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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心思各异(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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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榆小栈外,凌泷山背手而立。
时辰还很早,他并不想去惊扰凌影的梦。
“小姐呢?”
婢女颤抖着弯腰立于半丈之外。
“小姐在屋子里,正睡着呢。”
“这些天她还好吗?”
“很好,但….”
“但什么?”
凌泷山压低了声音,婢女瘦弱的身子不由得又微微颤动了两下。
“但…不怎么出来。”
凌泷山并不给凌影安排贴身侍女,因为朝夕相处,总会泄露些什么。
因此,偌大的星榆小栈,只住着凌影。
婢女们白日才会过来,送食饭,打扫和收拾。
但这样太像是囚禁,凌影天生性格软糯乖巧,虽然不抗拒,但神采日渐无光,身体也越发的消瘦脆弱。
因此,才在凌影七岁那年,开始允许内门弟子自由进入。
只要弟子们严守口风,不触犯禁忌,凌泷山对别的事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出来?”
“只吩咐每日餐食放在屋门,便让奴婢们退下。”
凌泷山微微蹙眉,凌影的个性他了解,虽然她嘴上不说,但他知道,她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
她总喜欢坐在院子里,等着,看着。
“那小姐平日里都在做什么?”
“奴婢也不清楚…每日夜里灯火总是亮着的,似乎…在读书。”
婢女立在身旁,声音微微颤动。
她并没有撒谎,颤抖只因为对面是凌泷山。
这几日,夜晚过来,能看到窗上投射着凌影的影子,她总是拿着一本书在读。
凌影本就喜爱读书,婢女也没有多想。
***
凌影已经昏过去了。
她趴在李南尘背上,软软的,暖暖的。
李南尘匍匐在屋顶,屏住呼吸看着墙外的凌泷山。
那屋子里的人影是凌月制造的幻象,每当夜晚的时候,便借着烛光显现的影子。
而只要凌泷山踏入屋子,就能一眼识破。
四周很静,少女安静的呼吸就在他耳边。
霎时间,一万种方法投入脑袋,顷刻又被否决。
怎么引开凌泷山,只要一刻钟就好。
李南尘拿起一片树叶轻捻右指,屏住呼吸,正要向远处飞鸟使劲。
想以击落的飞鸟引他注意,兵行险招的时候。
一个灰衣弟子走上前来,他在凌泷山耳边道:“尊主,蛊林有异。”
“什么?”
凌泷山脸色一沉。
蛊林…泯蚁窟?
泯蚁窟除了他就只有凌泷水能进,难道是凌泷水也提前回来了?她独自去又做什么?
于是沉着脸挥袖跟着那弟子离开。
李南尘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好似千斤的重量被悄然卸下。绷着的弦终于得以松开。
他把凌影打横抱了起来,一跃而下,进入了屋子。
少女的屋子里是一种淡淡的香味。
就好似阳光下的水仙花,含着露珠,肆意明媚。
李南尘把凌影放入床上,然后盖好被褥。少女有些难受,细眉微蹙,侧着脸碰到了他的手腕,是软软的触感。
那药丸并不难找。
如此珍贵的药材在这里居然被随意的放在梳妆台的抽屉里,可见凌泷山对凌影的宠爱之深。
李南尘看着少女柔和的面庞,心里飘起一种复杂的情感。
药丸吃得很艰难,李南尘捏着她粉嘟嘟的小脸才得以喂下去。
她哼唧了两声,却还是没有醒。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子洒落下来,梳妆台上并没有什么胭脂水粉,除了一个镜子之外,就只有书。
厚厚的一堆书。
李南尘被这些书籍吸引了注意。
走过去细看,表面是一些故事话本,有一些讲的是凌氏兄妹锄暴安良,获得百姓称赞。李南尘心里冷笑,他甚至怀疑这话本是专门为凌影写的。
在从小到大的教育熏陶之下,也难怪,她对爹爹和姑姑那么信任。
里层有一些秘籍,内容多是仙术心法,这些修士都知道,并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
他转身看了一眼凌影。
少女睡的很沉,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没时间再等了,李南尘轻轻推门离开。
院落里。
四周很静,出奇的静,静得连晨起下人走动的声音都没有。
李南尘心中一惊,起身正要跃上屋顶。
倏忽之间,一阵飞针袭来。
他凝气,挥袖。砰砰砰一阵清脆的响声,飞针好似撞上了无形的墙壁,掉落下来。
但紧随着飞针的是一阵巨大的气浪,刚应付完飞针的李南尘无暇顾及,下一瞬,便被气浪震出三米远。
胸口一热,甜腥味从嘴里迸发,嘴角流出一抹鲜红。
还没等他站起身来。
又是一阵巨大的气浪,似乎被震碎了肺腑,大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你好大的胆子!”
凌泷山从暗处走来,整个人笼罩在巨大的阴云之下。
他气得身体发抖,如同地狱罗刹骤降人间,抬手一挥,又是一波气浪袭去。
李南尘好似整个人掉入了海里,拼尽全力也抵抗不了随着海浪的漂泊。他踉跄着却也站不起来,只能大喘着血气,半蹲在地上。
对于凌影,凌泷山是一个有分寸的人,他从不在星榆小栈杀人。
盛怒之下的他,也能只凭借最后的理智,对他保留三分余地。
“弟子…不知何事…”
李南尘保持着神志,尽量不让自己摔倒下去。
蛊林有异,他去了之后却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发生。
心道不好,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想必是有人故意引开他,借以潜入星榆小栈,伤害凌影。
又或者,凌影早就不在星榆小栈里了。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让他背后发毛。
想到这里,他焦急万分,根本没再去泯蚁窟,迅速折返回来。然后,就看到了李南尘从屋子里出来。
盛怒之下的凌泷山,凭着最后的理智控制,才没直接杀了他。
天空亮的很快,好像眨眼的功夫,就从鱼肚白到了煞白。
一片云都没有,一丝风都没有,强烈的白光,甚至让人不敢直视。
是神带着刀刃的审视。
凌泷山长袖一挥,直冲屋子而去。
破门而入只是刹那。却好似过了很久。
床铺上,空空如也。
凌泷山大步过去,捏着拳头,青经凸现,暴怒的火气就要砸了着屋子。
一双软软的手,覆上了男子的手背。
“爹爹,怎么了?”
她面色红润,穿着丝绸里衣,头发蓬松,从帘子后走了出来,就似刚睡醒的模样。
“影儿…?”
凌影从大开的门看出去,看到了半蹲在地上的李南尘。
她冲了过去,扶着他,强忍情绪。
“爹爹…你为何要伤他?”
“他,他…”
看到凌影红红的眼,凌泷山一下子有点慌。他最害怕的就是凌影的眼泪,凌影虽乖巧但性格坚韧,平日里并不总会哭。
但一旦哭,自己就算是天上的星星也会为她去摘。
“辰哥哥已经拿到了曲蟼,他是可以进入星榆小栈的!”
凌影瞪着凌泷山,大大的眼睛里饱含着委屈。
她没叫他师弟,也没叫他师哥,而是叫他辰哥哥。
凌影的称呼让凌泷山心里暗了半分,疑了半分。
“你当真拿到了曲蟼?”
李南尘从怀里掏出了那个瓷瓶子。凌泷山抬手,小瓷瓶隔着空气飞入他手中。
的确是,曲蟼的味道。
“爹爹,辰哥哥得知我生病了,一直没有离开屋子。所以一回来就来看望我,可你为何要伤他!”
凌影极少顶撞自己,凌泷山一时间居然有些手足无措。
就好似做错了事的孩子。
支支吾吾的道:“你…你们…何时那么熟悉了…?”
四周陷入沉默。
是可怕的静。
的确,凌影从未出门。
李南尘更从未进过内门。
两条平行线,什么时候会有过交集。
凌影一下子不知道如何是好。
暗暗懊恼自己不自觉的反应太过于强烈,或者是忍不住呼唤的辰哥哥,以至于引起爹爹的怀疑。
李南尘慢慢站了起来,吞下满嘴的血腥,朝着凌泷山行了个礼。
“两年前,晨曦,于梅台小谢。天际微白,大雪如絮,凌姑娘身穿白兰色斗袍立于雪中。惊鸿一眼,此生难忘。偷见是错,甘愿责罚。”
一丝暖流融入血管,触中全身,整个人骨头都暖酥酥。
凌影睁大眼睛。
两年前,梅台小谢。
那日,是自己生辰...
那年的生辰,爹爹带自己去了北方的庄子里,寻了天下最好的名师给自己作画。
她见过雪,但那是第一次见到半尺厚的雪,鹅毛大雪洒满江滩,落下满眼的银白。
如给大地穿上厚厚的袄子。
她穿着厚厚的斗蓬,戴着毛茸茸的兜帽,在雪地里玩了很久很久。
凌泷山神色变了变,嘴唇翕动:“梅台小谢,那日是影儿生辰。”
李南尘当然记得。
他记得很清。
因为,那是凌影的生辰,也是哥哥的忌日。
两人静默站着。沉默了半晌。
凌泷山崇尚武力解决问题,并不是一个喜欢想太多的人。
难道,眼前的少年,真的是因为那年少心悸而来…
影儿如此看重他,他也没法直接杀他…他得查探一二…
李南尘离开。
太阳高升,照亮了星榆小栈屋子每一个旮旯暗角。
凌泷山坐在桌前,慢慢的喝他随身携带的酒壶。
“影儿,你相信他说的话吗?”
凌影乖巧的坐在旁边,偷偷红了脸,点点头。
“那你知道他是谁吗?”
酒很浓,没一会儿,屋子里溢满了酒香。
“辰哥哥说过,他来自楚州卫氏。”
凌泷山嘴角咧了咧,却没直接否定。
“你知道爹爹为什么提前回来吗?”
凌影摇摇头,看着他。
“因为,你姑姑昨日告诉我,他身上驭速决的痕迹。”
凌泷水机警,在鸣金大会李兴逸敬酒之时,已经做了查探。
一个人在危机关头,才会暴露自己真正的心法本领。
驭速决是李氏内门心法,在暗针飞出时李兴逸的反应,和李南尘的如出一辙。
凌泷山看着凌影,直直的看着她水润润的眸子,一字一句。
“他是楚州李氏那不受关注的小公子,李南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