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灵之上》小红呢喃

46、黑河

　　西东睁开眼睛，打量了一下四周。

　　有些讶异自己居然睡了？作为一只鬼还能睡着也是不容易。

　　西东看着在他身前蹲下的青灵，还有一旁的槐阳上神和松果，他下意识说着：“对……对不起啊，我好像睡着了。”

　　青灵看着他一脸茫然，笑了一声，幸好他不记得幻象中的事了。可

　　以说，这场幻象本身就和西东无关，也可以说，这是一种自我保护，毕竟，他从未记起过一千年前的一切，对于即将轮回的西东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松果也发现西东并不记得他刚刚出现的幻象，就随意道：“没事儿，没事儿，你睡吧，反正我们也出不去。”

　　周围的景象又恢复先前，残碎的肢体仍在荒草地里叫嚣着，先前幻作成不理山的这一边的荒芜地里也在蠢蠢欲动，那咯吱的声响沉闷地令人心中不适。

　　果然，不出片刻，那些鲜血淋漓的臂膀手指就戳破那薄弱的地皮，疯狂地涌出来。

　　泥路早已被残碎肢体占领的另一边似乎发现这边的断臂也显现出来，黏着的血肉筋膜蠕动的肢体就更加嚣张起来，是互相叫喊，是鼓舞士气，声响越来越大。

　　因为槐阳之前的那片槐叶，青灵和西东再次听到这些声音并没有先前那么不适。

　　但青灵皱了皱眉，眼前的情景看上去实在是太过惨烈，他们深陷在肢体蔓延的境地，踩在这里唯一还算干净的路上。

　　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已经快走到了这条泥路的尽头，再走几步，他们就能走到终点。
　　槐阳脚下伸出的藤蔓早已收回。
　　可即使离得很近很近了，他们仍然看不清路的尽头是什么。

　　正当他们还在查看周围的变化时，那些血肉模糊的残肢忽地朝着这条泥路而来，它们踩踏着挤攘着，要占领这条唯一干净潮湿的泥路。

　　青灵他们身后走过的泥路眨眼之际就推挤上了许多残肢，他们此刻唯有往前走。

　　青灵感到手腕一紧，槐阳已经牵着他朝着尽头处跑了去。

　　身后紧跟着西东和松果。
　　“这……这怎么回事呀？”西东慌忙地跑着。

　　“谁知道呀，先跑再说吧。”松果不敢回头望，生怕一望，就跑不了了。可事实证明，不望也跑不了。

　　松果脚上一紧，没来得及尖叫就扑倒在地，同时他发现倒在他身边的还有西东那个小个子。松果的脸贴在地面，很窒息，也说不出话来。

　　他真切地感觉到那些断臂残肢有的抓住他的脚，有的踩在他的身体上，他要被吞噬了，他内心大哭大叫着，该死的人界，他就不该来。

　　槐阳一转身，将青灵往他身后一拉，接着他手中树根藤蔓飞出，将抓住西东和松果的肢体往后一扯。

　　松果和西东顿感轻松，慌乱爬起来。

　　断肢奔涌速度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快，根本不容他们走。

　　槐阳朝着身后伸出一根藤蔓，他并没有往后看，藤蔓围成一个不大的圈，将青灵西东还有松果围在里面，藤蔓散出浓重的黑雾，是槐阳自身的煞气，而槐阳可以完全掌控自己的煞气。

　　在黑雾围绕的中间，藤蔓中透出一丝金光。

　　仅仅是一刹那，他们已经被断肢包围，因为圈在他们身旁的藤蔓，那些断肢便没法碰触到他们。

　　可它们仍旧不懈地拥挤着，迫切地朝他们涌来。

　　槐阳周身散发出浓重黑雾，黑雾将他包裹着，是他自身的，独属于他的阴煞气。

　　因为太过浓烈，那些断臂不禁露出怯意，不敢靠近却又想跃跃欲试。
　　槐阳每挪动一下脚步，那些断肢就带着他们沾染的血迹往后退一步。

　　青灵没有见过槐阳将煞气显露得如此明显的时候，虽然槐阳常常被自己身上的煞气包裹，但没有一次，能像这次这样透出不可忽视的攻击性。

　　青灵看着眼前望不尽的断肢，它们组成了一个灰褐色带着点点脏红的海。每一点脏红都在引诱着，让其加入其中。

　　“槐阳，别想，别看。”青灵语气有些着急。

　　许是听到了青灵的声音，槐阳慢慢挪动的脚步顿了顿。他没有看青灵，只是轻轻闭上眼睛，不得不承认，他刚刚心神受到了影响，而这是从前未曾发生过的，却又能因青灵的一句话就快速回神。

　　他感知着这里漫无边际的煞气，无穷肢体挣扎的声响朝他们呼啸而来，急切中带有丝丝怯意。

　　正常而言，当槐阳释放出自身强大的煞气后，这些阴煞形成的物体便会因抵挡不住槐阳更有威慑力的煞气落荒而逃，就像是不小心挑衅到了更厉害的存在，下意识的选择是逃离。

　　但是现在这些残肢虽然不敢碰触槐阳，且明显看出他们恐惧槐阳身上的煞气，他们却并没有逃离，他们瑟瑟缩缩，却又不肯放弃。

　　槐阳伸出手，掌心中出现一片带着黑色烟雾的槐叶，他手掌一转，槐叶就贴着槐阳的掌心向下，槐叶缓缓落向地面。
　　与地面接触的那一瞬间，像是一滴黑色的水珠落进这片灰褐色的浑浊海中，瞬间在海中荡开，以落地为中心向四周呈圆形晕染开。

　　所荡之处，血红的筋肉和露出森白骨头的肢臂就化成了黑雾，在一个眨眼间，又变成了灰色的迷雾与周围的环境相融合。

　　槐阳紧接着朝那泥路尽头抛去一片绿色，落在地上的那一刻，泥路上的残肢瞬间消失。
　　槐阳收回护着青灵他们的藤蔓，沉声道：“走。”

　　他们快速朝着路的尽头跑去。

　　没有人知道路的尽头是什么，但此刻那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槐阳第一个进入迷雾笼罩的尽头，那一刻，他什么都看不清楚，哪怕闭上眼睛也毫无任何感知。
　　接着跟他进去的是松果和西东，青灵最后进去的时候，往后看了一眼，残肢消失的地方又出现了一批又一批的残肢断臂，对着他们疯狂的叫喊着，那是一种绝望的嘶吼。

　　如果是不小心进入这里的人，想必没来得及害怕就已经成了其中的一份子。
　　随着眼前的迷雾越来越浓烈，青灵再看不见那些被隔绝在外的断肢。他感觉得自己在往下坠落，他想凝神静气，却怎么都做不到，他抬手挥了挥，身边什么都没有。

　　槐阳呢？西东呢？
　　突然间青灵隐约听见了流水的声音……

　　西东迷糊地睁开了眼睛，他动了动身体，忽然僵住，浑身上下唯有眼睛敢动一动。

　　他正悬挂在一根细枝上。而身下，是一条无比沉静的黑色河流。西东小心地往下看了看，河流表面平静的如同湖泊，可那河水流动的声音却让人无法忽视。

　　西东收回眼神，不敢再往下望，仅仅是看了两眼这黑色的河流，西东就觉得十分难受，那水流的声音也像是某种呼唤，呼唤他直坠河底。

　　槐阳站在黑河旁边，身后是丛丛密林，这条河就藏匿于此。
　　从迷雾中落下，他就到了这里，与青灵他们分散。

　　槐阳沿着黑河边往下走，脚下传来怪异的声响，他看了看，是潮湿泥沙掩盖不住的断臂白骨，但不似先前遇到的那些碎肢，这里的肢体呈青黑色，上面早就没有了血迹且僵硬如同普普通通的枯木。

　　槐阳仔细打量了一下两岸，果然,河流的两岸都是这些肢体堆砌而成。黑河不见尾也不见源头，无法估量它有多长，更无法估量这里埋藏了多少残臂断肢。

　　“啊——”一声尖叫划破这暗色密林，槐阳顺着声音而去，是松果。

　　松果刚从黑色地面上醒来，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的手上正抱着一个骷髅，他满脸惊惧，久久无法平静。

　　“怎么了？”

　　“上神”松果一看到槐阳就像看到了自己的新生。
　　他连忙爬起来，跑到槐阳身边，委屈巴巴地看着槐阳上神。

　　“上神？这里是哪里呀？怎么比之前哪里更加阴森呀？”
　　“黑河。”

　　“黑河？原来真的有黑河。”松果看了看四周，目光停在了眼前这条深暗的河流上。
　　松果忽然发觉少了什么，“上神，青灵公子他们呢？”

　　槐阳摇摇头，“不知道。”

　　槐阳此刻有些担忧，他们落下来的位置不同，但根据松果和他的位置来说，他们相距应该不远。但他没有发现青灵的身影，槐阳盯着黑河平静的河面忍不住皱了皱眉。

　　青灵是在一股寒意中醒来的。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他只觉有无数股浸入皮骨的寒冷钻进他的身体内，这些寒意像极了细长锋利的针，扎的他疼痛难忍。

　　他在水里，听着水声波涌不停地撞击他。他不在水底，也感知不到这里有多深。

　　他只觉得难受，水太凉了，不停地撕扯着他。
　　青灵艰难地伸出手，从他手中冒出了淡青色的光芒，慢慢地青色光亮将他整个身体都笼罩起来，青灵用灵力隔开水流的触碰才感到好受一些。

　　透过光亮，他才发现这里的黑不是因为水太深，而是因为水本身就是黑色的。

　　青灵张开手，往水面游去，清瘦的身形在这黑色的水域里显得如此羸弱。
　　青灵知道这里就是黑河，是噬过无数人魂的黑河。

　　已经很久了，他不停地朝上而去，却一直没有到达水面，他自觉怪异，明明是条河流，为何如此之深，河岸似乎相距很远很远，像是无边无尽深不见底的黑色海域。

　　他还没有从这怪异感中抽离出来，就觉脚腕处一紧，接着往河流底部直坠。
　　青灵迅速从指间点起一簇青光，朝着脚下一指，脚腕处一松，他又回到正常的水压之中。

　　是什么？

　　青灵来不及多想，水中危险，他要赶紧回到岸上。

　　来不及了，虽然四周黑压压的一片，但他仍能感受到周围有些什么朝他而来。他借着微弱的青光仔细看了看，是细长而柔韧的水草，密密麻麻地布满了他的周围。

　　在水草即将缠绕在他身上的时刻，青灵闭上了眼睛，手指在额心一点，额心就印出一抹青色碎片，碎片很小，但瞬间照亮了这片河底，黑色的流水透出青色的光芒，那本来快碰到他的水草转眼就化作细小草沫，在水流中飘荡了一会儿就沉入了河底。

　　青灵不知道河底有多深，他至始至终都在水流中间挣扎着。

　　他残碎的灵识照亮了黑色的水流，青灵随意往下看了看，发现水流更深处的地方有一簇显眼的金色光芒，与他青色的光亮相互映照着。

　　下一刻，那金色的光亮与他散发出的青光相撞，青灵无法动弹，他被吸着朝金光而去。

　　离那金色的光亮越近，青灵觉得越难受，那光芒一会儿像是炽热的火焰，炙烤着他，一会儿又成了潭底的尖利寒冰，切割着青灵。

　　离金光越来越近，青灵的身上已经有了数不清的细小伤口，这些细小伤口中正缓缓散着淡青色的光芒。

　　此刻的青灵是坠入黑夜里唯一的星辰，因为强烈的外来力量，将被碾碎成点点细碎的星光，而这星光终会消失。

　　青灵脸色太苍白了，他知道，只要再近一些，他就会彻底消失在这里，彻底灵魂俱灭，化作虚无。

　　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灵力逐渐消失，青灵觉得自己的眼睛越来越沉重。

　　眼睛闭上的那一刻，他脑海中出现了槐阳的身影。

　　他想，怎么办呀？就这样再也见不到了槐阳了吗？也好，在槐阳什么都还没有想起来的时候，就这样消失也好。
　　能再次见到槐阳已经很好了，已经很好了……不好，青灵心中的另一个声音响起：一点都不好，还想再看看他，舍不得，不想离开……

　　在空山净，他说：”“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我可以叫你槐阳吗？”

　　“你要记得我叫青灵，乃三界外第一灵鸟。”
　　……

　　在不理山，槐阳初见化成人形的青灵，他说：“我是槐阳。”

　　“嗯，我就是那个木头。”
　　……
　　千年后堂庭山再次遇见，槐阳看向他的眼神冷漠而疏离……

　　后来他说，“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我们以前认识吧。”

　　……
　　青灵身影越发薄弱，最后一丝意识消失之前，他感到腰间一紧，接着，他闻到了他熟悉的，他永远无法忘记的白槐花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