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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回 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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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苏醒后的她侧耳听着外面嘈杂的声音,然而她睁开的双眼却看不见任何的东西。她徒劳地伸出双手在黑暗里摸索着,她就快要喘不过气了,她迫切地想从这片黑暗中冲出去。双手终于摸索到了硬硬的光滑的东西,没有石质那样的冰凉,似乎是木材类的东西。她想要坐起身来,却发现头顶的地方也是木材。她用尽全身力气地推着头顶的木材,又费力地侧过身推了推身旁的,它们都纹丝不动。
她冲着四周木材叫嚷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放我……”外面依旧人声嘈杂,熟悉的不熟悉的此起彼伏,却无人听到她的呼救。
或许是方才呼救的行为让她大口地喘着气,但接着很快地她就发现自己快要无法呼吸了。她捂住自己的脖子,用力地拍打着身旁的木材。
有没有人……有没人来救一救她……
夏元香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漂在了东院里,她看着穿着素净的夫人们人来人往,看着丫鬟坡子们在人群里往来穿梭。那股令她窒息的黑暗终于消失了,她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她随着人群来来往往,想出声唤住人询问时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又或者她的声音没有人能听到。她浑浑噩噩地在东院里飘荡着,没人能看见她,亦没人能听见她的声音。
直到那日,她看见那抹青色的憔悴身影跌跌撞撞地闯进东院。她看见那个从来都是意气风发的郎君熬红了双眼,向来整洁的他连衣角上都沾满了泥点。她很想帮他拢一拢他散乱的发髻,想帮他整理整理有些凌乱的衣服。她还想摸一摸他憔悴的脸颊,抚一抚他通红的双眼,想告诉他先去歇一歇。可她伸出的手什么也触碰不到,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伤心欲绝,听着他声声泣血般地唤着她的小名“阿沅。”
她是夏元香,也是百里韶律口中的阿沅。家中其实唤她的小名是阿元,但百里韶律却偏执地唤着她“阿沅”。因为他与她的初遇便是在上元宵节的河边,她蹲在水边放着花灯,而隔着这条小河的是百里韶律。后来他总是提及这次相遇,他说他初见她时,花灯的光映照在她的全身,氤氲成他心底里的仙子久久无法忘怀。于是他固执地将她的小名改成了“阿沅”来纪念着他们的这次相遇。
她看见马氏与段红舞也出现在了东院里,段红舞想要阻挡韶律的前行被他一把推开。她也随着这阵风被吹向了另一边,差点跟着段红舞摔在案头上。
白色的蜡烛摇曳着火光,夏元香忽然抬起头映入眼帘的赫然是“百里夏氏之灵位”。这……竟是她的灵位?夏元香瞪大了双眼看向那块黑漆漆的牌位,怎么会……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它们明明都是真实存在的啊。她想将这牌位推倒,想将这案头上所有的东西都推倒。
可是,她的手却触碰不到任何东西。她又急切地跑到百里韶律的面前,她想告诉他自己还活着。可无论她如何的呼唤,百里韶律似乎都听不见,他木然地望着案头上的牌位。
“韶律……韶律……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啊……”夏元香望着被小厮架着离开的百里韶律,无助地对他大声喊叫着。一群人来得浩浩荡荡,又去得浩浩荡荡。
第二日,蹲在屋内角落里的夏元香没有再等来百里韶律,她等来的是一群人来抬走屋中的棺木。她飘落在黑色的棺木上,猛然想起她当初沉溺在窒息的黑暗中,那个地方是哪里。原来,她真的已经死了。
她看着自己的棺木被快速地抬出了百里府,快速地下葬。她的墓地并非是百里家的家族墓地,而是另外一处小山头,与百里家相隔甚远。淅淅沥沥的小雨穿透了她的身体,她看着段红舞坐在轿中撩着轿帘直到她的坟头竖了起来。就连,就连死后段红舞也不愿意让她与韶律同穴吗?夏元香抓紧裙摆的手快要捏出青筋,却又无可奈何地愤怒。
没有身体的束缚,夏元香飘去了太子府。她始终记得段红舞在她耳边的轻语,段红舞说太子早已厌弃了她这样的妇人。可厌弃了她没有关系,她的女儿也是太子的骨血,太子怎么能不管不顾呢。
太子府中歌舞升平,太子约摸有大半的时间都歇在了这位周良娣的房中。夏元香隔着窗户看着里面两人的打情骂俏,原来太子也不总是一脸的严肃,原来他也有温柔似水的时候。
她到底是错付了。夏元香望着院中的参天大树,她曾经以为用真心相待就能换回他的真心,她以为她在他心中是特别的,否则他怎么会不顾与百里韶律自幼的情谊同她在一起。原来这一切不过都只是她的痴心妄想,段红舞说的没有错,她在太子的眼中不过是一个玩物而已。
她又飘去了东宫的正房,那里住着她的百里府的大姑奶奶百里韶华,也是太子妃。刚飘到正房的院子里,夏元香便闻到一股药味。百里韶华躺在矮榻上,正与自己的乳母杨氏说着话。
“杨妈妈,你明日回府去看看韶律吧。阿沅这一走,他还不知会伤心成何种样子。”
百里韶华的声音低低地响起,她与韶律自幼姐弟情深。当年待字闺中时,父亲长年忙于政务,母亲操持着家务,这个弟弟竟是她一手带大的。
杨氏端着还热着的药碗给百里韶华:“娘娘先把药喝了吧。老奴明日就回府去看看大爷。”
百里韶华推开她端着药碗的手,捂住帕子咳了起来。“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吃不吃药都是这么些日子了。”
杨氏闻言皱起了眉头,轻声劝慰道:“娘娘莫说这样的丧气话,娘娘才多大的岁数,后面的福气还长着呢。”
百里韶华却是摇摇头,她姣好的面容被病气所侵袭,如那被白雪压后的花朵透着枯萎的气息。“我能有什么福气,我若是有福气的话,也不至于连失两子了。可怜我的孩儿连名字都没等到就去了……”
百里韶华低声地哭泣着,杨氏忙将药碗放下,安抚着说:“ 娘娘还年轻,日后总会还有孩子的。眼下娘娘得调理好自己的身子,再将殿下的心重新拢回来,莫让周氏那小贱人作威作福。”
“若不是因为大夫人,娘娘也不至于与殿下生出嫌隙。”杨氏的话语在提及夏元香时猛然狠了语气。“娘娘当初就不该依了大爷的性子,将那样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娶进百里府。要不是为着她,娘娘怎会与殿下起了口角,生了嫌隙。如今殿下日日都歇在周氏那里,娘娘反而没有讨好丝毫的好处。”
百里韶华听到这里,长长地叹了口气。她望着窗外的明月,柔声道:“我也不曾想到她竟然将韶律弃之不顾也要攀上太子这棵大树。我百里家以正妻之位求娶,韶律又生得玉树临风,可惜她却偏偏迷恋上了殿下,还与殿下……可怜我那苦命的弟弟。”
杨氏随着她的话不住地点点头:“我们大爷也是人群中拔尖的,当今陛下也是赞叹不绝。偏生大夫人那眼皮子浅的,只看上了太子。她既不顾大爷,也不顾您,还生下个孽种。幸好上天保佑,没让这等祸害再活下去。最近不少世家都给您递了帖子,老奴猜想怕是想通过您给自家女儿谋百里大夫人的位置呢。”
百里韶华想起那堆帖子也同意杨氏的看法,这一次她必定不再依着韶律自己的性子,定要给他挑个才貌双绝的大夫人。不过,也不知她这身子能不能熬到那一日了。
“对了,那个孩子还不曾找到?”百里韶华忽然想起夏元香之前诞下的孩子,询问起来。
杨氏摇摇头:“老奴得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那孩子已经被人丢出府外了。老奴又雇人去丢弃的地方寻了寻,说是怕早就被饿狗抢食了。”
“孩子终是无辜的,母亲这般做大为不妥。不过一个女孩,就养在哪个庄子上罢了。到底是一条命。”百里韶华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
夏元香默默地看着屋内,原来有人曾去找过她那个苦命的女儿。只可惜……
她无法再做什么,只愿期盼她这位善良的大姑奶奶能够再多活些时日。
她又循着月色飘回了百里府,东院早已收拾干干净净。除了连理院,这偌大的府邸似乎已经没有了夏元香的任何气息。百里韶律一连数日都不曾踏出过连理院,他也不许任何人进去更换属于夏元香的任何东西。就连马氏亲自前去,也被他闭门不见。
夏元香就坐在连理院中的那株大树上,看着屋内的百里韶律一遍又一遍地画着她的小像,看着她的小像布满了整间屋子,看着他捧着自己的小像一遍又一遍地唤着“阿沅”。
她越来越愧疚,她这样一个人不值得他对她那般好。若说她对他全是恨意也并非这样,只是她更贪图太子身边的位置,贪图东宫的权势。她以为她能够进东宫,哪怕为妾室也能够让家里日子好过一些,让她们夏家在帝都内也能抬起头。可她全错了,她本就不该去妄想那虚无缥缈的权势,而百里府也足够为她撑腰了。
百里韶律,是她辜负了他。
可如今她又有什么法子呢?她想告诉他,她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恨他。她不是不想进百里府,她不是不喜欢他,她只是……只是看上了东宫的权势而已。
夏元香收回望向屋内的目光,抱着双膝望向百里府其他的地方。她看着那日给她穿寿衣的小丫鬟汀兰不久之后就被段红舞嫁去了远房,再也没有回过帝都。她也看见段红舞心心念念的正室之位一直空置着,百里韶律以陛下为榜样,对外声称不再迎娶正室夫人。马氏被气得起不了床,在病榻上缠绵了大半年就故去了,而一向侍奉左右的钱妈妈也跟着殉主。时隔两年,太子妃百里韶华便因病而逝,膝下亦为留下子嗣。在太子妃故去后,太子越发地思念起亡妻,写下了不少诗篇纪念他们之间的情谊。
百里韶律过继了同族的侄子,与段红舞终身不再相见。他如同他的父亲一般醉心政务,也接过了百里宰执的称号,在朝中门生众多。也因为操心政务,以至于在太子登基二年后,不过三十来岁时也病故。
那夜的风吹得窗户“砰砰”作响,夏元香站在窗外,看着里面华发早生的百里韶律。他似乎看见了她,朝窗外的她伸出双手,柔声地唤着“阿沅”。
夏元香忽然心悸,睁大双眼,大口地喘着气。一旁的晴若连忙上前帮她轻抚着胸口,担忧地问着:“小姐,您还不舒服吗?要不我再去请大夫过来看看。”
夏元香睁着双眼,看向熟悉的床帏。她不是在连理院的窗外吗?怎么在这里,这里看起来有些熟悉又陌生。
晴若见她呆呆地望着,心中的惧意更甚,连忙朝屋外走去。不一会儿,随着晴若进来的还有另外一张熟悉的面容。
夏元香不太确定地询问:“母亲?”她记得在她嫁入百里府的次年,她的母亲因身体不好便在乳母潘氏的陪同下回了雍州老家。
蒙氏一把抱住床上发懵的夏元香,语带哭音地说道:“我的儿,你终于是醒了。我也知道咱们家是高攀了百里家,但太子妃亲自下聘,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竟然还……还投水自尽?你若说那百里韶律是个没有学识的丑人也就罢了,但百里公子在帝都都是出了名的英俊少年郎……”
投水?下聘?夏元香只觉得脑子里嗡嗡地作响,如同浆糊一般分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她记得似乎在得知家中同意了与百里府的亲事后,她为了退婚很是闹腾了一阵。约摸着那时确实出了她气愤至极投水一事,因这件事她也被马氏一直厌恶着。
可她投水是许多年前,那么她现在是……夏元香看了看鲜活的晴若,又看了看满面愁容的蒙氏。她缓缓地试探性地问道:“今年可是云锦二十年?”
晴若与蒙氏面面相觑,两人仿佛看见什么恐怖的事情般。蒙氏更是抱着夏元香大声哭起来:“我的儿,你可是撞坏了头?连今年是云锦二十年都不记得了吗?”
夏元香被她抱得差点喘不过气来,只得抓住晴若让她将蒙氏拖开。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忽然露出一个笑容:“母亲,今年真的是云锦二十年?”
她记得没有错的话,云锦十八年她与百里韶律在上元灯节相遇,两年后的云锦二十年太子妃百里韶华为弟下聘,求娶她为百里府大夫人。也就是说她回到了过去,回到了还未与萧琂纠缠不清的时候,回到了还未嫁入百里府的时候。
蒙氏担忧地看着夏元香,偷偷地对晴若吩咐道:“快去把刘大夫请来,给小姐看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