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行烟雨中》咚眠

31、碧波

　　坦然接受上天的馈赠，接受“迟到”的好运。
　　也是人生的必修课。

　　在二十二岁这年，积攒了二十二年的好运，全部从天而降，将林烟打得措手不及。
　　她还没有学会接受，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一切。既害怕自己无福承受，又害怕美梦稍纵即逝。
　　更害怕所有的好运都是明码标价，等她偿还。

　　门响时，林烟便醒了，她听到了徐行的脚步声，也听到了沉默。
　　她不知他在做什么，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他们并不熟，她一直这样告诫自己。
　　她在脑海中为他们划了一条线，那是她绝不能越过的一条鸿沟。
　　因此，林烟没有睁眼，直至闹铃响起，才佯装惊醒。

　　林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位失而复得的旧友，就像不知该如何面对新选的专业。
　　对待专业，她坚信十分的付出就有十分的收获，即便当下看不见，也会在别处回报她。
　　但对待旧友，她又不知该如何做了。
　　远也不对，近也不对。

　　还好，林烟足够忙碌，没有空闲去思考这么复杂的问题。
　　她为自己制定了严密的学习计划，从早到晚，没有一刻的停歇，就连吃饭的时间也没有预留。
　　这对林烟而言，并不算吃苦，反倒让她感到充实、满足。
　　除了学习，她没有旁事想做。
　　至于吃饭，也只是为了维持生命体征，对她没什么吸引力。
　　少吃一顿，晚吃一顿，都不是大事。

　　林烟不理解徐行对吃饭的重视。
　　就像徐行不理解林烟对吃饭的敷衍。

　　但林烟接受了徐行的善意。
　　她知道，释放善意是一件多么难能可贵的事情，她不愿意让任何一份善意落空。
　　尽管她还没有想好如何回报。
　　但来日方长，不是吗？

　　只是，林烟没有料到，这份善意比预想的还要持续的更久，更深。
　　自那日以后，下课铃一响，那辆车便准时出现在校门口，营养午餐也准时出现在餐桌上。
　　不过，徐行却很少再出现。
　　徐行虽然重回校园，但并没有中断工作。他是一个理性且自律的人，可以很好的平衡学业与工作，两不耽误。在这短短半年的时间，他完成了一部网剧的拍摄，并且完了毕设的初稿。

　　“你是超人吗？都不用休息的？”林烟怀疑，徐行已经进化掉了睡眠。
　　“这句话该我问你吧。”徐行风尘仆仆，刚踏进家门，就被餐桌前的林烟送上了灵魂一问。
　　半月不见，她终于圆润了一点，虽然还是清瘦，但气色好多了。
　　“我可没有你这么忙，起码可以保证八小时睡眠。”
　　除了第一次来这里，林烟再没见过徐行休息。
　　徐行摘下帽子和口罩，经历了三小时的车程，仍神采奕奕，没有一丝疲态：“时长不重要，我的睡眠质量好，随时随地闭眼就能入睡。”
　　“那就好。”林烟掏出另一份外卖，整齐地摆开，“快吃饭吧。”
　　“我记得没让他们给我点外卖。”徐行诧异道。
　　“我点的，听说你中午回来，就多点了一份。”林烟笑着打趣，“难道你把吃饭也进化掉了？”
　　“那倒没有。”徐行简单梳洗过，就挨着林烟坐了下来，“点了什么好吃的？”
　　“湘菜，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辣？”
　　徐行的喜好，很容易从网上搜到，但林烟纯粹是猜的。
　　“猜的。”林烟如实说，“你如果觉得热量大，可以只吃青菜。”
　　“我在增肥。这些都是我的，你可不许抢。”徐行张开双臂，把饭菜圈进怀里。
　　林烟忍俊不禁：“我吃过了，不和你抢。”
　　她顿了顿，又问：“你最近又要进组吗？”
　　他确实太瘦了，但一直如此，怎会突然增肥？想来是新剧的要求。
　　徐行笑问：“就这么不想见我？我才刚回来，就赶我走。”
　　“我哪敢啊——这可是你家。”林烟连忙否认，“我只是好奇，你怎么突然增肥？”
　　“他们说我太瘦了，不好看。”徐行笑道，“长这么大，可从没人说过我不好看！”
　　“所以你要证明，自己还是好看的？”
　　这个理由，倒是挺真实的。
　　“这是有目共睹的，还用证明吗？”徐行转移话题，“小齐说，你找我有事。”
　　“嗯。”林烟酝酿了许久，决定照实说，“我的网课上完了，以后就不用麻烦小齐接送我了。”
　　徐行夹起一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滞了滞筷子：“有其他安排了？”
　　林烟点点头：“嗯，做兼职。”
　　徐行把红烧肉放进空碗里：“我记得，你带的家教都安排在晚上，改时间了？”
　　林烟很少和徐行提及自己的生活，带家教的事，也不知道他是从何处得知的：“没改，中午去快餐店。”
　　“好。”徐行点头，“记得按时吃饭。”
　　“你也是。”正事说完了，林烟无意久留，直接拎起了双肩包，“我先走了，你慢慢吃。”
　　“好，我让小齐送你。”徐行没有起身，而是掏出了手机。
　　“不用了，我去附近转转。”林烟拒绝了他的好意。
　　她实在不愿再麻烦旁人了。
　　“好。”徐行没有坚持。

　　走出电梯，林烟长舒一口气，只觉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她的生活又回到了正轨，她和徐行的关系也回到了从前。
　　其实，他们的关系从没变过。
　　保持距离，保持礼貌，没有任何逾矩。
　　这样真好，她想。

　　最近，徐行的胃口一直很好。
　　此刻，眼前分明是喜欢的食物，徐行却觉得没有食欲，只扒了两口米饭，就搁下筷子了。
　　他怔怔地盯着手机屏幕，停滞了许久，然后拨通了助理小齐的电话：“小齐，帮我订明早的票，回梓州。”

　　上一部剧刚杀青，徐行本想给自己放个短假，休息一周，但临时改变的主意。
　　还是忙一点好，他想。
　　他要赶紧把新歌录了，经纪人递过来的剧本也要好好挑一挑，采访也可以安排起来了。
　　有那么多工作要做，怎么能懈怠呢？

　　——

　　年关将至，林烟也越来越忙碌了。
　　她利用假期，又在培训机构找了一个兼职，给小朋友教国画。因是小班课，国画老师又少，她的课排的很满，下课时天总是黑透的。
　　冬日路滑，林烟只能坐公车回住处，好在公车上人少，总还有空位。她习惯坐在最后一排，靠着窗发呆。
　　林烟已经许久不听歌了，也不爱玩手机。大学好友周昕宇毕业以后回了老家，工作很忙，她便也没了短信骚扰的人。
　　她实在也不是爱和人交流的性子，除了和导师以及师兄妹们讨论学术，其余的时候都是独处，做研究、做兼职。
　　不只是她，大多数成年人都是这样。
　　孤独的忙碌着。

　　公车开得很慢，暖气又足，林烟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脑袋一歪，砸了下去，一秒后，落在一片柔软中。
　　林烟恍然惊醒，忙坐起身子，把脑袋移归原位，佯装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噗嗤”一声，男子的轻笑传入耳畔。
　　林烟只觉浑身更热了，脸颊滚烫，像发了高烧。

　　该死，怎么就睡着了，还靠在了陌生人的肩膀上。
　　关键听这声音，还是个年轻的男子。
　　身上还有淡淡的香水味，味道还挺好闻的。
　　只是……这味道有点熟悉，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里闻到过。

　　林烟偷偷用余光朝身侧瞧去，黑衣黑发，戴了帽子和口罩。
　　这睫毛……

　　是徐行。

　　“睡眠质量不错啊——”
　　徐行的声音随即在身侧响起。

　　林烟许久没有见到徐行了。
　　他倒是经常出现在屏幕中，但不再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上次见面后，林烟买了两份礼物，准备送给徐行和小齐，当作这段时间叨扰他们的谢礼。但小齐说，徐行第二天一早就离开巍州了，林烟便只能作罢。
　　如今算来，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了。
　　自那以后，他们便断了联系，就像从不曾认识过一样。
　　起初，林烟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直到半月前，看到放在书架上的礼物，才后知后觉，他们已经两个月没有联系过了。
　　徐行彻底消失在她的生活中。
　　林烟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变了，但偶尔闲下来的时候，会感到心底有点空落落的。这种感觉，以前也会有，只是没这么频繁。
　　除此之外，生活并没有什么改变，一切照旧，她便不在意了。

　　直到今天，此刻。
　　这种感觉又回来了，变得愈发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