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晶之核》琥玉

27、春来

　　94年3月云影
　　收留寡妇的是年初死了老婆的那个男人。

　　要知道，在以前那个男人是很看不起寡妇的，他跟他老婆在公共场合里没少说寡妇的坏话，但这种时候他竟然表现出了“绅士风度”，愿意收留孤苦无依的可怜女人，也算是好事一件。

　　寡妇也喜出望外，那个男人家庭条件在村里也算相当不错，今年三次去芦河村换回来不少物资，原本还有再讨个老婆的想法，但挑挑拣拣没找到合适的，漫长的冬天让他寂寞难耐，此时看寡妇也眉清目秀起来。

　　明眼人都知道一个独身男人跟一个寡妇住进一个屋子会怎么样，但这村子里又没有另一个世界古代什么“三贞九烈”的说法，所以村民们只是把它当作饭后谈资，而寡妇的儿子跟女儿还很懵懂，他们不知道那个男人可能会成为他们的新爸爸。

　　跟王凯一起住，以前一样脏兮兮可不行，王凯烧了一大锅热水，姐弟俩被摁住一顿搓洗消杀，洗了两三小时换了两次热水才算完事。

　　身上所有的虱子跟臭虫都被杀灭，连原本油腻结成团的头发也柔顺不少，原本臭烘烘的味道被洗去以后寡妇的儿子黏过来王凯也不会再把他用脚蹬开，他没少偷笑。

　　在凯因这里虽然规矩多，但吃的睡的都比原先家里好，姐弟俩都很满意。

　　王凯在村子里也算是有点存在感，没人不认识他，毕竟他是村里唯一真正拥有狗的人，他像上辈子一样给自己的狗取了名字：“阿福”。

　　现在的大狗和大狗的女儿都属于村里默认的“共同财产”，它们是保护整个村子安危的重要力量，不属于任何人。

　　但“阿福”不一样，它是条不可靠的“傻狗”，村里任何人看到阿福那蠢笨的模样也不敢把村子的巡逻工作交到它手中，所以由王凯养着别祸害村里是大家共同的心愿。

　　狗胃口不小，尤其是大狗一家这样的，跟一个成年人的胃口差不离，正常情况下阿福这样的废狗会在开春河水化冻以前就被赶出村，自己去荒郊野外找活路，现在好了，有王凯照顾管束负责食物，大家都放心。

　　从巡逻角度来看阿福是条废狗，但不代表村里其他人不羡慕，尤其是小孩们，能抱抱或者摸摸阿福的脑袋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幸福。

　　伙食好，阿福也就长得虎头虎脑，每次看到它的大爪子王凯都想到上辈子的自己，阿福跟它姐都是大型犬，以后会长大个子，所以小小年纪爪子就特别大，那时候的王凯看着自己宽大的手掌跟脚，做梦都想以后也长成大个子。

　　现在他自己已经不是小矮子了，没有那样的烦恼可真好！

　　在这村里只有拥有归属才可能拥有名字，阿福属于凯因，所以它有名字，但它的姐姐跟它的妈妈一样名义上不属于任何人，没人有资格给它们取名字，于是它们没有名字。

　　王凯只能把阿福姐姐的名字给藏在心里头，在合适的时间再次给它。

　　王凯上辈子刚来到村里的时候很不习惯村里多数人没有名字的情况，在他看来名字是作为人最基本的东西，王凯无法想象一个没有名字的人怎么被别人称呼。

　　但看看现在，王凯跟没名字的寡妇相处这么久，跟她没有名字的女儿和儿子交情不错，这么久他们有没有名字并没有真的困扰到王凯。

　　曾经的王凯一度以为去年冬天添了两只小狗，从此以后村子有三条狗守护，以后会更加安全，但开春冰雪融化前大狗的悄然离开让那时候的王凯始料未及。

　　上辈子村里有人看到大狗趟着已经开始融化的河水离开，那时候的王凯都没来得及跟它道别。

　　这一次王凯已经预料到注定的分别，他给大狗吃了相遇以来最最丰盛的一餐，抱着大狗说了好久的话，目送她过河离开。

　　大狗走得很潇洒，没有一丝不舍，它会回到森林巨狼的群体里开始新的征程，那是属于它的命运。

　　村子的雪开始融化，王凯的小屋因为雪水渗透而淅淅沥沥滴水，今年有寡妇的女儿和儿子帮忙，王凯处理积雪比去年更快，扒下干草摊开晾晒拯救了不少材料，让王凯省了好些功夫。

　　一冬天王凯没有节省粮食，有他从另一个世界刻意多带食物过来补充的情况下寡妇的女儿和儿子气色都比以前好了些，胳膊都稍微有了点肉感。

　　村里人都以为寡妇会继续住在那个男人家里，但王凯带着狗去河边捡石头想修补房屋的时候见到寡妇也在自家坍塌房屋的废墟里忙活。

　　看到凯因，她很狼狈地转过身，不敢跟凯因对视。

　　她不想接女儿和儿子回家，因为她去年冬天带着家里刨出来的所有食物去了那个男人家里，但现在她被赶出来，带的食物只有一点点，不够养活两个孩子。

　　王凯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并没有作声。

　　上辈子的王凯为她感到悲哀，但另一方面王凯又明白，如果自己是她，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倘若不是上辈子的王凯能够在两个世界来回穿梭，那么他就算能在村里活下来也多半是皮包骨头只剩下一口气。

　　雪继续融化，奔腾的河水越来越湍急，村子再次与世隔绝，村里的土地也逐渐显露出来。

　　今年王凯跟去年一样提前照顾着村里的参薯地，他还准备把自己的参薯地再稍微扩大一点。不仅如此，先前移栽的红颓子也被王凯寄予了厚望。

　　依旧是细细挑走岩石碎块以后加上肥沃的腐殖土跟拌了草木灰的粪肥，然后把今年份的参薯种下地。

　　寡妇的女儿跟儿子之前就有跟王凯学习过种参薯的技巧，这一次跟着王凯上手很快，不光帮王凯收拾了田地，还在自己家旁边也种一小片参薯，如果照顾得好，说不定够一家人吃一冬天。

　　寡妇的儿子和女儿回家看过她，他们说她很消沉，她的肚子比之前大，而且在家里常常哭泣，她怀孕了。

　　寡妇怀孕了，但是收留她的男人却不承认寡妇肚里是他的孩子，他谩骂寡妇的时候寡妇只会低声哭泣，不敢回嘴。

　　住那个男人家期间她确实也跟村里其他男人发生了关系，但她不愿意说出那个或者那些男人的名字，只一遍遍哭泣着说那确实是收留她的男人的孩子。

　　谁会信呢？

　　没人会相信。

　　村里没老婆的单身男人不多，除了收留寡妇的男人外就只有两个老头是光棍，于是村里的女人们都变得多疑起来，纷纷质问自己的丈夫有没有跟寡妇有任何干系，男人们当然是一口否认，谁都不肯承认自己跟寡妇有过一腿。

　　很有意思吧？

　　看似没有伦理道德的约束，但村子里的人很显然对这些问题有着约定俗成的看法和认知，寡妇这一次算是犯了众怒，村里有声音要赶寡妇一家出村，寡妇苦苦哀求，但看样子并没有什么效果。

　　寡妇的女儿和儿子都很心疼妈妈，母子三人常抱在一起无助地哭泣。

　　离开村子他们能去哪呢？

　　原本卖掉女儿和儿子寡妇就能再次改嫁，去过舒舒服服的好日子，可是她现在怀孕了，生下来孩子之前她别想改嫁。

　　她说她也想过用勒肚子或者摔跤的方法让孩子流掉，但这年月女人们都是用性命在怀孩子，一旦不慎重，孕妇因为流产而丢掉性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在上辈子，这样的烦心事本来与王凯无关，可他揽了寡妇女儿和儿子的事，于是寡妇的麻烦也就牵连到了他。她暂时倒还没来拖累王凯，但毫无疑问，如果王凯不做点什么，到时候寡妇还得把主意打到他头上来。

　　王凯就这样安静地看着上辈子发生过的事情一一上演，他并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举动。

　　他确实做不了什么，就算心里头讨厌寡妇也不能去伤害一个孕妇，哪怕上辈子她曾经背叛了王凯，让王凯怀有过刻骨铭心的恨意。

　　上辈子的王凯很理想化，没有思考太多就去照顾寡妇的儿子和女儿。

　　所谓“照顾”寡妇的女儿和儿子并不是指王凯想要娶她的女儿，然后去照顾他的小舅子，而是他想要从她手上买走她的女儿跟儿子，让她们当王凯的跟班或者说伙伴。

　　以王凯的年龄和体格，他自己一个人很难在这混乱的世道上生存，所以王凯需要借助其他人的力量。

　　年龄大的人太精明，看透王凯的秘密以后可能会对他不利，所以那时候的王凯尽量去选择他能够掌控的人当我的同伴，寡妇的女儿跟儿子是王凯那时候能想到的最好目标伙伴，所以他怎么也不想放弃他俩。

　　日子就这么缓慢地延续着，初三下半学期繁重的功课让王凯也难免觉得疲惫，不过再繁重的功课也比搬石头砌石头墙或者徒手刨地种参薯要轻松，王凯耐心地查漏补缺温习知识点，不敢放松一丝一毫。

　　家里的小卖部生意不算差，少了上辈子的金币支援，还债的速度快不起来，王春城兄弟姐妹都看不上他可怜的小卖部，很仁慈地没“上门坐坐”。

　　这是王凯重生以后难得安宁祥和的时间。

　　王凯已经不再是之前自卑的小矮子，他在家看小卖部的时候总会有比平常更多的同龄男孩女孩来买东西。

　　王凯的身高已经接近一米六，匀称的身型和五官分明的俊朗面孔在这样偏远的小地方很少能见到，尤其是那光洁白皙的皮肤，在饱受风沙侵扰的西北县城里多少人一辈子都没有见过。

　　县城里的孩子很保守，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情感，在那个漂亮男生看小卖部的时候来他家买点东西，和他说上一两句话就是花季少女或者少年们最大的快乐，如果那个男生在递东西的时候笑一笑，那么接下来几天晚上梦里全部都会是那张笑脸的模样。

　　王春城和林佳音最初听到别人夸自己儿子生得俊的时候还很尴尬，觉得别人是客套，后来听得多了，也看到自家儿子个头长高，出落得越来越潇洒俊朗，也生出一丝丝自豪感。

　　曾经的儿子是他俩自卑的源泉，曾几何时，那个一无是处的废物也有了拿得出手的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