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树》鹜塘

5、第五夜

　　连着几夜颠倒着没有睡觉，穆哲中午的时候在优优的房间里睡了很久。直到偏转的日头顺着窗户进来，晃到了他的眼睛，穆哲才醒过来。
　　他睁开眼的时候还很恍惚，阳光暖融融的照在他身上，好像他身边还有这张床原本的主人的温度。
　　穆哲想起来还是不久之前，也是这样温暖的一个下午，他确实曾经和优优一起躺在了这张床上。
　　那段时间正好是足球联赛期间，穆哲的爸妈不愿意让他拿出学习的精力用于不务正业，所以他自己买了足球杂志之后，偷偷的拿到优优的家里看。他和优优并肩趴在优优的床上，翻着杂志对优优滔滔不绝的讲自己最喜欢的球队和最喜欢的球员。大概那时他的眼里也有沉迷自己喜爱的事物里的光吧，优优一直没有打断他，拄着下巴认真的听他讲话。
　　一本杂志翻完，两个人支撑在床上的手肘都压红了。他们俩顺势躺到一起休息。优优在随身听里放了他们俩都喜欢的磁带，将耳机放在两人的脑袋中间静静的听。
　　倾斜的阳光照进优优的房间，落到他们两个身上，优优破天荒的伸手握住了穆哲的手，穆哲心里短暂的惊慌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的默默的回握了优优的手心。
　　那一天的下午很漫长，又很短暂，直到磁带放到尽头，响起咔哒一声，明优松开了握着他的手，坐起来摆弄着随身听，说他肚子饿了想去吃点零食，问穆哲要不要一起。
　　穆哲在优优乱七八糟的书架上找到了当初看过的那本杂志，却想不起来优优选择的是哪一盘磁带。穆哲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当时一首歌都没有留心听，只顾得上贪图优优掌心的温度，和倾听自己聒噪的心跳声。
　　明明他那时已经抓住了优优的手，却因为自己的怯懦和退缩，没有将优优一直留在自己身边。如果他当初勇敢的向优优坦白了一切，优优现在又会在何处？

　　穆哲那天一整天都控制不住自己头脑里的思绪，他和优优相识的过往全部一件件的浮现在他脑海里，连他自己不曾在意过的回忆都争先恐后的冒出来。
　　明优对身边的小事记忆很差，他经常不记得出门带钥匙，或者忘记把插在房门上的钥匙拔下来，他从来不会意识到自己的头发长的太长该去剪短的时机。
　　明优小的时候因为大祭司知道关于大榕神的一切，所以特别崇拜他，说自己长大之后也要做大祭司。然而他在对祭司的工作好奇了没有几天之后，转而趴在大榕神脚下的草坪上，研究起盛夏涌现的生机勃勃的各类昆虫了。明优想做生物学家的愿望也只是季节性的，并不长久。他还梦想过成为超市老板、消防员、汽车工程师......还有他最近的理想，他说要做宇航员，做第一个在外星球定居的地球人。
　　他对遥远星辰的向往和幻想像是沿袭自他父亲的血脉一样，闪烁在他仰望天空的眼里——
　　上一个干爽的秋天，群星闪烁的夜空里，穆哲举着风筝往复的奔跑，直到跑出一身热汗，手中的风筝才不急不缓的慢悠悠地离了地。
　　穆哲拄着膝盖喘息着说：“我一定是脑残了，才和你大半夜的跑出来放风筝。我说，你下次能不能给这风筝挂上彩灯什么的？我都看不见它飞到哪了。”
　　明优牵着风筝线，专注的追随着风筝的轨迹。他没对穆哲的抱怨作出任何评价，只是笑着说：“你用心去看，就能看到了。”
　　穆哲于是站直了些，用心的去看。
　　他看见明优被风拂乱的额发，看见明优满足的扬起的嘴角，看见明优盛着细碎星光的眼眸。
　　那只高飞的风筝飞去了哪里已经不重要了。有明优的手牵着，那只风筝或许能一直向上，直到飞向璀璨的星空吧。
　　穆哲被优优眼中的那眩目的东西吸引着，不由自主的一步一步的走向他，着魔似的伸出了一只手。再走一步，他的指尖就能碰到明优的手臂，再走一步，他就能拽住他把他圈进自己的怀抱。
　　明优却忽然大叫一声，奔向某个方向。
　　他大喊：“我靠我风筝挂树上了！”
　　穆哲如梦方醒的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掌心，然后叹了口气，跟在优优身后大步走过去：“挂到哪儿了？我来捡。”
　　那只风筝牢牢的卷在最高的树上，他们俩谁也够不到，优优尝试着去扯风筝的线，却被树枝将风筝线划断了。又一阵风起，断了线的风筝被卷上高空，再也找不见了。
　　穆哲记得自己那时安慰情绪沮丧的优优，答应陪他之后再做一只更善解人意的风筝。但是春天都已经来临了，他还没有兑现自己的承诺。

　　第五夜，穆哲照旧守在优优的房间里，等待优优再一次引领他去找到更多的线索。
　　可是一整夜都过去了，优优的影子一直没有出现。穆哲慌了神，在优优的家里到处找，却什么都没找到。
　　天刚破晓时，穆哲焦急的跑向神庙。他疑心优优昨夜是在那里消失的，今夜便也在那里出现。若是如此的话，他就是错过了优优一夜一次的现身。
　　还没等穆哲跑到神庙，他便在河边见到了许多人团团围住了什么。按理说天色还没大亮，人们都还没到离家外出的时候，河边此时的人群密集到反常。
　　穆哲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慌得他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狂跳。他走近人群包围的地方，从人影缝隙间看到横陈在河滩上的尸体。
　　那人的面目已经因为泡在水里走了样，可他身上湿漉漉的衣服还是穆哲上次见到他时的那一身。穆哲接连后退了几步，最终被石头绊倒，跌坐在地上，他心里充满了疑惑——
　　那是明优的爸爸，他怎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