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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古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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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天。重离墟。
“属下已探查过,那萧謉只是一介凡人,不过跟着他的,有一只灵兽,还有一个隐了身份的仙神。”翼火蛇抬头,七簇离火悬于身前。
“灵兽。”仿若来自天际尽头的男女双声,念了两字。
拂尘轻掠指隙,星日马道:“幼狼模样,双瞳异色。”
离火隐色,现出一副图像来。
翼火蛇嘴快:“正是它。”
火焰重又上了色。
翼火蛇心内揣度着:“此事是否还是知会勾陈正神……”
星日马先驳了一句:“怕是不妥。”
“勾陈正神职守下界,”翼火蛇道,“鬼仙既在下界,不是萧謉,便是旁人。我们出手,到底太多掣肘。”
“鬼仙究竟是否在下界,甚至是否存在,不过亢金龙一家之言,”星日马道,“还是谨慎些为好。”
“还要如何谨慎?如今青龙正神离位,日久不升,鬼仙现世的传言几乎传遍了整个天界,”翼火蛇不满道,“或许不需我们多言,勾陈正神早已知晓此事。”
“先前我们出手,虽未露出身份,却已引了旁者注意,”星日马道,“眼下先手已失,认错了人,便该静观其变,且看走向如何。”
“一介凡人,身边却跟着灵兽与仙神,岂非奇怪得很?”翼火蛇仍是颇为在意。
“各自归位。”天际回了音。
天上碧空,人间无日。
“那里的云雾,似乎特别的浓重,竟将月光完全遮蔽了去。”萧謉探出身去瞧。
一团黑雾悄悄地向他袭了过来,却在咫尺之处撞上一道瞧不见的屏障,散了开去。
“那并非寻常云雾,”苍蓼道,“是妖氛鬼雾。”
“几乎是遮天蔽日了。”兰宫不由咋舌。
“西极山本就为世间极阴之地,可这情形着实比意想之中严重得多了。”折扇前行之势陡然变慢,开始缓缓下落。
萧謉不解道:“怎地停下了?”
“不可轻易接近,”苍蓼道,“那般厚重的妖氛鬼雾,凡人之躯无法承受。”
“若不可接近,如何除妖驱鬼?”萧謉探着头地瞧。
又是几团黑雾撞上了屏障,而后消散四去。
“轻易二字被你吞进肚子里了?”苍蓼按着他的后脖颈将他掰了回来,“探出我的结界,你立马被妖鬼吃了魂魄信不信?”
萧謉跌回来:“外头有妖鬼?我什么都未瞧见,鬼铃亦未响一声啊。”
“仔细瞧,”苍蓼指着一处,“师姐瞧见了么?”
兰宫瞧过去,果见几团黑雾旋绕着,撞了过来,散了又聚,再撞过来,复又散去。
“鬼铃应妖鬼之气而响,若是未能修炼聚形的妖鬼,难以掩其气息,最易被鬼铃捕捉。可为何,这般浓重的妖氛鬼雾,竟不闻一声响……”
苍蓼神情变得有些古怪:“不,并非鬼铃未响,而是我们未能听到。”
萧謉低头,两只墨黑的铃铛悬起,碰在一处,线绳被扯起,似在随风而动。
“怎么回……”兰宫惊讶的发觉,那张沉压在肩背上的澜弓,忽然变得没有任何分量一般,如风托举,竟兀自向上悬浮了起来。
“师姐……”
兰宫回头,不由诧然。不仅仅是她的弓,就连萧謉,亦浮在了半空。可瞧瞧自己与苍蓼,分明都好好的立于折扇之上。
“为何我……”萧謉扑腾着想要落下来,却不过徒劳地摆动着四肢。
而后,澜弓与萧謉像是被无形之手拽扯住一般,先是向扇外一滑,随即猛坠了下去!
吾与咬住萧謉的衣角,一同被拉了过去。
饶是苍蓼反应够快,瞬时便御扇跟上,可他们之间总是隔着七八丈之距,如何也追不上。
眼瞧着萧謉要跌入密林之中,兰宫急道:“再快些!”
不过眨眼,萧謉已消失不见。折扇几乎是直撞了下去。
就在穿过密林之时,一阵奇异的感觉由心口扩散开来,不至冰冷,不足温暖,苍蓼一凝,似觉出什么来,可一刹间又琢磨不出个头绪来。
折扇擦着地面穿在林木间绕了一个大圈,两人跳了下来。
“怎地不见萧謉?”兰宫捡起了横躺于地的长弓。
苍蓼将目光投向高不见顶的林木,仰望上去,千万片叶剪碎了月光,点滴淌落。
“竟已至如此程度。”喃喃只低语。
兰宫听得半句,不解地问:“什么如此程度?”
“师姐没有察觉出,这古林有些不同寻常么?”苍蓼倒来问她。
兰宫本一心在寻萧謉踪迹,闻言四下里张望去,很快,她便发现了异样。
她看到了矢兰草。
那是一种只生长于灵气充沛之地,由天地精粹孕育而出的珍稀灵草。据说修习之人食之,可塑灵骨。而寻常人食之,可葆青春,延年益寿。是以世人趋之若鹜,一株矢兰草可售出天价。只是这灵草实在难寻,凡是有迹之地,皆被踏过无数遍,十几年前还有人意外寻得一株,瘦干的几片叶,引得几大仙门好一场恶战。此后却再也无人见得矢兰草的踪影,兰宫所见,亦不过是画册中的几页图纸。
而在这古林之中,她看到了遍地的矢兰草。
她想定是自己认错,世间花草无数,模样相近者并不少,不见得定是自己所想的那一种。
可这草的模样又的确是不同寻常,是以兰宫虽未亲眼见过,仍旧可一眼便认出。
它是无根之物,并不需探入土壤之中汲取大地的养料。风起,它在作舞。
它旋至兰宫身前,在她的掌心摇曳。
抬眼望去,生机盎然。
“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是一片古林。”苍蓼拂开一株矢兰草。
“古林?”兰宫满心的疑惑,满眼的不解,“如何此地会有矢兰草?”
“师姐是在疑惑,这么多的矢兰草,早该被人全部采去了。且这般地方,总该有所耳闻才是。”
兰宫以指腹抚过矢兰草的草茎:“你莫不是要说,这又是幻境?”
“不,”苍蓼道,“这古林是实实在在地存在于此处的。”
总是话里有话。
于是兰宫问他:“你来过此地?”
苍蓼问东答西:“怕是一时半会儿我们要同萧謉失散了。”
“此话怎讲?”兰宫僵了一僵。
苍蓼瞧着她,道:“这古林为光阴错乱之地,今世非今时。时一寸,世千秋。世一分,时万丈。”
兰宫听得一知半解,却不由起了不安之心:“那么要如何寻到他?”
“时岁非凡间之灵所能掌控,我们没法子,”苍蓼苦笑,“这一回,麻烦了。”
兰宫垂下手,矢兰草经掌风一拂,舞去了远处。哑然半晌,兰宫抬眼:“既进得来,便一定出得去。”
苍蓼不再说什么,只将折扇悬起:“我带你瞧瞧这古林。”
当折扇再次悬于百丈之处,兰宫终于明白了苍蓼为何会有那般神情。
古林万里,已非先前人世。
可兰宫以为,不过又是一场惑人之境。
苍蓼瞧她神情,道:“师姐可知天之六神?”
兰宫随口答:“天上有神?”
“既有妖鬼,”苍蓼道,“怎无仙神?”
“这世间的矢兰草早已被人搜寻干净,”兰宫望着漫野的灵草,“要么是幻境,要么,是神迹。”
“这并非幻境。”苍蓼又说了一次。
“我只见到妖鬼,甚至是魔,却从未见过什么仙与神,”兰宫问他,“人间这般模样,他们会在意么?”
苍蓼缓缓道:“既成仙为神,便是为护佑天地万物而存,为阴阳相平而守。”
兰宫笑。笑他的大言不惭,笑他的自说自话。笑他以凡人之心去度神明之思。
“你总说些堂而皇之的话。”
“或许是因为,神本就如此。”苍蓼也笑。
兰宫却不想笑了:“萧謉在何处?”
萧謉也不知自己在何处。
他脚痛,手痛,头痛,浑身酸痛。
吾与跟在他身后,随着他一步一停。
“唉,走不动了,”萧謉靠着一株树坐了下来,“什么鬼地方,东南西北一个模样。”
他自己并未察觉,他一直在向西行。
清风舒意,抚了疲惫。困顿中,不防入了梦。
天火已熄,汪洋漫过苍穹。
萧謉低下头,倒映中,他依旧是吾与的模样。
他又看见了青色的巨龙,如一座山岳,它俯卧于水面之上,一对龙角如盘绕生长的银白色高树,指向天穹。
萧謉就趴在它的身旁,一动不敢动,青龙的气息沉重又破碎,碧色的海洋正慢慢洇出殷红之色,漫至了他的脚下。
萧謉惊跳起来,汪洋竟已变作了血海。他向后退去,撞上了坚硬的鳞甲,瑟缩回身间,他终于发觉,染红这天地的,正是身后这条巨龙。
它的身躯,几乎已洇透了赤色。萧謉看见汩汩殷红如泉,缠绕着澄澈的灵流,自青龙的身躯喷涌而出。
他已骇呆了,四肢软绵绵的,他不知自己是如何走过去,他在青龙的耳旁不停地唤着:“青……龙,青龙……”
金色的瞳仁倏然盯住了他,青龙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