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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至清至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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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不似天。神,不为神。
诛神者,是神。
“为什么……”指间残魂,掌心殷红。亲手戮杀的朋友与同类。
神怒,神悲,神恨,神落泪。
神之眼,望尽万物本质,独不知自己。
他曾听过凡间之音。凡灵们问他,为何要我降生?为何要我生而为人?为何要我年老色衰?为何要我失去?为何要我离开?为何是我?为何不是我?为何要我恨?为何要我爱?为何要我感受?为何你,这般残忍?
他去问司命星君。于凡灵而言,何为残忍?
司命星君想了想,答道:“奈何。”
奈何。无可奈何。
谁可奈何?
于是他又如此问。
司命星君想了许久,道:“天命。”
“天命由谁定?”他问。
司命星君心中讶异,只面上未露出来:“或许,天帝可知。”
他无言。半晌,又问:“我是什么?”
司命星君愈发不解,却又不得不答:“帝君。”
他再问:“帝君是什么?”
司命星君再答:“是神。”
他仍旧问下去:“神是什么?”
司命星君恭声道:“守天地清明者,是为神。”
他接道:“何为清明?”
司命星君头痛不已,自忖这帝君今日是怎地了。偷偷瞟了一眼,只是面上神雾飘渺,不见他神情。轻轻呼了一口气,正欲回答,却见他摆了摆手:“罢了,退下罢。”
司命星君一礼而退,离开神殿前,他回过头。那神座之上,帝君一动也不动地静静坐着。
第一次见到冥王时,他那从未有过任何感受的魂魄忽然震颤起来。像是某种,联结。
他看到冥王的容颜,那与自己毫无二致的脸。只是那双血眸,污浊之物。
他看不透他的魂魄。但他看到他的血眸亮起,他知道,他亦在探知着自己的魂魄。
是否,他有着同样的震颤?
可到底,非同路者。
那双血眸,令他感到了来自地底深处的死气与恶念。那是万物心中的黑暗,天地埋藏的终夜。
是他知晓,却无法理解之物。
冥王问他,是否生而为鬼、为妖、为魔,便该天诛地灭。
他告诉他,自己的魂魄,难以接纳污浊死物。
冥王笑。那魂魄之中,令他觉出一丝生息。
“至清,与至浊无异。”
他始终难以忘记冥王的这句话。魂魄深处,似乎是认同的。
他瞧着诸神魂魄,魂与魄。神魂,鬼魄,岂非皆是源自天地。
为何同源,却非同类。
冥火攥住了他的魂魄。而后,祝融神火点燃了那混沌元初。
“为何任我焚你魂魄?”那一刻,冥王生了迟疑。
澈蓝的双眸望进血眸:“原来,是天地,亦是天帝。”
号令天界的帝君,众神之上的神,终有寂灭之时。
没来由地痛,仿若在撕裂魂魄。先前以三分魂魄封印朱雀时亦未有这般的疼。尚未燃尽的残魂自指间穿过,冥王跌了下去。
被摄去神识的神魂们忽滞,血色自眸中渐渐消退。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他倒下了!快!诛杀冥王!”
“他杀了帝君!”
排山倒海的神力向他涌来。招招式式,全部击在他身上。他愤怒,他想要反击,可那魂魄深处的剧痛麻痹了他的全身,令他无法动弹。
冥火愈来愈弱,已近熄灭。
“你们这些……蠢物!”他努力想抬起手,却被一重又一重的攻击洞穿着魂魄。
血,如飞花四落。
封印符咒一道接着一道。亿万符纹如海,以千钧之力将他粉身碎骨镇于深海。成为无底之渊。
静默。
诸神互望:“镇住了?”
“想必是的……”
“诸神之力,亿万符咒,便是天帝亦难抵挡。”
“莫要说大话了……为何我总觉着尚未结束……”
“鬼仙……仍在。”
诸神目光汇聚,神色各异地望着一声不响伏在神座之上的吾与。吾与亦望着他们,它的瞳仁,又变作一澈蓝,一血红。
帝君的残魂悠悠荡荡,飘向它。而后,没入了那只澈蓝的瞳仁中。
诸神骇然:“它在做什么?”
“它吞下了祝融火种,又收去了帝君残魂……我们该将它如何办?”
“天帝何在?天之六神何在?帝君寂灭,天界如此大劫,为何它们迟迟不肯现身?”
“要封印它么?”
“它为何不动?”
“它在等一个时机么……”
“或许……它为冥王所制。是否冥王被镇,它无令可尊?”
就在诸神争执不休间,吾与闭上眼睛,它的身体,愈来愈淡了。
“不好!它要逃!”
五雷再次降下,神座四分五裂。烟尘散去,诸神急忙定睛。
哪里还有鬼仙身影。
“它是逃了?还是被五雷挫骨扬灰?”
“方才它吞下五雷,怎会这般轻易被其诛灭?”
“那么它去了何处?”
“谁知道……”
诸神面上阴晴不定。
“冥王……便封印在此么?”
“帝君竟被他……”
天界再震,又是天地摇撼。
“又是怎地了?!”诸神大半失了镇定。
一张图画展开自上方,现出下界模样。
虞渊之中,锁龙阵映出法相,一道裂纹倏然而生。
“好强的力道……莫非是,青龙正神……它要破阵?”
话音方落,诸神齐齐向一边跌去。
“糟了!东方……”
赫赫天神,皆乱阵脚。
忽而又是一震,下落之势顿止。
“是白虎正神,撑住了东天。”犹有沉着者,转动图画。
诸神如释重负,喜出望外之际仍是心有余悸。
“魔封,开,”幽冥之音贯穿天界,直入地底,“鬼门,洞开。”
那是封印中传出的声音。是冥王的声音。
无底之渊中,亮起了幽幽冥火。
“怎会如此……”一神向后退去。
诸神向后退去。
图画中,下界血雨腥风。妖魔横行,鬼怪肆虐。
甘霖落,席卷整个凡界的业火熄灭着,迷失的神思被净化着。
“真是多管闲事,”那幽冥之声忽在耳边,“你说是不是?”
那神僵立在地:“谁?谁……”
“玄武啊,”笑亦幽,“那可是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自重离墟取来的火神之火,居然被它浇灭了。”
“你怎会出来的?那可是众神一齐设下的的封印法阵......”
“不痛不痒。”冥火炽烈,将惨呼一并付之一炬。
数百神魂转眼烟尘。
冥王悬立于那本将他镇于深海的封印法阵之上,无底之渊在脚下合拢消逝。吾与趴在他的肩上,俯瞰诸神,双眸染血。
天界,变成了屠戮之地。
冥火与祝融神火自冥王与吾与身上释出,融于一体。所过之处,哀鸿遍野。
四散奔逃,丢盔弃甲。
唯有战部诸神仍不肯退去,恐惧入骨,不屈却亦血肉之中。神魂一个个的湮灭,可谁也没有向后一步。
冥火旋绕着,冥王止了攻击:“你们走罢。以身殉道者,非我所愿诛。”
“可你杀了帝君!”
“我杀了他?”冥王忽然奇怪的笑了一笑,“不,我没有杀他。”
“诸神所见,莫非我们全都瞎了不成?!”
冥王大笑,直笑出了泪。可笑得突然,止得亦措不及防:“既是不愿走,那么便同他们一道,为它陪葬罢。”
走了一半,留下一半。
无论是大义凌然,亦或是匹夫之勇,于他面前,不过皆为草芥。
面前,只余下一神。
冥王仿若看不到他一般,径直自他身边走过,走上长阶。神座已成灰,他便在阶上坐了下来。
一口长长的气呼出,似是疲惫已极。他轻轻抚着吾与的后脑:“阶下何者?”
“战部一将,闻信。”
冥王点点头:“为何不学他们,不战而逃?”
“并非是逃,是为再战。”闻信手握神剑。
“随你如何说,”冥王笑,“你上前来。”
闻信仰头望着他,心中百念思过,却如何也琢磨不透。
“我不杀你,”冥王道,“你也莫要做愚蠢之事。”
闻信想了一想,将剑化去。抬脚,踏上了长阶。
一步步,愈来愈近。十阶之隔,顿住了。
“寿岁几何?”冥王问。
闻信实在想不通他究竟想做什么。以自己的力量,在他手下绝无生路:“三千岁。”
“战场骁勇之辈,”冥王之眼,看尽他的前生过往,“可知你的将军何处?”
闻信眸光闪动,张了张嘴。犹豫着,还是问出口:“冥王……可知?”
“他在何处?”闻信追问。
冥王瞧着他,似在探究着什么:“你,当真想知道?”
闻及此言,闻信一顿,不知在回想着什么。少时,他又问:“将军……可在天界?”
冥王笑意微微:“为何执着于他?”
闻信的目光凝在一处:“他……是因我而身死。”
“你与他战至力竭,拼死护他,已还了他的命。”冥王一手撑了半边腮。
“他究竟在何处?”闻信道。
冥王打了个呵欠:“可曾寻过凡界?”
闻信蹙眉:“我再三请托司命星君,他替我查过,凡界并无将军的踪迹。凡灵身死魂销,若他并未入他界,便是……彻底湮灭了。”
一个“嗯”字被冥王念得转了数个调子,最后以否作结:“他仍在四界之内。”
“可他并不在凡界,我亦遍寻天界……”闻信说了句有头没尾的话。
冥王抿了嘴角:“看来你已想到他在何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