶了你自己也饶了我跟我妹行吗?妈。
项城这些年目睹他爸妈的婚姻,觉得能坚持当他们儿子,没离家出走没跳楼没抑郁,全靠八字撑着,但凡命里少一个七杀,他早过了奈何桥了。
钱讹出来了,但钱是周狄出的,项城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他的压岁钱零钱统共不够自己上网吧的。
从讹钱到医院,等人回家拿钱,再来医院交费,挂号,止血,拍片,取片,等医生上厕所,等医生洗手,固定,打消炎针,三个多小时。
“肌肉皮肤组织严重损伤,桡骨骨裂,没有明显移位,需要输液,配点活血的药物,打石膏固定”,大夫看完CT,头也不抬,叭叭叭说完,单子一拍,“去吧,一楼缴费拿药,三楼包扎打石膏,输液B栋一楼大厅,拿着药去啊,给护士”。
“大夫,能不输液吗”,陈砚扒着桌子问。
“你皮肤损伤那么严重?不输液怎么消炎啊,感染怎么办?”。
“奥,不是,我还得上学,可能没时间过来”。
“上学比胳膊断了还重要啊?这会想起学习了?知道重要为什么还要打架”。
陈砚心说你怎么知道我们打架了,一歪头看见刘腾的脸,行吧,穿白衣服的都是天使,凡人得罪不起。
陈砚捏着单子,冒着医生刀子一般的视线,“大夫,输液能改成打小针么”。
“小针打屁股,不嫌疼也行,小针也得来医院啊,老师给你扎啊”。
不知道大夫午饭吃的是不是炸药,问什么都是导火索,陈砚不敢再问,说谢谢大夫,您忙。
骨头回位,清洗,消毒,包扎,打石膏。
陈砚头抵在的桌面上,拳头捏着膝盖,凭医生摆弄,不看也不吭。
刘腾坐对面,大气不敢出,一会搓大腿,一会呼噜头发。
打石膏的大夫是个老头,小矮个,头发花白,眼神犀利,鼻梁上横着老花镜。
他忍半天,实在没忍住,从眼镜片上边看了一眼门口的刘腾,“小青年儿,要不你先去挂个号,把你脸上的伤收拾一下,要不你坐下,安静一会儿,行不行?”。
刘腾被说的挺尴尬,悻悻坐回来,一直等着给陈砚包扎完,扶着陈砚在外边走廊坐下。
“都怨我了”,刘腾挨着陈砚,屁股沾了凳子三分之一,看着他。
又说,“今天他们人多,不应该动手的,都怨我了,要不不能让你伤这样,是不老疼了?”。
“能抗”,他拍拍刘腾大腿,向后靠在椅子上,后脑勺贴着墙,最疼的劲过去了,但隐痛还是很强烈。
“知道你现在的表情让我想起啥了么”,陈砚说。
“啥?”。
他顿了一下,“何书桓抗日,让人把脑瓜子打出血了,缠了一圈白布,躺床上胡言乱语,依萍呼呼跑去看他,坐床边那个表情,以为书桓要死了”。
刘腾的内疚感顿时消失一半,“你还看情深深雨蒙蒙呢?”。
陈砚歪头,“你还知道是情深深雨蒙蒙呢?”。
“那,我妈天天守着电视机跟前,都播多少遍了,哪个台播我妈我追哪个台”。
陈砚笑了下,比哭还难看,“谁交的钱”。
“啊,就留圆寸那个”,刘腾在脑袋上比划了一下,他不知道周狄叫什么,“手腕上贴了个狗皮膏药那个,反正我看他拿钱去的缴费处,哎不过我记得不是他砸的你,是他砸的么”。
陈砚嗤笑一声,“给钱就行”。
“我真挺服你的”,刘腾一咧嘴,“疼成那样了,还想着跟人要医药费呢,我当时看你跪地上,我都吓麻了”。
陈砚叹了口气,心说咱东北人怎么出了你这么个怂货,能惹不能撑。
陈砚惦记医药费,因为他没钱,对他来说现在什么都不重要,钱最重要,没钱就没饭吃,没学上,交不起200块房租,连个长途电话都打不起,他已经快一个月没给家里去电话了,长途电话好几毛钱一分钟。
骨折肯定不便宜,骨头折了也不要紧,还能长回去,可是没钱治,才要命。
想到这他闭了闭眼,想笑,活了16年发现钱比命重要,没有钱他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一天都活不下去。
过了一会,“阿姨处对象了?”。
刘腾本来偏坐着,一听这个往椅子里坐了坐,很是惆怅,“谁知道她,一天到晚神出鬼没的,宾馆也不管,就扔给前台,一有事前台那小姑娘找不着我妈就找我,我懂个屁,我比她还小呢,前天差点跟一房客打起来”。
陈砚歪头,刘腾忧愁的川字纹都出来了,“怎么了”,今天项城骂的那几句话他倒是听见了。
刘腾坐起来,义愤填膺的,“有一房客,说烧水壶里有股臭袜子味,我一听这不扯淡呢么,我说你是不是想不给钱,不想给明说,他说你还别不信,然后就拎了那个水壶出来,倒了一杯让我喝,我得证明打扫阿姨确实打扫过了,但阿姨平时也不刷水壶啊,谁家宾馆阿姨还刷水壶啊,不喝不行,喝吧”。
“嗯”。
刘腾咽了口唾沫,表情十分精彩,“真是有一股臭袜子味”。
陈砚没忍住,偏过去脑袋,“鹅鹅鹅鹅鹅鹅”。
“别笑,那我能说有味吗,指定不能啊,要不他不得讹死我们啊,我就说没有,你指定是吃了什么东西,味觉跑偏了,你是不吃大蒜了?大蒜遇到水碱,一中和,那不就有一股臭袜子味”,刘腾梗着脖子,“编呗,反正就不能承认,然后他就说,你想抵赖是吧,可以,那你把这半壶水全喝了,这事就算完了”。
“嗯!?”。
“那我能喝吗,我说我刚吃完饭,灌一肚子鸡蛋烫,喝不下去啊,再喝我肚子里的汤要冒出来,喷你一身,你能愿意吗,我说要不给你换个壶,他说不行,你不喝我就去工商局、旅游局、消协挨个投诉你”。
刘腾跟个老娘们似的,一手搭着陈砚肩膀,一手比比划划,“你说我们一家庭作坊小宾馆,还用得着去工商局,工商局有时间管这破事?再说工商局怎么证明烧水壶里煮臭袜子了,上哪能鉴定出来吧你说,臭袜子味还申请专利了?但是他要真投诉了,还挺麻烦,然后我就说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们赔你三倍房价,我这还没说完呢,他立马答应了,说那行吧,事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也不是喜欢为难人的人。哎你说,他是不就想讹钱?”。
陈砚也挺好奇,“真有人拿水壶煮袜子?”。
“有”,刘腾十分肯定的点点头,“还有人晚上不起夜往水壶里尿尿,哎我给你说”,刘腾往两边看了一眼,趴在陈砚耳朵边上,“还有人拿毛巾,牙刷,往那什么里塞”。
“?”。“咳咳,不懂啊?”。
陈砚:“往哪塞?”。
刘腾靠回椅背,摆摆手,“算了,你还小,长大你就知道了”。
“我比你大俩月呢,大哥”。
刘腾又靠过来,“就是,洞!”。
“洞?”,宾馆还有老鼠么。
刘腾叫陈砚的发音整笑了,“眼儿!”
“眼儿?”。
刘腾看陈砚表情就知道这货是真不懂,不是装不懂,“你以前不上网啊”。
“上啊”。
2000年初,上网基本都去网吧,家里有电脑的不多,□□聊天室刚火起来,号码还是五位数的。
“上网都干啥了”。
“聊□□,电脑上有电影就看个电影”。
“没啦?”
“奥还玩游戏”,陈砚有点不好意思,“有时候也搜一搜那谁的照片”。
“谁啊”。
陈砚咳了一下,“贾静雯”。
“你喜欢那样的?有啥想法吗”,刘腾挪了挪屁股脸冲脸看着陈砚。
“挺漂亮的,眼睛挺大”。
“啊,然后呢?”。
“我要有个那样的姐就好了,从小就想有个姐”。
刘腾看着他半天没说出话来,“那你晚上就没做个梦,主演个小电影啥的?”,他手指一抖一抖的指着陈砚,“不行,哪天我得带你去网吧恶补一下子,你这孩子,基础知识缺狠了”。
“基础知识?”,陈砚没太明白,刘腾这人虽然不靠谱,但总体是个心大无脑的好人,“行呗,用带毛巾么”。
刘腾直接四仰八叉瘫椅子上了,他偏头看着陈砚,痛心疾首,这小脸长的,笑一笑也挺青春年少,打起架来一夫当关,发起狠来敢拿刀子往手心里扎,那怎么一点正经生活常识没有呢。
但是这种反差感又让刘腾觉得很神奇。
刘腾初二就看过毛片,陈砚不如他,差远了,到现在连女生的手都没摸过。
以前陈砚在老家的时候,镇上只有一家黑网吧,没有营业执照,开在一个旮旯胡同里,每次去上网都搞的像地下党似的,踩点放哨,生怕被警察叔叔请去喝茶。
可是他们进网吧最多就是就玩玩单机游戏,聊□□,这次聊完下次不知道猴年马月,因为那会零花钱太少,跟他妈要两块钱都得想八个招,斗智斗勇,玩什么都不尽兴。
网吧一共六台大肚子电脑,跟17寸黑白电视机差不多,一个小时一块钱,到点机子就自动切回到蓝天白云和草地的桌面。
陈砚也算是刘腾长这么大,认识的最表里不一的人。
他第一次见陈砚的时候还是去年隆冬。
陈砚这小孩,圆寸头,眼皮微内双,正面不见鼻孔,桃花嘴,一笑嘴角上翘,出来一个括号,眉心正中央上有一个黑痣,好像人用墨宝专门点上去的。
往那一站,清清爽爽一好少年,但骨子却是个黑土地里养育出来的东北土狼。
小时候家里太穷了,他爹是个瘸子,上战场打仗被炸断一条腿,半个劳动力都算不上,后来复原回家,村里给安了个五保户,定时补贴点粮油米面,五岁的时候他爸肾衰竭走了,家里没有主要劳动力,没人耕地播地收地,扛不了麻袋,他妈就养羊,卖羊毛,卖羊羔,卖种羊。
陈砚在村里小学念书那会,因为穷,穿的稀破,已经没有补丁的年代他还穿着大热衣服裁出来小衣服,总被人欺负,用现在的名词叫霸凌。
村长家的小子带头堵他,冬天里按着他的手脚把他脑袋埋在雪窟里,再把他书包里的书掏出来,仍在街上,往书包里灌满雪泥。夏天村里中央有个深沟,沟里雨水一人多深,村长儿子带着人专门等他路过的时候朝他扔石头。如果他被击中脑袋,掉进沟里淹死了,他们会说,不知道,我们没碰他,自己栽下去的。
在无数次被追着打的经历中,陈砚学会了以一敌多,上学揣弹弓,下学拎棍子,也学会了打不过就疯狗一样的跑,跑不过就趴下护着脑袋挨揍,挨了揍回家也不吭声,灰头土脸把衣服一脱,藏进被子里哭,后来连哭都懒得哭了,去你妈了个巴子的,打不死老子等别老子长大了。
在那个还不怎么流行星座的年代,陈砚表现出了典型的天蝎座性格,有仇必报,有恩双倍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