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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六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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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戌时,江大郎母子仍旧未归。江宅后院住着的琴小娘瞧着刘婆子来与她点灯摆饭。
她的心一下子就慌了起来。她是个聪明人,从为了保住孩子,买通了女使把这消息散布出去就知道。如今郎主既是和太太去沈家谈这件事情。若是没谈妥,必是早就回了。他们可是一早就去的。如今还不回,想必是沈家留了饭。
她咬了咬下唇,还是忍不住抱住侥幸心理去问了一问,若是郎主和太太是在铺子里呢?若是有甚旁的事情耽搁住了呢?
"刘妈妈,郎主和太太今日不回来用饭?"她是个妾,但先江大奶奶去了之后,就是她一个,江太太不耐烦管她,不过是个给儿子解闷的玩意儿罢了。但江家仆役们对她倒是客气——毕竟就她一个,郎主也不算不喜欢她。
可是今日刘妈妈的回答却不算客气:"小娘是哪个牌面上的人呢?竟敢过问起太太和郎主的行踪来了?"
也没说一句江家母子的去处,摆了饭就要走。
她如此做派,琴小娘心里就更寒了三分:她怀了身子,这些仆役们先头也还是客客气气的,她想吃甚,想问甚,没有一个不肯说的,就是拿不准郎主和太太的态度,不敢得罪了她去。
可如今竟对她如此不客气,连想问的消息也问不到。想必是未过门的大奶奶家跟郎主商议妥当了,不能留她的孩子了。
琴小娘一屁股坐在床上,桌上的饭食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可她没有胃口去吃。
她神色哀伤的摸着肚子:难道她还是保不住这个孩子吗?
她知道主母大多容得下妾,但容不下比嫡子还要出色的庶子,或者是庶长子。
怀了这个孩子是个意外,她也知道,大奶奶没进门,郎主或许心软,可是太太绝不肯容下她生这个孩子。
她买通了女使们传播出去,就是为了教她们能顾虑名声,留下这个孩子。哪里知道,沈家竟然这般刚硬,一定要她打下孩子。
她咬着银牙暗恨沈二娘。若不是她,若不是她,她的孩子怎么会保不住!没有了这个孩子,她要甚时候才能再有一个?没有孩子傍身的妾,那岂不是任由主母拿捏!
琴小娘是有几分姿色的,又会撒娇卖痴的,江大郎也算是喜欢。但男人,很能拿的清楚妾和嫡妻的区别,也很分得清,嫡子和庶子的重量。
为了嫡妻,就算是少了个庶子也不妨事。琴小娘毕竟还能生,等大奶奶生了嫡子,自然就许她生育了。
江大郎这样想着,慢慢的竟没有一开始对琴小娘的怜惜。不过是失去一个孩子罢了,她做出这样的事情,大奶奶就是要求发卖了她也不为过。到底是沈家良善,既不打她,也不卖她,只是不许生而已。她本就该知情识趣的,不该在大奶奶进门前头有了身子。可她不仅有了身子,还把这消息散播的到处都知道。就是为了逼他发话保这孩子,全然不顾及他的为难,他的名声。
江大郎心里越是想越是觉得琴小娘不懂事,往常的乖巧明理都是装的。
嫡妻就是嫡妻,瞧瞧二娘,大度端庄,再瞧瞧她!只知道给他添乱!
江大郎回去的路上心里暗暗打定主意:她这番胆大包天,无非就是仗着他的宠爱忘了自己的身份,还得好好敲打才是。
这头酒席散了。苏氏和周氏今日出了大力气帮忙,江家事情处理好啦,刘氏也心里高兴,三个妯娌喝了一坛子酒。喝的酒苏氏脸颊绯红,走路也偏偏倒到的。
朱氏扶着婆母跟长辈们,妯娌们告别。
霜降到底是怕二娘嘴上说着想开了,心里还是难过,就留下来陪二娘一道睡。
二娘心里很高兴:虽说她是真的不指望江大郎了,可是妹妹肯陪着她,她当然很高兴。
四娘见状,也不肯走了,她像一只蝴蝶一样飞过来,挽着霜降的手:"好呀,你们两个要自己说悄悄话,不带我,我可是不依的。"
霜降就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哪里能把我们四娘给忘了呢?"
二娘笑着叫桂圆去铺床,多拿两个枕头来。转头听见这个话,就取笑四娘:"是是是,哪里都少不了你沈四娘!"
刘氏吃醉了酒。小刘氏给她打了水来,略微洗漱了,服侍婆母睡下,她出来正听的这话,就笑道:"这感情好,三妹妹和四妹妹就在这儿住下罢,二婶婶和三婶婶吃醉了酒,只怕也顾不上你们的。我还是遣人去说一声才是。"
话毕,招来秦婆子和顾婆子,叫她们去二官人和三官人院里说一声,就说三娘子和四娘子在这儿住下了,请二太太三太太不要担心。
她又笑着问:"妹妹们晚间必是要说话的,嫂嫂给你们备些茶水点心可好?"
二娘就笑着道:"那就交代给嫂嫂了。方才吃了好些大鱼大肉,也不想着甚甜蜜蜜的点心吃,嫂嫂替我们备些清淡的,或是咸口的点心罢。"
小刘氏道:"这不难,你们回房里去罢,嫂嫂保管给你们整治的妥妥当当的。"
一扭身子就进了厨房。大嫂子王氏也在,如今这屋里算是调了个儿了。王氏全然说不上甚话,只听着小刘氏安排。小刘氏想了想,煮了一壶青梅饮,开了柜子看,拿了一碟子椒盐酥,一碟子茶酥,一碟子山楂饼,一碟子牛乳糕。
这牛乳糕还是小刘氏娘家送来的。牛乳在蜀州府并不常见,但因着临近西越,牛乳价格也不比京城那般价贵。
是小刘氏的母亲在西越商户那里买的,她想着这是个新鲜吃食,就包了几包,给女儿送来。又嘱咐女儿,这牛乳糕因着掺了牛乳,搁不住,如今这天气,最多两日就得吃尽了才好。
小刘氏是真心孝敬刘氏,这点心她也是先给刘氏吃,然后给自己的儿子和侄子分了些,如今也就剩下一包,她跟王氏都是一口没尝过。
家里既有了客,还是自家嫡亲的堂妹,拿出去待客也是妥帖的。总不好家里连个好的点心也拿不出来?
小刘氏这样想着,等桂圆来厨下端的时候。她就把这四碟子点心,一壶青梅饮子,并三个茶盅儿拿给桂圆。
嘱咐桂圆:"三娘子四娘子是娇客,你一定要细心伺候着,要是有甚缺的漏的,你就只管来厨下整治,若是没有的,你就来寻我,我总也替你办了去。明白了?"
桂圆点了点头。她其实还是有点心慌,毕竟她跟了二娘子这些年,还是第一回跟着二娘子在家里待客。可瞧着杏花姐姐镇定自若的站在那儿,跟一根定海神针似的。
她既觉得心安,又觉得不好意思。杏花姐姐只比她大了两三个月,伺候三娘子的日子比她伺候二娘子还短些儿。怎么就能养出这样一副从容淡定的模样来呢?都是娘子身边的贴身女使,她怎么就比杏花姐姐差这许多?
"二娘子,茶点来了。"桂圆心里想的怎么样,可是面皮上倒还是一副镇定的样子。
"放在这儿罢。"二娘说。转头又跟霜降说着刚刚没说完的话,"我瞧着,这个琴小娘只怕是恨上我了。"
霜降瞧了茶壶一眼,杏花立刻就上前来,替她先斟了一杯,又替二娘四娘斟了茶,然后退回到刚刚站的地方去。
"这是自然的,她既那么做了,就该知道,这件事我们沈家是不能退步的。"霜降一口气喝了半盏儿。
晚上吃的菜是好菜,可是太咸了,她一直觉得口渴。
这回桂圆有了眼色,见杏花姐姐又要动,她立刻就上去替霜降斟满。
在她们娘子屋里,怎么好一直教杏花姐姐做事?
"说来也是可怜,一个孩子没了。"四娘有些唏嘘,"要我说,就是江大郎的不是。若是他有心,就该知道,为着我们两家的体面,琴小娘最好是不要在二姐姐嫁进去之前有身子的。可他混不在意,如今闹了出来,固然琴小娘也有不是。可他的不是更大些儿,如今事情大发了,到还是琴小娘吃了这个苦果。"
二娘斜着眼睛瞟她一眼:"怎么?你还心疼起琴小娘来了?"
四娘道:"倒不是。只是我觉着,这件事全是因着江大郎而起,可是最后,二姐姐你如今逼着那边打了孩子,难免落下刻薄的名头,琴小娘也失了孩子,可他却要叫人赞一声有决断,不宠妾灭妻。"
霜降摇了摇团扇:"四妹妹这话说的很是。二姐你当初即使没有告诉他,他也应当知道,嫡妻进门之前妾先有了身子不是一件好事。可他还是做了出来。如今事情发了,却要你和琴小娘两个来担这个名头。琴小娘固然不是个好的,瞒着怀下孩子,又散步消息来逼咱们。可是若没有他的纵容,她一个妾,哪有那么大的胆子?倘若他一开始就说了,你进门之后琴小娘才能有身子,倘若一开始就不纵容,或许咱们两家今日也不必见这一次了。"
二娘倒也点头:"是了,经此一遭,我也常常在想,他既能纵容琴小娘犯错,想必平日也是极宠爱的,可如今,却把她推出来处理了。全然不顾以往情分。虽则这个是我们想看到的,但我难免觉得有些心寒。如此郎君,怎堪托付?"
四娘吃了一块牛乳糕,边嚼边道:"要我说,二姐姐何必去想那许多?你是他们家明媒正娶的大奶奶,有嫁妆傍身,咱们沈家也断断不是那牛皮纸灯笼。你只管捏着钱,管他作甚?"
霜降笑道:"咱们四娘这个话倒对!你是大奶奶,正室嫡妻,琴小娘再恨你,难不成江大郎真敢听了她的挑拨休妻?他虽然是无情了些,可也能瞧出来,是个脑筋清楚的,断不会做出宠妾灭妻的事情,你只要有钱,过上一年半载,有了孩子傍身。他爱纳多少妾,与你也不相干。总之都是越不过你的孩子。只要你自己稳得住,你这个大奶奶的位置是稳稳的。"
霜降说的话,也是有根据的,当下女子地位虽然低。可也不是完全的没了地位,成为丈夫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
她们的地位是很稳的。所谓七出,是可以休妻。但也有三不休,妻子与你同甘共苦过,生育了儿子不能休,妻子娘家无人不能休,妻子为公婆守孝三年了不能休。
除此之外,无故休妻,宠妾灭妻,抬举妾室高过嫡妻。不仅是律法上面不被允许的,道德上也会受到谴责。有好些人家都不愿意跟这样的人家结亲。
比如大祁律有一条,庶民以妾为妻,宠妾灭妻者,罚银三百,杖刑五十,妾室充做官奴。五品官以下,降品二级,罚银三百,杖刑五十,妾室判官奴。五品以上者,降品三级,罚银五百,杖刑五十,妾室充官妓。
正室嫡妻的嫁妆是个人私产,无人敢占,又有律法规定的地位。那是只要自己脑子不糊涂,一般来说,丈夫的宠爱她们真的不用太在乎。因为嫡妻这两个字就叫她们在后宅天然立于不败之地。
当然也有头铁的敢真的宠妾灭妻的,除非真的地位很高,没有人敢去告,嫡妻娘家也很怂,那么一朝事发,真的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所以霜降才会说这样的话给二娘听。她看出来二娘对江大郎从以前的有情意变成如今的波澜不惊,二娘是真的觉得江大郎不可托付。不过是婚书已定不得不嫁。
若是二娘以前对他还有指望时,霜降是自然不肯说这话给她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