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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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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第一次梦见那辆从入云的俯冲下来的那辆列车,车窗两边白茫茫。
秦谅是被冻醒的。已经立冬了,还是没有供暖。
她紧了紧学校发的棉衣,自嘲地笑笑。 “供热也没钱交取暖费。”
夜色如泼墨。
“哐哐哐”外面又有人来砸门。
秦谅仿佛已经习惯,不动神色的抄起院子里的啤酒瓶,贴着墙靠近大门。
要是这个人说出什么“贱。货”“美女给哥哥开下门”之类的话,我打开门就砸他头上。她想。
秦谅侧身靠在门框上,手上做好了准备动作,她已经做过很多次了。
外面的人却是一言不发,只是叩着门环。
是我那个喝成烂泥的妈?今天怎么回来了。秦谅从门缝一看,是一个男人。
一个高挑的,捂着右臂的男人,看不清他的脸。
秦谅从门缝里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他俩隔着一道门紧张地对峙。
男人见屋内没人应门,似乎要往下一家走。
她鬼使神差地开了门。
男人闪身进入,在狭小的院子里踉跄了一下,整个身子压在了秦谅身上,用捂住右臂的沾满鲜血的手捂住了她的嘴。
秦谅发狠地咬了他的手,男人没有准备,吃痛的叫出声来。 “嘶”
“你最好是真的受伤。”秦谅上了两道锁, “进去。”
血腥味在这个小地方里蔓延。
“给我把衬衫脱了。伤在背上。”
秦谅拉了灯绳。刺眼的白炽光照亮了客厅。
男人站在灯下,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在明暗中描摹出他的面部结构,眼眶深邃,下颌线分明。
他长得像外国人。她暗暗地想。
“别了,我用剪刀给你剪开。”秦谅转身走进里间。
男人这才有机会扫视这件屋子,老,破,小,没几件像样家具,但好在干净。他瘫倒在木制沙发上,勉强直起身,把腰后别着的枪换了个舒服的位置。
秦谅端着药箱站在男人身前,几乎和坐着的男人差不多高。
“犹豫什么?看见枪了?”男人见她畏畏缩缩,从腰间拔出枪, “啪”一声扔到了药箱里。
他惊愕于秦谅并没有对他拔枪的动作产生丝毫恐惧,他抬头,正对上棉衣里细腻的脖颈。
“你这西装,很贵吧?”
男人哑然失笑。 “秦谅同学,你再啰嗦我的血就要流干了。”
秦谅噌一下用左手捂住胸前的校牌。 “高三三班,我看见了。”
“那我更不能剪你衣服了,我赔不起。”
秦谅心一横,给他脱掉了衬衣。背上的刀伤从肩胛骨延伸到大臂外侧,皮肉外翻,还淌着暗红色的血。
她拧了一条湿毛巾,搬了个小马扎坐在他身后擦拭伤口周围的血污,红色的刀口触目惊心。
“呃...”男人闷哼一声,是秦谅把酒精倒在了伤口上。
刺痛的感觉马上变为清凉,这是止痛药粉。
“秦同学,以前给别人包扎过伤口?”
秦谅手下的动作顿了顿, “没有,别说话。”她又补充“别叫我秦同学。”
感觉到秦谅的小手在伤口周围按压,男人又说“这个得缝合。”
“缝合你去医院。”
男人转过脸淡淡地瞟了秦谅一眼,秦谅把眼神转到药箱里的手枪上。
“我的意思是,我不会这个。”
“缝东西会不会?”
“...会”
男人把刚擦过血污的毛巾咬在嘴里, “缝吧。”他含糊地说。
秦谅叹了口气,他根本没给她拒绝的机会。她不得不直视这道狰狞的刀口。她找了一根最细的针,消过毒,穿进后背的皮肤里,牵引着不太光滑的线游走在两块皮肉间。
“呃哼..”男人咬紧毛巾,马上有一层薄汗从皮肤里渗出来。
“马上结束了...”秦谅感觉快晕厥的是她自己,她的手掌被汗液泡的发白褶皱,紧绷的关节僵硬得活动不了。
秦谅缝完最后一针,打了个结。她拿不起来剪刀。只好微微起身咬断了线头。
男人感觉到秦谅冰凉的唇贴在了他的脊背上。随后听见身后的人跌跌撞撞跑进卫生间的声音。
“呕...”
秦谅再也受不了了,她感觉胃里翻江倒海,浓重的气味氤氲在小屋子里。她身上发冷,头晕目眩。
男人高大的身影笼罩着秦谅,在她身后投下一大片阴影。
“你就这么怕我?”头顶上方传来男人沙哑的嗓音。
秦谅回头,撞见的是一杯白开水。
秦谅漱了漱口“我他妈晕血。”
难为她了。
“你坐回去,我给你缠纱布。”秦谅话音未落,整个屋子就陷入一整片黑暗中。
女孩的呼吸变得急促,她挣扎着站起身来,推着男人往客厅走。
在完全的漆黑中女孩轻车熟路地把男人推回到沙发上。那双冰凉又有力的手贴在男人精瘦的后腰上,让他感觉伤口燥热无比。
“这里有点月光。”秦谅坐在旁边,借着微弱的月光在药箱里翻找着。
她摸索到了纱布,在男人手臂上轻轻缠绕。
这个女高中生和配枪的西装男人并排坐着,谁都没有开口。
“家里停电了吗?”是男人先说话。
“我妈把钱都拿去赌,欠了好几个月电费。每天半夜12点就自动断电了。”秦谅淡淡地说。
男人从沙发扶手上扯过那件血迹斑斑的西装外套,摸索出了纸笔,写了些字,递给了秦谅。
“铭郁。”秦谅认出这是一张支票,她只扫了一眼上面的名字,轻声又重复了一遍。
“嗯。”铭郁回应道。 “我在巷子里挨家挨户地敲门,只有你开了…这是报酬。”
“我不会兑换,我也不需要这笔横财。我没有这么好的命,因为善良救了一个富家公子从此不愁吃穿…”秦谅声音越来越小,今晚的事情就是一场闹剧,她本不该开门,也就没有机会幻想童话故事了。
“命?哈哈…有些人能掌控自己的命运,有些人的命甚至都不在自己手上。”
秦谅刚缠好最后一卷纱布,听了铭郁的话沉默了。她帮铭郁穿上了衬衣和外套,正蹲下给他扣扣子。
“你可以走了,记得吃消炎药。”秦谅最后只说了这句话。她试探性地抬头,对上了铭郁的眼睛。
在若有若无的月光下,只有这双眼睛是清晰可见的。那是一双琥珀绿的瞳仁。
铭郁错开眼神,在药箱里摸索着他的手枪。
“你在找它吧。”秦谅从棉衣内兜里拿出那把枪放在铭郁左手上。
铭郁一怔,金属的枪身上还带着秦谅的体温。
他敏锐的反侦察力被秦谅轻而易举地攻破了。
他突然对秦谅产生了极大的好奇。
“你父母呢?允许你一个小姑娘自己待在家里?而且这里治安…并不好。”
“他们不会回来了。先生,您要是想杀我灭口,大可放心。”秦谅开门那一瞬,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铭郁感觉秦谅周身的温度越来越低了,她整个人散发出冰冷阴郁的气场,很像18岁的他自己,对自己的生命的,漠视。
“秦同学。你从哪看出我是杀人狂魔的?”铭郁戏谑地笑着说。
秦谅趴在窗边,月光柔柔地笼罩着她的脸庞。断电后,她似乎一直没有挪位置,反而是越来越靠近窗子。
“很喜欢月光?”
“不是,这束光是独独为我照的。”
铭郁第一次正眼看秦谅,毫无征兆地再次对视。很奇怪,眼前的女孩与他过去所有的记忆碎片都无一重叠,但铭郁笃定地觉得她会闯进他的生活。
秦谅滑坐回沙发上,没有注意到男人的眼神。
“明天上学吗?”
“我不想去上学,我又困,又冷,那里的人心眼都很坏,也没有人想和我做朋友。”秦谅嗫嚅道。
“你是我这个学期说话最多的人。”
秦谅突然看向他,那双如小鹿般湿润的黑眼仁就那样看着暗处的铭郁。铭郁感觉心里的温度慢慢被抽干了,他以为自己生来没有什么感情,心却被这个女孩的话激起了一些波澜。
铭郁甚至愧对于女孩的真诚。
这是他最后一次效命于组织头目猎鹰,也是他第一次叛变。秦谅和之前的富家小姐不一样,她□□的父亲马上就要出狱,铭郁要得到他父亲藏起来的那批枪支弹药。
铭郁23岁,竞争与暴力几乎充斥了他短暂的青春。他今晚只是多问了几句秦谅的信息,就被那只美洲角雕抓伤了背。
他只当作,这是猎鹰给他的一次机会。一次接近秦谅的机会。
铭郁看到的,只有他利用秦谅的善良找到绑架她机会的丑陋的内心。
他不敢再待下去了,这只会让他更加羞惭。
“我回头会感谢你,再见。”铭郁逃也似的冲到了门口。
秦谅也追上来了。
“穿着回去吧。”女孩递上她的棉衣。
铭郁俯首看见秦谅只穿着一件米白色的罩衫,家里又那么冷,犹豫着要不要接。
“沾上你的血了。我要是洗,今天天亮也干不了。”秦谅以为铭郁嫌弃那些难看的校服棉袄,盯着自己的脚尖补充了几句。
“你就没想过拿着它去警察局,要是我是通缉犯,你还能得些赏金?”
铭郁低沉的嗓音在空旷的院子里不太清晰,却意外的好听。就像大提琴那样平稳优雅,秦谅在错觉中几乎忘了他是个配着枪的暴徒,尽管还穿着西装。
“我没有那么多心思,我连自己的那点破事都忙的一团糟。”
铭郁接过那件与自己毫不匹配的宽大棉衣,微微颔了颔首。
铭郁提琴般的嗓音和高大的身影在秦谅眼里挥之不去,直到听见院门关上的声音,她才从刚才的情景中回味过来。
她回味这种危险的感觉,即使带着她最讨厌的血腥味。
这是一个回味无穷的噩梦。
秦谅把铭郁接触过的地方用湿抹布擦了一遍后已经是一点多了,还有四个半小时就要去学校了。
打住吧,今天还得去面对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