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刹》唐依依大小姐

6、番外

　　十三、
　　顾南：
　　见字如晤。
　　动笔之前，我一直在想，我需写这封信吗？我想了很久，到最后，我恍然大悟，犹豫便是想写，那想写就写呗，反正你也不一定能看到。
　　至于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是个什么年纪，又是个什么心情，我就管不了啦。毕竟我已经死了嘛。
　　我希望我没有死在你的面前，那太难看了，而且大概会勾起你不太好的回忆。虽然我对你说过很多假话，但你是特殊的这句话，我没有骗你。
　　我是真心得希望你活得开心，快乐，幸福。
　　哦，对了，信的内容可能有些乱，希望你不要在意，毕竟我是个随心所欲的鬼。
　　我最近回了一趟鬼狱。夜叉隔着封印问我准备的怎么样，他已经按捺不住的想要折磨一清了。我说快了，他还埋怨我速度慢。
　　不知道你知晓了没有，一清是我的父亲。八岁以前，我都没有见过他，而八岁我第一次看见他，就开启了我噩梦般的前半生，或者说前半鬼生？反正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在你们捉鬼师中，他应当是个天才。他研究了一个阵法，能制造一个专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鬼奴，力量强大且永不背叛。但是原材料比较难找，因为需要一个血脉相连的小孩。所以他先制造了作为人类的我。
　　真是个糟糕的父亲，也是个糟糕的开始。
　　我懵懵懂懂得被他带走，茫然无措得踏进阵法，被冲天的怨气和煞气灌体，成了个不人不鬼的怪物。
　　但阵法有缺陷，或者说，是我有缺陷。我太小了，没有强大的精神在这样的折磨下保持神志，尽管与一清签下了契约，却不听管教，无法战斗。
　　一清当然不屑让一个失败品占据他鬼奴的位置，他解除了契约，杀了我。
　　很可惜，他没有对新物种抱有足够的警惕，我没死透。
　　我浑浑噩噩在这世间飘荡了很久，稍稍恢复神志的时候，又撞上了一清。当时他已经成为了天下第一道门的首席大弟子，大概也知道自己当年做的事绝不能被人发现，这次他不仅知道多砍我两刀，甚至为了以防万一，将我投入了鬼狱。
　　后面具体发生了什么，我就不赘述了，反正最后的结果就是，我翻了盘，不仅跟那几个恨道门恨的牙痒痒的大鬼们成了所谓的“朋友”，还找到了封印的缺口。
　　当然，爬出来的代价巨大，几乎舍弃了我全部的修为。
　　我在人间从头开始修炼，日夜琢磨着怎么杀掉一清。
　　我不得不承认，他很厉害，有生之年，若是纯拼修为，我不可能斗得过他。
　　但我毕竟是半人半鬼的怪物，总会有些其他的偏门。其中一个，就是他当年给我灌体的阵法。
　　你以为你为什么能捡到重伤的我，那是因为我去一清那里偷阵法书了，第一道门的护派阵法真的很厉害。
　　当然结果对我来说还算不错，一身伤，换了一个阵法和一个你。
　　哎，这话说起来又有点暧昧了。
　　但是顾南，我是真的不爱你。
　　鬼的五感是残缺的，我们尝不出味道，闻不到花香，看不见颜色，触不到体温。
　　我刚在人间飘荡的时候，似人非人，似鬼非鬼，五感残缺又神志不清，谁都能来踩上一脚，虽然记忆混乱，躯体却牢牢记住了那种被欺凌的滋味，以至于我遇上阿衍的时候，已经谁也不敢相信了。
　　他认出了我。你敢相信吗，他居然透过那半人半鬼的身躯认出了我。
　　你大概不知道刚被灌体的人可以长得多么可怕，承受不住的煞气会不断外泄烧伤皮肤，而未被烧伤的部分则会因为长时间死气的浸染而长出尸斑。
　　阿娘站在我面前都不一定能认出我，但是他认出来了。
　　他说他一眼就认出了我的眼睛。
　　后来我对着镜子研究了很久，也没有发现我眼中究竟有什么值得他一眼就发现的特质，也可能是因为那时候的我已经更像个鬼，而不是个人了。
　　阿衍把我带回了家，他家变得有钱了许多。小时候我们两家住隔壁，但按着他家这个发家速度，即便我作为一个人平平安安长大，也不见得能跟他保持联系。
　　他给我上药，喂我吃饭，耐心得教我念他的名字。
　　但是我被吓怕了。我吃过混着老鼠药的搜饭，接过人家递来的花却被藏在其中的爆竹炸伤了手，在柔软的草地里被人用棍子打，在冬天的河里被人用脚使劲踩脑袋。
　　我只是不会死，又不是不会痛。
　　混乱的神志让我分辨不出善与恶，我体会不到他带我游湖时的温柔，送我鲜花时的忐忑，我躺在柔软的床里，心却在草地上被殴打至哭泣。
　　最后我杀了他，在我们的新婚之夜。
　　他为了我与家里闹翻，我却因为两根喜烛发了狂——只是因为曾经有人拿着蜡烛在我身上点过火。
　　可笑的是，我的手穿透了他的胸膛，他却在安慰我。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你只是因为害怕。”
　　“别怕。”
　　我抱着他，没有悲伤，只有惊喜，因为他胸口流淌的鲜血居然治愈我身上的灼伤，我甚至将手又往他的伤口里送了送。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咽的气，也不知道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有没有一点点的后悔。
　　我只知道他被我从头到脚利用了个彻底，而等我发现他再也榨不出一滴血了之后，我把他像是垃圾一样扔在了地上。
　　他甚至没有听过我清晰得喊一声他的名字。
　　等我渐渐回想起这段记忆，我就清楚的知道，我的心就已经被一个死去的人牢牢占住，分不出半点位置给你，而你永远也越不过他。
　　吻你的时候我总是在想，当初阿衍看到的是不是同样的色彩，吃到的是不是同样的味道，他会因为我的吻而心跳加速吗，会明明脸红却假装镇定吗？
　　你看，爱上我是一件多么悲哀的事情，无论是对你还是对他。
　　但是幸好你聪明得跑了。
　　情爱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或鬼来说不应该是人生的全部，对吧？
　　好吧好吧，又扯远了，反正等你读到这信的时候，说不定孩子都好几个了，对当年的心动已经可以淡然一笑，说不过年少无知而已。
　　我们接着说杀一清的事情。
　　我得到了阵法，日夜研究，终于找出了其中令人鬼共生的部分。
　　不得不说，一清是个天才，我也是。
　　我想到了你我之间的共感，突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我要让一清变成我。
　　我身上属于鬼的部分本就是他强加给我的，他既然可以靠血缘之力将之强加给我，我自然也可以同样将这部分还给他。
　　我身上修炼多年的厉鬼之力和他身上的道门之气绝对会产生令他痛不欲生的排斥，更何况还有鬼狱里的那些“朋友”。
　　不过我现在还没有完全琢磨透该怎么做，大概还需要一段时间吧。
　　等我把一清那个老道士送进鬼狱，我就可以下地狱了，路过轮回道的时候，我说不定可以看见阿衍，如果他还在等我的话。
　　至于你，我送你一份礼物，算是你看完这封信的小小奖励。
　　你那奇怪的结契阵法居然还有共感的副作用，对鬼来说是很友好啦，但是你每次感受鬼的痛也太惨了。
　　虽然不知道你研究出解决方法没有，反正我是想到了一个，方法我附在了后面，亲自实验有效果。
　　最后的最后，我还是要说，顾南，我由衷的希望你能得到自己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