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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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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崖刑台之上,烈烈狂风呼啸,饶是见惯了厮杀也不由为这浓重的血腥味皱眉。
“音希!终有一日我定将你挫骨扬灰,碎尸万段……”
被生生挖去内丹,废去了灵脉筋骨,又受了四十九道雷刑,八十一道斩骨鞭,夜迟已经残破得不成人形。
他已经气若游丝,发不出什么声音,而偏就那双眼还狠毒得紧,死死盯着高位上那个下令行刑的女人。
她看起来是多么的纤尘不染,多么得圣洁出尘,那般得高贵神圣,而只有他才知道,那张谪仙般慈善的面容下,隐藏着多么肮脏的一颗心。
他的眼神似一团剧火,浸满了鲜血的红。
在他的体温逐渐凉却,那眼睛里的怒焰却迟迟没有熄灭,仍对着生前锁定的那个方向,宣释着自己的怒意。
若有来生,若有来生我夜迟势报今日之耻!
“禀掌门,凌华山逆徒已正法,还望掌门指示。”
“业火焚了丢下山去。”
据后来的凌华山弟子说,那火整整烧了三天也不见消停,尸焦味的臭味传得满山都是,众人心中甚是惊诧。
最后还是一场甘霖将那火给灭了,灭得干干净净,甚至连那灰渣也一并带走。
夜迟再睁开眼时,只觉脑仁嗡嗡作响,剥皮断骨的疼痛还未消退。
他木然地睁着双眼,似乎眼前仍是血色,又似乎恢复了清明。
一个沾着泥点的鞋子猛然出现在他的面前,接着便是狠狠地踏在了他的脸上。
夜迟吃痛,但又像反应慢半拍似的,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虎哥,这小子莫不是死了吧,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刚踩了夜迟一脚的男孩,脚上的功夫没停,转头询问一旁看起来更高大的男孩。
被叫做虎哥的小孩看上去也不过十二三岁,体态很明显比几个正对夜迟拳打脚踢的小孩富态几分,衣服的布料看上去也贵了不少。
虎哥呸了一声,将刚啃干净的骨头仍在了夜迟脸上,“死什么死?我爹说了命越贱越死不了,没看到这小野种那眼睛还睁得老大吗?”
说完又上前补了两脚,但是夜迟依然没有太大的反应。
就这样众人又打了一会儿。
虎哥可能觉得没什么意思,揍人嘛,不就是想听到个满地求饶哭喊连天的声气,这么不声不响的,和打沙包有何区别?
意思了两下,便领着一帮小弟走了。
临走前还不忘吐两口唾沫在夜迟身上,他身边的小弟也有样学样,还有指指点点对他放狠话的。
“这次就放过你了小杂种,记得离兰儿妹妹远点,要是再有下次,小爷倒要看看是你的命硬还是爷的拳头硬!”
“就是就是,一个不知哪来的贱种也妄想去西灵宗?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模样。”
一群小弟也跟着附和,一面恶狠狠地冲着夜迟放狠话,一面又朝着虎哥堆起了笑脸,戏法里的
变脸大抵也是如此了吧。
夜迟躺在地上,等到他们都走掉好久,才缓了过来。
他抬手随意将脸上的唾沫抹尽,看着那双稚嫩瘦弱了许多的手指,感受着身体传来的疼痛,夜迟知道这一切都不是做梦。
“哈,哈哈……”
被旁人看见这一幕,只会觉得这孩子的脑子怕不是给打坏了,刚被打了不哭不恼,反倒是在那
里笑出了声。
果然,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既然这天道也怜我,让我重活一世,那这一世我夜迟定要手刃血敌,揭开那人伪善的面具,为惨死的掌门和长老们报仇!
夜迟撑起身子,勉强地站立起来,又感受到一阵天旋地转的头晕。
他找了一旁的大石头靠住,整理了一下纷乱的思绪。
如果没错的话,他应当是回到了一百年前,现在的自己还是个虚岁十二的小孩。
刚刚群殴他的那群小孩中带头的叫做王二虎,是镇上王屠夫家的小儿子,平日里总不缺油水,所以长得也比同龄小孩壮硕。
若单单只是屠夫家的儿子也就罢了,王二虎也做不成这镇上小孩的头头。更重要的是他还有个发迹的哥哥王大虎,被西灵宗收作了外门弟子。
这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说得便是这样。
这王大虎结了仙缘,在这镇子上可是了不得的事情,足够王家人凭着仙家的面子横着走了。
若真要论起来这西灵宗也不是什么大门大派,说起来还算是附庸在凌华山下的一个小宗派。但
对一辈子也出不了镇子几回的镇民们来讲,这已经是他们能够接触到的巍峨大宗了。
对前世十二岁的夜迟来说也是如此。
夜迟依稀还记得,百年前他挨这顿打便和这西灵宗的弟子选拔有些关系。
当时西灵宗来了消息要选拔有天资的弟子,只要年龄在十五岁以下的还是童子身的,皆可参与入选。
这对于他们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子来说,可是数十年来了不得的大事。
以往这种大选弟子的盛况可是前所未见的,这对他们来说,是一次不容错过的登天机会。
镇民们对仙家的了解算是一知半解,但都知道仙家受人景仰,斩妖除魔地位尊崇。他们可能对修仙问道不甚了解,但是如果自家孩子要是被仙人选上,那之后得到的银两地位可是实实在在的。
看看王屠夫家就知道,自从他们家大儿子入了西灵宗,这些年他们家没少在镇上作威作福。镇民们见了,是既气愤又嫉妒,是一个敢怒不敢言啊。
对于当时的夜迟来讲,他自然也是想去参与选拔的,那样的话至少自己不用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更不用再受王二虎的欺负。
虽说平日里他们打他,夜迟也没少还手,也不是次次都让他们讨到了好,但这种天天遭人喊打受人白眼的日子谁会想过。
不过后来他顺利去参加弟子选拔了吗?
去是去了,不过等他赶到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
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虽错过了西灵宗的弟子选拔,却意外结了仙缘,得到了凌华山弟子选拔的机会。但从他后来的遭遇来看,这福也非福,那才是彻彻底底地狱的开始。
这事还要从百年前他挨这一顿打之前讲起。
刘兰儿也就是王二虎口中的兰儿妹妹,是镇上教书先生家的姑娘,人长得乖巧水灵,也不怪王二虎喜欢。
这刘兰儿不愧于是教书先生家的,读了些书也沾了些文人的风骨。对于王二虎这样行止粗鄙、仗势欺人之辈嗤之以鼻,从没有过好脸色看。
相反,她待夜迟挺好,同情他无父无母,喜欢他义气直率的脾气,关键是他还长了一副极好的面容。总之平日里没少照顾夜迟。
这便叫王二虎更为嫉妒,很多次大打出手也是因为嫉妒之心作祟。
这次也是如此。
刘兰儿偷偷来找夜迟,将母亲高价求来的一个灵符塞给了他,说是可以保佑他选拔成功。
夜迟自然是不要的,但刘兰儿塞完就跑,夜迟前两天刚和王二虎他们打了一架,伤还没好完自
然是追不上的,便作罢了,想等到忙完手中的活再去还给她。
但不曾想没过多久王二虎他们就找上了门来,抢了灵符,二话不说便对夜迟进行围攻。
夜迟是个硬骨头,哪能让他们占了便宜,他们打得越厉害他反抗得便越厉害。
打到最后,夜迟一对五渐渐落了下风,一个不留神被王二虎的一个小跟班拿石头狠狠砸了头。
夜迟就算再猛,当时也不过是个营养不良旧伤在身的十二岁瘦弱孩子,这一砸当场便昏了过
去。
这一晕便是整整两天。这镇子不大,符合条件的小孩也不多,弟子选拔要不了多少时候便很快
结束,等到夜迟睁眼醒来,仙家之人便早已离去。
刘兰儿和王二虎还有个赵家的小孩被选中,这是夜迟后来才听说的。
昔日仇敌入了西灵宗,而自己仍什么都不是,和他们说的一样就是根命贱的野草。
夜迟自然是不甘心的,当即收拾了自己那没什么可收拾的家当,去往镇外的天地走去。
当时的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能去哪里。他只知道自己得向前走,哪怕是死在外面,被妖魔
野兽吃掉,也不要继续憋屈得活在这一方太阳照不到的角落。
这个镇子常年潮湿多雨,少见阳光,夜迟不喜欢这里。
如果不是后来恰好遇见了云游的凌华山长老,夜迟的生命也许真的会结束在十二岁。
回忆结束,靠着石头休息的夜迟冷哼一声。
当时还不如死了才好。
循着前世的功法,他感受着天地的灵气,让它们运转在自己的经脉之间。
这般灵力周转的畅快之感,他已是许久不曾感受。
清辉殿沦为废人的无数个受辱的日夜,已成为他今世活下去的全部目标。
此仇不报,那他夜迟便是愧对于天地怜他的这次机会。
一个小周天过去,夜迟便从修炼的状态中退出。
他现在的身体素质太差,一切从零开始,切不可急功近利,否则只会背道而驰。
“音希,我的好师尊,你可要好好地等着我啊。”
夜迟收拾完他那所剩无几的行囊,架在他干瘦的肩膀之上,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福宁镇,朝着西边的方向走去。
沿着他记忆中的路线,夜迟也不着急,因为他这一世没有反抗的缘故,王二虎他们并没有将他伤得太重,所以比起前世来讲他还宽裕了两天。
既然有了这个变数,他本可以赶上西灵宗的弟子选拔。但是对于现在的他来讲,那个骗骗凡人还行的小门派,还真入不了他的眼。
毕竟抛开音希的个人品质不谈,她确实是实打实的凌华山四长老,后来虽说用了不正当的手段当上了掌门,但个人的实力还是有的。
前一世能成为她的亲传弟子,已然证明了夜迟的天资。
若是去西灵宗,那就是活生生地埋没人才,更不消说他还有血仇得报。
就这样白日赶路晚上修行。一晃十多天便过去了。
有了灵气的滋养,加之体魄也强健不少,夜迟这几日收获的猎物越来越丰富。
营养跟上了,灵力滋润了,整个人也终于长了些肉,不像前段时间那般瘦弱。
至少从外形上能勉强看出他十二岁左右,而不是之前那样看上去不足十岁。
夜迟算了算日子,今天正好是七月十五,而他也正好赶到李家村。
夜迟抹了一把脸上还是新鲜的血渍,拖着一匹死狼,气息奄奄地敲开了一户村民的院门。
这血是大部分是狼的,一小部分是他自己的。为了更加逼真,夜迟还是故意受了几处不致命但看上去很严重的伤。
前世便是如此,他在处理刚刚猎到的兔子时,血腥气引来了一匹老狼。
他和老狼纠缠了许久,终是以他活狼死结局。不过前世的夜迟可比现在狼狈许多。
和记忆中无差,开门的位和善的老伯。
老伯看到浑身是血的夜迟吓了一跳,再看到他手里拖着的死狼,更是一惊。忙是让夜迟进屋,给他简单地包扎清洗了伤口。
处理好这些,老伯让夜迟在屋里休息,自己去处理死狼和给他准备些吃食。
就在此时,一阵巨大的声响从院中传来,只见一头毛色雪白庞然大物砸在了院门之上,把那本就不结实的木门给撞的个稀烂。
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道道实质化的金光,每一鞭落在那白毛巨兽上,便滞留成一道锁链,直到形成一个金网,将那物死死困住。
斩骨鞭,只消一眼,夜迟便认出了那神器的名字。斩骨鞭是凌华山三长老无相所有,前世被音希那贼子夺去,自己没少在这上面吃苦头。
夜迟透过门洞将那天狐看得仔细,前世他不了解也没多注意,现在他才发现那白狐额间闪烁着的一抹朱红妖印——竟是一只天狐王。
天狐吃痛,浑身被金光束缚难以动弹,越是挣扎那金光形成的锁链牢笼便捆扎得越紧。
许是被逼到了极点,天狐王痛不可遏,反抗得也越加猛烈,口中喷溅出妖息无差别地攻击着,似是想要争取个玉石俱焚的结局。
无相仙人哪里会给它这个机会,不过是强弩之末,不好好束手就擒,还妄想反抗,简直不知死活。
又一道金光从他手中长鞭扬出,这次直接化为了圈带将天狐的尖嘴牢牢封住,接着便是爪子、四肢、躯干,甚至连尾巴都没有放过。
一个金光闪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天狐团子便完成了,如果忽略掉那双恶狠狠的野兽双目,根本不能将眼前这个颇为滑稽之物同残杀了无数人命的天狐联系在一起。
“请仙人收我为徒。”
无相刚将天狐收入乾坤袋中,便见后面屋中蹿出个伤痕累累的小孩儿跪倒在自己面前,邦邦磕了三个响头。
接下来夜迟便是按照前世的记忆,简单讲述了下自己的身世经历、抱负想法云云。当然他还刻意加了些按照无相喜好说出的话,为的就是增加自己成为他徒弟的可能性。
“多谢仙人。”
无相微笑颔首,又嘱咐了夜迟几句便驾云离去。
夜迟拱手送别,脸上的假笑再多一刻就要挂不住了。
无相师叔不愧是无相师叔,看起来温和可亲,实则原则性极强。夜迟在心中暗自想道。
同前世一致,虽然无相对夜迟表露出了更多的善意,但是,这并没有改变他被无相送来弟子苑的结局。
无相在夜迟磕完头后,忙将面前这小孩扶起,顺手查看了下的根骨,确实不错。
他此次下山为的是平息这西山的兽潮,这天狐王便是此次骚乱的根源。
狐狸天生狡诈,受了重伤还能跑得这样迅速,无相便一直追着,直到了这个村子,也才有了刚才一幕。
在查探过夜迟的天资之后,无相想起凌华山最近正在招收弟子,反正自己马上也要将这孽畜带回去,便顺路将夜迟也给捎上了。
弟子苑,虽是叫着这名,其实是凌华山新收弟子,在拜师之前暂时居住的地方。
青天白日的,刚收的弟子们都还没什么事做,在外面晃悠的不少。突然见到一位仙人领了个小孩过来,难免不引人注意。
夜迟也便是在他们弟子中小小地出了一把名。
等到好不容易进行完一系列的天资测试、文武比试、内外门划分之后,终于要到最后一步,各长老仙师挑选弟子。
此次内门共挑出五十二名弟子,按着年龄的排序,夜迟得了个不前不后的位置。
统一的碧色卷云纹门服,腰寄刻有各自名姓的青玉云纹佩,这是刚没拜师前的统一装束。等到确立了他们各自的师父,那玉佩便会变成相应的形状。
夜迟手指无意识地在玉佩上摩挲,面色沉沉。
音希,我们很快就又要见面了。
“阿嚏!”
高座之上,云气飘渺,音希默默裹紧了自己新得的白毛披肩。
朝着一旁的无相传音入耳,“现在是夏天没错吧,我怎么突然感到有点冷呢?”
无相赏了个大白眼给她面色复杂,同样传音过去,“得亏您还知道,大夏天还裹着个大貂。”
别人凉衫她穿貂,脑子指定有大包。
这话无相没有说出口,当着一众弟子的面,两人打起来了就不好看了。
音希爱恋地抚摸着肩上白狐的绒毛,“多好看啊,你瞧瞧。”
如果这只天狐王还活着,音希对它势必不会如此温柔。
剥皮抽筋的时候眼睛也不眨一下的,也不知道是谁。
玉面迦楼罗,她真是很对得起这个称号了。
无相敷衍地应付了两句,注意力放在了下座的弟子上面。
“前几日带了个小孩儿回来,不知道在不在里面。”
“天资如何?”
音希顺着他的话也瞧了眼下面的弟子,乌泱泱的一片,都穿的统一的门服,也没看出个什么不同。
“尚佳。不过我总感觉他的仇恨之心太重,只怕以后难免杀孽过重,得有个镇得住他的师父。”
音希的手指顿住,饶有兴趣地望向无相,“师兄你这意思,我怎么感觉话里有话呢?”
“找见了,在那。”
音希循着无相的目光而去,很轻易地找到了夜迟。
他过于瘦小,在一众健康强壮的弟子中还算扎眼。门服似乎也不很合体,显得他更加干瘦。
不过长得倒是漂亮,如果再胖一些多一点肉,估计会更加可爱。但是那双亮得逼人的眼,又让这小孩增了不少的锐气。那像是从野兽中厮杀过来的眼睛,野性而张狂。让人不由会去猜想,若是这孩子日后长大会是怎样的光景。
“是挺有意思的。这个孩子我要了。”
夜迟自一入登仙台便锁定了音希的位置。她是那么高高在上,那般刺眼。
同记忆中很不相同。
眼前之人云鬓簪花戴珠,身着锦绣霞帔五色彩衣,银色额纹更添了神秘华贵。尤其是肩上的天狐披肩,又多了一分不食人间烟火的高贵。
这样的音希夜迟还是第一次见到,连他刚见到时都有些晃神。
前世的她总是一身素衣,也无甚珠宝钗饰。其衣有多白,其心就有多脏。
音希,我们终于见面了。
夜迟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掐得掌心一片血肉模糊也不知晓。
音希话毕,一道柔和的银光便将他托起放于音希座前。
腰间的玉佩也变作了银色,上面的云纹幻化成了和音希额纹七成相似的图腾。
“拜师吧。”
音希随意一指,玉佩便浮在了夜迟面前。她的语调平平,凤眼半眯,似乎这对她来说就像是收了个不重要的玩意一般。
“是,师尊。”
今日之耻,前世之仇,我夜迟势必会全部讨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