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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最不可能的地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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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
很忙的时候。
“少主,饶光山有一绝佳美玉,可需为您寻来?”
“不必了。我想我们可能根本找错了方向。”
“可是君上元神乃青玉所化,除非青玉又可托身何处?”
我回过身凝视着洞壁上大大小小的坑道:“倘使真的这么好找只怕早就逃不过那帮子上仙的眼睛了。越是不可能的事,青轩才越可能做。”
折丹抬起头,有几分诧异地看着我。而后又道:“少主,今大荒夏周盖余作难,弟兄们都觉得这是个好机会,纵使寻不着君上,望少主……”
我伸手摸了摸壁上的石坑,道:“找不到青轩,什么事也毋须多论。”
“你先去吧,我自有打算。”
折丹刚走,叶姬便婷婷渺渺地走进了洞中,坐在我身边。
“什么小秘密啊。这整座山都封起来了。我都不让知道?”
我挑起她一撮头发揉揉,道:“你先去玩会,待会还得封呢。”
她扫我一眼道:“说,你那相好的是哪个山头的,有我好看吗?”
我绷住脸,认真道:“蓬莱山的,比你丑多了。”她轻轻哼了一声,扯了头发向外走去。
叶姬的魅力除了形貌绝佳之外更在于她永远知道什么是不该知道的。
天地变色。
来的真快。
我甩着尾巴要死不死地看着那个衣冠楚楚满面寒气的不速之客,用诚挚到让我自己胃疼的声音道:“云中君远道而来,小妖有失远迎。”
“老六,你还耍什么脾气。”
“别,上仙别跟小妖称兄道弟的,折煞小妖。”我静静盯着他的鞋子,我不能再向上看。看到那双手,那双手曾经死死拉住锁着青轩的铁链;看到那张脸,那张脸曾经在高处带着冷漠的神情欣赏几千个兄弟最后的挣扎。
“也罢,我瞧你过的也算是逍遥自在便放心了。不枉我姊弟五人拼死救下你。”
“上仙大恩,无以回报,只好不报。小妖过得很好,不劳费心。”
“老六,你原本专有列姑射,却信那奸人蒙蔽,堕入魔道。今时既有悔改的机会你当安安分分切不可重蹈覆辙。”
“那是当然,我现在不知道过得多好。大概我骨子里就犯贱,竟觉得那姑射实在比不上我这浑夕山。”
他幽幽一叹道:“你只需记着,玦青轩已经形神俱灭,原身成灰。你不要再做那不切实际的想法。你们当年的旧部也已经清理干净,你也毋需盘算再兴风浪。”
“是,都干净了。如今唯一没干净的就是我了。不如上仙就动手吧,天地六界都会感谢您的。”
“今时今日,你又何必再逞口舌之快。”
“云中君觉得,除了口舌之快我还有何快可逞?”我抬眼看他。
他不再言语。
那时,青轩傲漠地立在诛仙台上,仿佛立于三十三重天之上。周围的一切渺小的可怕。
在一片喧嚣声中,太一浑沉的声音破空而来,带着不可对抗的力量。
或者说,只有他可以与之对抗的力量。
“青玉,你悔否?”
他只是笑。
笑着看向我。
“抱歉,我们没能毁去这晦涩的天,晦涩的地。”
众生寂寂。
他笑,荒漠中桀骜生长的青莲。
“可我不会就这么死去。总会看到,这天地的覆灭……”
我信你,青轩。
最不可能的地方,人间。
“慕少,你怎么这个时候跑到这里溜达?那边在打仗呢,到处是灰啊,土啊,尸体啊,又脏又臭。这个时候我们应该找个山头抓个妖精让他把好吃好喝好玩的东西都拿出来招待我们。”叶姬一边小心翼翼地挪着脚,生怕地下的灰弄脏了她的裙子。
“你不就是土里长出来的吗?还嫌弃这些灰?”一只有洁癖的花妖。
“做了人,就要有个人的样子!”她一边说一边愤愤地拍掉衣服上的灰。
我们突然停下了脚步。
马蹄声如雷。
大战在即。
“呀,好像打快完了吧。”叶姬瞅瞅我。这时候没人会注意石头边上是不是有一枝花和一条蛇,即使那条蛇有两个尾巴。
“好厉害!那个红披风是谁?”
“夏王,赫连勃勃。”
“啊?饽饽?北方人?”
“好像是吧。”
我很讨厌这种感觉。狼烟四起,灰味,血腥味,烤焦了的皮肉味都迎面扑来。
青石原一战,赫连勃勃大胜。斩杀五千人。
我们蹲了十天十夜,知道人走光。叶姬恢复人形,扶住石头开始吐。
“你先回去吧。”
叶姬白着一张脸,动了动嘴唇似要说一些什么。
下一刻,我勾了手。
下下刻,她应该回到了浑夕山发傻。
我沉默地抬头,霞光把灰色尚未散去的天空映的一片血红。受伤后无法再站起来的战马绝望的悲鸣与尸体皮肉烧焦的臭味充盈这肃杀的空间。
我的眼睛很疼,不知道是不是被那刀剑上跳耀的寒光灼伤。
那年,我们第一次和太一的人正面交锋。漫天都是爆开的混光,剑钩戟铩挥出决绝的弧线,不断刺入别人的身体。
我第一次杀人。
那个人挥剑刺向我,等到我回头时,已经到了我的眼前。我的灵直直撕开了他的身体,淡紫的血溅了我一脸,那个人绝望而痛苦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再无法回头。
我从昆山一直杀到蓬莱。青轩站在山崖之上,凌空仰首,青衫漫飞,如同正欲腾空而起的鹏,要去扯碎一切阴霾。
他说,从此以后我们将同生共死。
当那悠远的笛声传来的时候,我以为我还沉湎在幻觉之中。
直到我依稀看见背对霞光的那个黑衣人。
我喉间发紧。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笛声停下,换了沉柔的人声。
“公子是何人?何必滞留在此山阴鬼哭之地。”
纯爷们,是了。
我突然有点兴致了。
“一介书生。此情此景,望而生意。”
她轻轻一叹,又拿起笛子吹起。
曲终。
“你可是在凭吊你国阵亡的将士?”
“我无国无家。”
“何必出此吊祭之辞。”
“所想所感而已。”
人在脑子比较乱的时候随便蹦出的话自己都会觉得很应景。
“何必到此?”
“流落到此。”
“将受命于君,合军聚众,交和而舍,莫难于军争。”
“军争之难者,以迂为直,以患为利。”
“兵非贵益多也,惟无武进,足以并力料敌取人而已。”
“夫惟无虑而易敌者,必擒于人。”
“凡先处战地而待敌者佚,后处战地而趋战者劳。”
“故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能使敌人自至者,利之也;能使敌人不得至者,害之也。故敌佚能劳之,饱能饥之,安能动之。出其所必趋,趋其所不意。”
黑衣人微微震惊,片刻后盯着我缓缓道:“公子既然饱读兵书,又探考战迹,想必是心向天下之人。可投于何人门下?”
感情把我当奸细了。这纯爷们为什么就爱误解我纯洁善良的初衷了。书读的多,记心好又成犯罪了。行,你不要摆驾式了,你要弄死我我就抽飞你。
“姑娘若是怀疑在下是于尔族不利的奸细探子尽管动手便是。小人一介书生微命,手无缚鸡之力。原本苦读数载望能造福于苍生,而今逢此乱世,国破家亡,身似浮萍,命如草芥,四处流离。不求功名宦达,仅求一安身立命之所而不得。而今全凭姑娘发落。”
纯爷们的脸色变的真是比翻书还快。
“你,你怎么知道……”
知道什么,你是女的,你是匈奴人,你要弄死我?
“姑娘,您的鞋……”
尖头匈奴鞋,雕花。
纯爷们果然是纯爷们,镇定的这么快。
“小女子赫连歆颜,我父乃大夏赫连勃勃。方才冒犯公子了。既然公子无安身立命之所但可随歆颜前来,我父兄正于用人之际,公子一身才学尽可施展。”
这手拱的有气势。
开诚布公,连老爸是谁都告诉我了。这附近没埋伏人才有鬼了,好在我刚才没动手抽你,要不然还很麻烦呢。
跟你走就跟呗,反正现在的确没有去处。
“承蒙公主殿下看得起。”
“还未请教公子大名。”
“慕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