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士》白夜降临

5、伍·完

　　芜华再度睁眼时，天已近黄昏，袍子上、脸上满是落日余晖，鼻尖泛着柔光，左眼眸光流转，右眼却是黯淡无光，空洞无神。

　　她轻抚上右眼眉骨，眉骨处不知何时多了道疤痕，她却释然一笑。

　　山洞内轰然一声巨响，山洞顶上的岩壁被炸了开来，碎石四处翻滚，随即听到一声咆哮，愤怒无比。

　　“芜华！”

　　是师父的声音。

　　芜华在自己身上贴了不少符，符形成防御结界防住袭来的碎石碰撞，她分毫未伤。

　　她拿出屠灵，灵器泛着独特的蓝光，这灵器唯一的作用便是剜出阴阳眼。

　　芜华不知有多少人用过屠灵，但她知道师父用屠灵剜过师兄的阴阳眼。

　　没有管身后的那些碎石，也没有空去回应师父，她现在想做的只有一件事。

　　芜华举起那灵器，细细端倪那灵器，手紧握那剑首，剑尖直接刺向自己的左眼眉骨处。

　　师父破石壁而出，全身缠绕着黑气，黑气发出的嘶嘶声格外瘆人，神情阴鸷狠厉，一眼就发现下方的芜华，顿时双眼涨红，那般模样竟是恨不得将芜华碎尸万段。

　　“孽徒，为师要你寻的是妖丹，你这孽徒给为师找的什么好东西！”

　　师父声音尖锐刺耳，他停在半空，身上黑色的邪气不断向外溢出，化做剑形直袭向芜华，来势凶猛。

　　芜华闭着双目，左眼眉骨处添了道一样的疤痕。

　　虽是看不到，但知道面朝之处是师父所在，顿时感到一股邪气朝这边袭来，身上贴的符被这邪气振得纷纷掉落。

　　芜华退了几步，邪气袭来时，她下意识以右手手肘去抵挡，想象中的痛楚并未蔓及全身。

　　身前不知为何出现了道无形的屏障将剑形邪气挡下。

　　剑形邪气一劈在屏障上便消散无垠。

　　忽然，身后传来刺骨的冰冷。

　　“白大人。”芜华低声惊呼，很快又恢复平静，轻笑一声:“大人这是来带我走的吧，不会让大人等太久的。”

　　芜华向前一步，松开右手，掌心上是颗泛着金光的珠子。

　　《奇闻录》关于屠灵记载的后几行字。

　　身怀阴阳眼之人，若被剜去阴阳眼，不至半日便会消亡。若被夺阴阳眼之人含怨而亡，则夺取他人阴阳眼者，欲强行将阴阳眼融入自身，虽也能拥有阴阳眼，但定会遭受反噬！

　　反之，若持有阴阳眼者自愿献出并亲自剜下的阴阳眼赠与他人，被赠与者便可获得阴阳眼，不会遭受反噬，只是不管是被夺走还是自愿献出阴阳眼者，皆会失去性命......

　　“师父的恩情，徒儿只能回报到这了......”芜华释然一笑。

　　师父见芜华身前似有无形屏障将那邪气挡下，却未见得芜华身后有人，惊诧间又见芜华向前一步，伸出的掌心处有颗金珠子，与芜华之前给她的金珠子一模一样。

　　师父愤怒地再次以邪气凝聚出剑形，一副不将她千刀万剐就誓不罢休的模样。

　　芜华手中的金珠飞离屏障，直飞向师父那边，硬是把刚成型的邪气剑给破了，直入到他眼中。

　　顿时师父眼中迸出一道金光，与之前在他体内那珠子连在一块，化为无形之物于体内游走，将他体内的邪气摧枯拉朽般尽数撕裂破散。

　　芜华听着从师父身上传来诡异的尖叫声，全身像是被抽走了气力一般，向后倒去，倒入进那个冰冷的怀抱。

　　终于结束了，师父，你再也不用受邪气反噬。

　　白无常冷冷地瞥了眼半空那人在发出诡异惨叫后，直直坠入到尘土之中，但阳寿未尽。

　　视线又落到怀中之人，自她身上传来的温暖在渐渐消逝。

　　芜华扯着白无常的袖子，气息微弱。

　　“大人，我师父病了，在师兄离开后便病了，病得很严重，时不时便要妖丹来缓解，这下终于病好了，只是我再不能陪在师父身边了。

　　师兄真傻，以为他附身到狐妖身上我就认不出吗，我知道师兄是含怨而亡，是师父剜了师兄的阴阳眼。

　　可我是师父捡回来的，师父对我有养育之恩，我做不到离开道观扔下师父不管。”

　　芜华喃喃。

　　“大人，我好困，好想睡一觉，想做个长长的梦，想梦里有师父，师兄，我们师徒三个一起去降妖除魔......”

　　白无常轻轻拾起芜华已垂落到地面的手，放回了她的腹上，柔声道:“嗯，睡吧。”

　　好一会儿后，白无常对着出现在身后的只有魂体的谨华道:“不去看看你师父？”

　　谨华默而不语，看着陷入永久沉睡的师妹阿芜，忆起初遇白无常的那日。
　　......

　　瑾华一直都未发觉师父的不对劲，直到那日师父外出，看到师父留在他房内的书信。

　　信上写道:若三日后还未回，便按书信上所提的那处地方去寻。

　　三日后，师父未归，年幼的阿芜做了噩梦找他安慰。

　　他心感不安，便带着阿芜出门去寻师父，只是这一去无回。

　　在师父手持屠灵逼近他时，瑾华这才发觉师父早被邪气侵了心智，也是这时候才知，师父一直眼红他有阴阳眼。

　　邪气侵蚀下，想要阴阳眼竟成了他的心魔。

　　在屠灵刺入眉骨时，瑾华庆幸的是自己被剜了眼，而不是阿芜。

　　庆幸没让阿芜跟着进来，不然目睹了这一切的阿芜该如何面对师父。

　　可是，他离开了，阿芜该怎么办？

　　死后他因执念太深不愿离去，强行留在尘世中当孤魂野鬼，直到白无常亲自来到尘世中将他带走。

　　瑾华坦明心中执念，未曾想过竟可以得到暂回师妹阿芜身边的法子，借了狐妖的身份。
　　......

　　瑾华走到芜华身旁，摇了摇头，他俯身将芜华抱在怀中，只是他是魂体，没法真抱着她。

　　他亲了亲芜华的脸，脸贴上她的脸，双眼阖上。

　　“阿芜。”瑾华细声呢喃，半透的魂体竟愈来愈透，直至消失时他放不下的仍是怀中的师妹。

　　*

　　火苗熊熊，吞噬柴木中的那具身体，火光映在白无常脸上，依旧是那副冷淡平静的模样。

　　“就这么烧了？”一白狐忽从虚空中现身，化为人形。

　　“无需留下太多关于她的痕迹。”白无常淡淡道。

　　“倒也是，不过之前应了你借那小子几天身体，没想到会这么折腾，早知道就不该答应你，还好妖丹还在，不然得白白亏了百年修为。”澜泽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

　　“你之前带她进入灵境是何意，莫不是想强行留下她。”白无常望向澜泽。

　　“不是。”澜泽瞥开视线，有些闷闷的。

　　“无需做过多的事，这是她的命，无须多加干涉。”

　　澜泽想起那日芜华抱他，贴近他耳边说的那话:“谢谢你让师兄回来，还有那不是我该去的地方。”

　　莫名就烦躁起来，留下一句“知道了”，转身踏入虚空离去。

　　火烧到最后，从火光中出现道金光，金光飞离火光到了白无常面前，化成泛着金光的灵魂碎片。

　　白无常伸手去接，那灵魂碎片便落在了他掌心处，带着温热。

　　这是芜华，也是她。

　　白无常收好灵魂碎片，待火光彻底消了后，挥挥袖带走灰烬，踏入虚空离去，一切归于平静。

　　**

　　临霄峰下的村子都在传言，山上无名观的道长疯了，问其缘故，是门下两个徒弟皆因除妖而亡，大受打击，便疯了。

　　闻者无不叹气惋惜，世事无常。

　　过了不久，又出了个传言，说是那道长又好了，但自戳了双目，当了瞎子，却再没了踪迹。

　　有人说他离开临霄峰去别处降妖除魔了，再也不回来。

　　也有人说那道长投河自尽。

　　还有说法是，他又收了个徒儿，一块云游天下去了。

　　各有猜测，虽未知真假，但山下的人却再没见过那道长。

　　多年后，两鬓斑白的瞎子道长带着年轻的道士站在两块墓碑前。

　　瞎子道长在墓碑前坐下，扒开墓碑前蹿高的野草。

　　瞎子道长低头未语，似在忏悔，这一坐便是许久，旁边的年轻道士立在一旁，未曾打扰。

　　待瞎子道长起身时，年轻道士上前扶住，然后跪在墓碑前拜了几拜。

　　瞎子道长双手摸上那两块墓碑，轻轻摩挲。

　　爱徒谨华之墓。

　　爱徒芜华之墓。

　　“师父，您身子骨不好，咱们明年再来看师兄师姐。”

　　年轻道士起身，搀扶着瞎子道士离去。

　　有风从墓碑后方吹来，吹向前方的师徒二人，风将他们身后的袍子往前顶去，似在送别。

　　落日余晖下，两人身影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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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2019年写的这篇，后来后悔给了芜华这么个结局，便在《朝晚揽月》那里重新续写，改了结局，给了芜华和师兄一个he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