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公子》顾姜先生

3、第 3 章

　　下朝后陆珏跟上来，苏沅兰同他交待几句，远远看到谢筠站在那里，她笑着迎上去，脚步都轻快许多。

　　“在等我呢？”

　　“自然是了，旁人哪里要我等。”

　　“好呀阿筠，我们都好几日未见了，你却嫌我。”

　　“我哪里敢呢，能等苏相是我的荣幸。”谢筠温柔笑说。

　　“这还差不多。”苏沅兰捻着他的袖子，手指摸索着他袖口的竹纹。

　　“见过西平王。”陆珏作了一揖，就识相地回了马车里，给两人留出说话的空儿来。

　　“阿沅，听闻你留了状元郎做学生？”

　　“确有此事，怎么，你吃醋了？”苏沅兰拉着他往前走着，马车也远远跟在身后。

　　“没错，我吃醋了。”谢筠生得俊秀，他虽身处皇室，却常年远离朝事，活脱脱一副温润公子模样。

　　他这话像是承认，苏沅兰却听不出什么酸味，知道他是并不真在意的，才放下心来。

　　“我们西平王莫不是怕老了，才要同这样的小少年计较。”

　　“不是我怕老，是怕你嫌我老，去喜欢娇嫩的。”

　　苏沅兰挽起谢筠的手，直直在手腕上咬一口，咬得倒不重，只浅浅留下半圈月牙印。

　　“苏相恼羞成怒，是被我说中了心事？”谢筠依旧是笑意吟吟，说得苏沅兰想再咬他一口。

　　“你这人，几日不见，原是去学了本事来打趣我的。”说罢，她干脆咬在他下巴上，这般放肆得让身后跟着的陆珏根本没眼看。

　　“好了好了，请苏相饶过我吧。”谢筠拿帕子抹去下巴上的口水，倒也不嫌弃。

　　“你说饶过就饶过，我岂不很没面子，不若今日同我去珺园，让我好好教训教训。”说到这，苏沅兰险些笑出声，实在不怪陆珏成日总说她像女霸王了。

　　“太后今日要我过去陪陪她，我总不能推脱。”谢筠站定在她面前，抬手帮她拢好斗篷。

　　当今太后是西平王生母，谢筠自然不能拒绝。

　　“好吧好吧，等我过些时日也进宫看看太后。”苏沅兰自然不好跟太后抢人，更何况太后出身清河崔氏，是苏沅兰母亲的姑姑。而这样按辈分，苏沅兰还得喊谢筠一声表舅，只不过两人仅仅差了四岁而已。时至今年，谢筠已三十而立，苏沅兰也二十有七了。

　　“嗯。”谢筠轻轻抚着她的头发，有些不舍得松开，于是在她的额发间轻轻烙下一个唇印，然后说道：“是不是该回去了，应当还有许多公务要处理吧。”

　　苏沅兰抿抿嘴唇，淡淡地笑着，“确实要回去了。等你哪天来我这，我把郑熠介绍给你认识，那孩子小小年纪学问做的还不错，你应当会喜欢。”

　　谢筠点点头，把她扶上马车，目送马车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才转身向偌大的皇宫走去。

　　苏沅兰与陆珏回到珺园时，郑熠已经在大门外候着了。

　　“怎么不进去。”

　　苏沅兰走到他面前，郑熠连忙作揖。

　　“是我想在这等您，多谢您在朝上为我说话。”显然说的户部员外郎这事。

　　“小事，”苏沅兰不以为意，摆手让他也跟上，“陆珏，这位便是状元郎郑熠。哦对了，郑熠，你有字吗？”

　　“学生字之晖。”

　　“哦。”苏沅兰失了兴趣，她向来有替人取名取字的习惯。

　　“是取自‘茂东隙林，杳杳之晖’。”郑熠连忙解释。

　　陆珏轻笑一声，这句出自苏沅兰所写的《珺园赋》，他颇有深意地瞧着郑熠，随后说，“吴郡陆珏，字元宝，不过我不喜欢别人唤我的字。”

　　“你不喜欢这个字，当初还死活让我给你定下做什么。”苏沅兰瞥他一眼。

　　“义姐，我喜欢这个字，只是不想人叫而已。”

　　苏沅兰不太能理解他这行为，只好说，“行吧，随你。”

　　郑熠跟着笑了笑，说“襄州郑熠，陆兄，今后请多指教。”

　　陆珏抬手虚虚按了两下空气，余光偷偷注意着苏沅兰表情，假作谦虚道，“指教谈不上，不过比你早入仕两年罢了。”

　　看他这幅德行，苏沅兰简直忍不住笑出声，但好歹没拆他台。

　　“郑熠，今后你还是大多随我处理公务。吏部策令应该很快就能下来，之后你上任就是了。我想要个人，户部也没胆量同我抢。所以你与陆珏好好相处，见面的时候多着，有什么为难之处你们俩商量，处理不了再来问我。”

　　“是，学生明白。”

　　陆珏也跟着说了声是。

　　“等闲了你去挑个院子，同杨伯说一声，以后要是在这待得晚了，就留在这过夜，陆珏也一直这样。”

　　“好。”

　　苏沅兰感觉交代差不多了，又多闲说两句就到了书房，书房熏着的柏子香气正浓，苏沅兰深嗅一口，才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此时，永安宫。

　　钱嬷嬷笑着迎上谢筠，低声说，“王爷，太后一直盼着您呢。”

　　谢筠点点头，态度显得有些冷淡。他撩开珠帘，里面的檀香争先恐后地跑出来，熏得他险些喘不过气。

　　屋内炭火烧的正热，太后坐在当中，倚靠着靠背阖眼假寐，听到声响才悠悠转醒，抬眼就看到谢筠，脸上明显多了高兴。

　　清河崔氏向来与太原王氏并称世家之首，而太后虽然并非当今陛下的生母，却因世家的从龙之功稳坐太后之位。

　　“西平王居然还知道来我这寿安宫？怎么，您也成了大忙人，三催四请才能见到。”这话出口，太后也愣了愣，她也不想每次谢筠来，她都在抱怨，可谢筠从来与她不亲厚，明明是她的亲儿子，还不如小皇帝和晋王那样的表面功夫。

　　“您若不希望我来，那我便走了？”谢筠说得没有什么情绪，却噎得太后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钱嬷嬷亲自侍弄的茶水，刚端上来，就见这对母子又不愉快，赶忙拉着谢筠落坐，打着圆场，“这是苏相送来的君山银针，王爷尝尝如何。”

　　提到苏沅兰，谢筠周身的冷意才散去些，他拿起茶盏抿了一口，“她的东西，哪里会有什么不好的。”

　　太后也松了口气，生怕他真的直接走了，也顺势就着苏沅兰说道，“哀家也好些时候没见着沅兰了，她一到冬天就惫懒得很。”

　　“我今天见了她，她说过几日就来看您。”谢筠看着杯中的茶芽漂浮，努力压下唇齿间的回甘。

　　“那就好。”

　　沉默半晌，太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老妇人已经年近六旬，脸上虽然平添了些许皱纹，却依旧可以窥探出年轻时的美貌风采，何况她保养得当，打眼看去只觉得是不惑之年的美妇人。可此刻，这个一生尊贵的女人却有些手足无措，她少时是崔氏嫡女，入宫后便做了淑妃，从来都是别人捧着她，给她递话。

　　“您既然无事，儿子就先告退了。”没等太后说话，谢筠就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

　　太后其实很有想问他的话，只是从来没能问出口，“是什么让你记恨我这么多年，就因为……昭穆太子吗？”

　　钱嬷嬷叹了一口气，赶忙帮太后顺气。

　　哀家是欠他的吗，让他这么对哀家。”

　　“王爷平日里还是很孝顺的。”钱嬷嬷宽慰她。

　　“是啊，孝顺，只要不在我面前，他都很孝顺。”她面露嘲讽，倾吐着满腹牢骚，“哀家要求他做过什么吗？他为了沅兰，都什么年纪了仍不娶妻，身边通房都没一个，哀家说过他什么吗？”其实太后当然提过，只不过发现谢筠根本不理会她，苏沅兰干脆停了给她的供养而已。

　　谢筠发现自己走了一半的路突然走不下去了，他停在原地，不顾身份地靠在宫墙上。他抬头看着耀眼的阳光，突然想起来很多年前，那个人站在他面前，对他说，“谢筠，你会不会无所顾忌地跟我在一起。”

　　“荣幸之至。”

　　每年冬至的前一日，苏沅兰总要去兴教寺呆上半天。这些日来，郑熠已经对大半公务都有所熟悉，因而她很放心留郑熠与陆珏在珺园。

　　兴善寺乃皇家寺庙，更有受万千敬仰的智觉大师坐镇，因而一直香火旺盛，与玄都观隔朱雀大街相对。

　　不过苏相来此，即便是智觉大师也要亲迎。

　　苏沅兰许久不见他，只觉这和尚更道貌岸然，一副慈祥和善、普度众生的模样实在碍眼得很。

　　红墙高柱，碧瓦啸林，站在山门外油然而生肃穆庄严之感，当然苏沅兰没什么感觉，撇撇嘴一步当先，智觉大师跟在她身后，没人觉得大师是低她一等，反而觉得相宜。

　　按照惯例，苏沅兰入大殿净手，给父亲上了三柱香，苏居安的坟墓和牌位都供在庐陵，她远在长安每年赶不回去祭祖，就来此告慰亡灵。她一向不信鬼神，却愿意宽慰自己。

　　“阿爹，祖母很想您，请保佑她身体健康。两位叔叔现在都很好，您不用担心。崔……母亲……也过的很好。她应该很好吧，怎么会不好呢？”苏沅兰顿了顿，轻柔的笑意中添了一分嘲讽，又很快消弭不见，“我也很想您。”

　　她站在香炉前，还记得她很小的时候，苏居安问她，“闺女啊，你以后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扬起小小的脸，坚定地说，“爹，我想当个奸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