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灼其华》未踏归程

1、大婚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大红灯笼衬得屋内喜气洋洋，红色绸缎爬在房梁上，墙上贴了巨大一个囍。屋子里站满了人，都喜笑颜颜地围着中间正在拜堂的那对新人，坐在那对新人前头的是新郎的父亲母亲。
　　吴家大将军吴敬廉，吴家大娘子周夫人。

　　新郎官便是吴家大郎吴永琛了，所有人都在庆贺这样一场热闹的婚礼，礼婆带着二位新人敬茶，吴永琛拉着手中的红绸另一端连结着蒙着盖头的新妇并行，走向他的父母。宾客看了都起哄，有的捂嘴偷笑，有的伸着脖子喊：“吴大公子和少夫人真真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啊！”

　　正赶上外面小厮燃起烟花，噼里啪啦照亮吴家上空，好似黑夜变了白昼。宾客们都被这一幕震撼地连连鼓掌叫好，屋子里又添了几分热闹。烟花声音只盖住周遭人语的一半，若是不喜这声音，落入耳里只剩耳鸣。
　　吴永琛带着新妇每走一步，烟花在背后便响一次。红衣女子漫步摇曳，曼妙身姿被所有人赞叹，赞叹这是天赐良缘，佳偶天成，郎才女貌，两家联手必定有所作为。

　　走到吴家二老面前，吴永琛带着新妇跪下。
　　吴永琛：“儿子给父亲敬茶”
　　轮到新妇，众人言语声皆停，见新妇默不作声，只把手中茶盏递到周夫人跟前，周夫人面露尴尬，但宾客在此也不好作为，只拿住茶盏浅浅喝下。

　　新人双双站起，新郎要带着新妇回新房，再陪宾客喝酒。礼婆大声吆喝着礼词，吴永琛拉着红绸在众人一片吵闹中带着红衣女子走入廊道。
　　因着天色暗淡，廊道两侧燃起蜡烛，两人一前一后，无人言语，身后的嘈杂皆落在外头，越来越模糊，越来越低沉。
　　人走起路来带风，红衣女子每走一步，烛火摇曳一下，好像在恭送这少女，从明日开始她便不再是她自己，而是另一个身份。
　　吴家少夫人。

　　无人知晓也无人看到，敬茶之时那被盖头蒙住的脸挂满了泪痕。此时走在廊道里，红衣女子步履缓缓且沉重，她也知道自己走向的，自己即将迎接的是什么。还是无人察觉，那滴泪就这样幻化在空中，就像她在这之前所有快乐的日子，一闪即逝。
　　好在，满廊的烛火见过了她的眼泪，燃的愈发昏暗。多落寞啊，最后的最后也只剩暗暗发光的火焰知道她的秘密。
　　这样大喜的日子，明明每个人都是高兴的，明明每个人都要比新妇高兴一万倍的了。
　　那么，她就是不高兴的了。

　　吴永琛把红衣女子送到房中，看她坐下，说道：“你心中可是有怨恨？”
　　红衣女子没有说话。
　　“若无怨恨，为何让我娘当众出丑，若无怨恨，为何不言不语。你可知你不再是葛家长女，你现在有了新的名号-吴家新妇。如若你能看清其中道理，咱们相安无事，便都能生活下去。可你还是不肯改正，家里大概会被你搅得天翻地覆！”
　　红衣女子还是沉默，吴永琛轻哼一声便甩袖走了，门被重重关上，好似她的一颗心坠落到深处再无下限，一声重响，摔个粉碎。
　　“嘭！”

　　红衣女子伸出手轻轻把盖头拿下去，任意它落到地上。那是一张拥有极美容颜的脸，细眉长眸，白皙皮肤，烈色双唇，可那张脸却苍白无比，泪痕尚且还没干，挂在姑娘的脸上，让人怜惜。她细细回味了一下吴永琛说的话，冷笑一声，心想她不再是葛家长女……
　　这简直是放屁。
　　“我永远只有一个名字，我是葛茉姝。”

　　葛茉姝，生于武将世家，父亲葛洪安是当朝翼赫将军，立下赫赫战功，母亲虽在葛茉姝四岁那年早逝，但母亲也是出自武将之家，是在战场上牺牲的，葛洪安没有再娶也并未纳妾。父亲从小亲自教她骑马射箭，每年无战事时带着她打猎、出游，若葛将军不在京城，葛茉姝便由府里的管家、奶妈、小侍女管教和陪伴。
　　当然也不仅如此，葛茉姝的眸子里总似藏了星火，任谁看了都会感叹极美的一双眼睛。她还有一个青梅竹马，那是京城女子皆梦想的人，温文尔雅又风度翩翩、样貌英俊又饱读诗书，人人都说姚三公子世无第二。

　　姚熠生……葛茉姝忽地想起这个名字伴随着的就是心中大恸。
　　“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葛茉姝突然想策马、想舞剑、想冲出去与他们吵个天翻地覆，甚至她最想去找姚熠生……就是不想被困在这一隅，只看着屋顶的吊饰和床头昏暗的烛火，过着未来那日复一日无趣至极的生活。那不是她，更何况这婚本就不是她想成的，只是她没有依靠，父亲在边疆驻守，不知道书信到没到父亲手中…
　　她没有办法。

　　葛茉姝这一年十六，今日是她成婚的日子，是吴家和葛家联姻的日子，可葛茉姝却不想让这些与自己有关系。明明只想做一个身外之人，她却被迫无法置身事外，她淡淡地望着窗外，想起那时无忧无虑的日子，心里涌起无限悲伤。

　　这身嫁衣明明只想穿给他的。

　　…………………………

　　葛茉姝十三岁那年，豆蔻年华。

　　“姑娘！姑娘！”
　　“你快下来啊！”
　　树下的小侍女名唤瑛瑛，是葛茉姝从小就陪在身边的人，只比葛茉姝大了不过三岁。
　　葛茉姝像一只顽皮的猴子，葛将军经常这么形容她。如今春日到，粉嫩的桃花开了满树，她便按耐不住支开所有人，找到几个支点，三下两下就爬了上去。瑛瑛被吩咐拿遮阳用的伞，回来看到葛茉姝在树上坐着差点晕过去，手里的伞扔到地上连忙跑到树下，抬头看着在树上坐着的葛茉姝即刻出了满头的汗。

　　“瑛瑛，你别怕，我这就要下来的，你…稍稍退后一些。”
　　葛茉姝摘完了花就想马上下来的，不过瑛瑛做事也是麻利，那伞她藏那么深还是被找到了。她怕突然跳下来会吓瑛瑛一跳，便安抚她让她莫怕。
　　“姑娘……你慢点，我……我去叫人！”
　　“诶！诶！不用……”
　　葛茉姝一看瑛瑛走了就自己慢慢往下挪，在要落地踩最后一个支点时突然踩空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瑛瑛带人往回跑正看见这一幕，连忙跑过去要把人扶起来。其实葛茉姝没事，从小葛洪安将军便教她骑射，教她功夫，早就摔摔打打多回了，葛将军也不心疼。小时候的葛茉姝每天和父亲在一块的时间不多，除了父亲带她去策马其余时候不是被练功练哭就是被打哭。
　　一个小姑娘能长到如此年纪，整个将军府的人都连连称奇。

　　瑛瑛还没跑到，葛茉姝自己拍拍屁股已经站起来了，拿着刚摘的花就往府外跑。瑛瑛当然追不上，对着正好带来的小仆人阿凌说：“快追姑娘！”这时候葛茉姝早已跑得老远。
　　葛府管家陈正刚巧从正房里走出来就看见葛茉姝小小的个子，手里拿着束花，跑得衣袂纷飞。衣裙下摆还脏的要命，不知道刚才干了什么，后面还被阿凌追着。陈正一眼就看明白了，这姑娘肯定是上树摘花了。
　　“茉儿！”
　　陈正语气方刚地叫葛茉姝，葛茉姝路过他脚步没停，但速度变慢了。
　　“陈叔！”
　　葛茉姝看了他一眼，咧嘴一笑，回了一句问好就当过路费了，不管不顾地还是跑。
　　陈正：“嘶！”
　　就听见刚跑过去的小姑娘头也不回地喊道。
　　“今年的桃花真是好看，茉儿给姚三哥哥看看！”

　　阿凌在陈正身边停下，还在大喘着气，说：“……陈叔……还……还追吗？”
　　“别追了，应该是去姚府了。”陈正看了一眼阿凌气不打一处来。“你看看你们，追个小姑娘喘成这样！我是不是得多操练你们呐！”
　　“别别别……陈叔……我去干活了！”阿凌赶紧跑开他，生怕被带去跑圈。

　　姚家世代文臣，书香门第。姚大人姚鼎铭为朝廷谏臣，家中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姚怀瑜一次科考便取进士位，在朝中谋得一官职，和父亲同是谏臣，是辅助父亲的良选。二儿子姚钟毓，心思机敏，不愿参加科考，带着些钱财去了边塞经商。姚大人气得差点断绝父子关系，告诉二儿子如若不混出个名堂不要回来，好在姚二公子聪慧过人已在边塞小有所成，还娶了个边塞姑娘为妻。三儿子，姚熠生，据说诞下姚熠生时正值夏日，姚大人在烈日当头给三儿子取了一个炽热的名字。
　　熠熠生辉，此生便可丹心赤忱。

　　即便如此大儿子怀瑾握瑜，二儿子钟灵毓秀，哪一个也不落下风。姚熠生从小便同两个哥哥一样才华四溢，姚大人一眼便从他平日背书学字看出他的小儿子如若好好打磨也是不可一世的人才，京城无双。姚熠生生得好看，自小见人就笑，桃花似得眼眸笑起来就弯，让人看了就喜欢，京城无人不知姚三公子温润如玉，风度翩翩。

　　姚府距离葛府不出几百米，葛茉姝跑到姚府门口，停下撑着膝盖喘气，用脏了的衣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拉住龙头环开始敲门。开门的是姚家的小厮，看见葛茉姝就笑了。
　　“姑娘来啦！来找三公子吧！”
　　葛茉姝重重点头，眼睛亮亮的。
　　小厮让她进去，葛茉姝先去正殿拜见姚家夫人冯敬芸，冯夫人一眼看见葛茉姝便无奈地笑了。
　　“茉儿怎的弄成这样！来人给姑娘找身新衣裳。”
　　边上侍女看见葛茉姝灰扑扑的都咯咯笑，听见冯夫人的话便动身要去找衣裳。
　　葛茉姝不好意思地笑了，说道：“嘿嘿，多谢姨母！让姨母见笑啦！茉儿把花给到姚三哥哥手里就走，姨母别劳烦姐姐们啦！”
　　在场的都是女眷听着葛茉姝说完这一大长句都乐得不行，满眼怜爱地瞧着她。
　　“茉儿来得不巧了，熠生现下不在府里。”
　　冯夫人低头看着这小姑娘，因为府邸相邻，这小姑娘四岁便没了母亲，冯夫人于心不忍，便经常在葛将军不在的时候让侍女去请来自家玩，因着自己的小儿子只比这小姑娘大上两岁，就让姚熠生和她做玩伴。
　　葛茉姝机灵可爱，大眼睛滴溜溜看到你心里，所以姚家都对葛茉姝喜爱非常。

　　“啊……不在啊！”小姑娘的脸马上就向下垂了，失落都快溢出来了。
　　冯夫人又无奈地笑了，说道：“要不茉儿把花给姨母，姨母转交给他。”
　　葛茉姝看了一会手里的花说道：“多谢姨母，待姚三哥哥回来，花应该就谢了，我再摘给他吧。”
　　说罢便转身离开了，小小的葛茉姝捏着手里的花离开了姚府，冯夫人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又慈爱地笑着摇了摇头。
　　葛茉姝还想回去看看哪朵花漂亮便保护起来不让它落下，当即加快步伐，刚跑出姚府大门口的转角还没看清前路便同一人撞个满怀。
　　可见这人也是脚步匆匆，葛茉姝诶呦一声被撞倒在地，刚想皱着眉头问是何人便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栀子花香。
　　紧接着就听见男孩清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茉儿！摔哪了？”

　　葛茉姝还坐在地上一抬眼便笑了，眼前蹲在她身前的男孩应是十五六岁，剑眉桃花目，英气无比。
　　只不过现在这好看的眉头皱着，那双桃花眼满是担忧。
　　“三哥哥！”
　　葛茉姝灰头土脸地笑着，仰着脸看着姚熠生。
　　这便是姚家三公子了，十五岁的姚熠生还未加冠，束着高马尾，身着杏黄色衣饰，人如其名明亮如朝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