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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消失在水的水 ...

  •   张妈似早就等在了后山别院门口,看见我和傅良夜就迎上来了。

      “哎呦,你们两兄弟可算来了,老人家念叨一天了。”

      我悄悄在张妈耳边问:“姥姥今天状态怎么样?”

      张妈大嗓门儿地向全世界宣布:“今天特别清醒,把以前的事情的都记起来了,念叨得可是清清楚楚。”

      我微微一笑,抖了抖衣服,扇了扇身上的酒味,紧跟在傅良夜身后进去。

      “唉?怎么就来了你一个人啊?小久呢?”

      听见姥姥的声音我眼皮一热,整理好表情,几秒钟后才突然歪头从傅良夜身后露出脑袋:“姥姥,我在这里呢!”

      “哎呦,你个机灵鬼,快过来!”

      我凑到姥姥身前,在她坐着的摇椅上蹲下身子,姥姥递过一只手,轻轻放在我的头发上,揉着我的脑子,脸上笑得很开心。

      她的手柔软,无力。

      待我轻轻握上去,才觉察她的手腕和骨节比我想象的还要虚弱无力。

      “喝酒了?”

      “一点点!”我伸出两指在她面前捏出一个很小很小的空隙。

      “唉,你走的时候才13岁,现在你都长这么大了。要是你奶奶活着,她一定会很开心很开心”

      我肩头一震,微微垂头,心中万千言语,

      可话到嘴边,我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喉头酸涩哽咽,心都是抖的,只能在藏在心口处的黑暗角落里悄悄道:对不起……

      我垂着头,不敢回头看傅良夜的眼睛,他现在看我眼神应该全是鄙夷,他一定觉得我很虚伪。

      对姥姥做了那样狠毒的事情,还能站在她的面前上演承欢膝下的戏码。

      ……

      一直到回木楼,我都不曾有勇气和傅良夜对视。

      晚上,端着杯牛奶我悄悄走向姥姥的房间。

      到房间门口后,我停在门口,没进去,因为房间里面有人。

      傅良夜和姥姥的对话声传来:

      “小夜,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气,但上一辈人的错误,你不能怪到他的头上!”

      “姥姥,我没有!”

      巨大的冰凌从心脏蔓延出来,冻结了蔓延在四肢百骸的血液,也驱走了脑中残余 的酒精。

      我彻底清醒,莫非姥姥早就……

      “你以为我真是老糊涂了?小久看你的的眼神都带着躲闪!你背后没少给他眼色吧!”

      “我……”

      “他是萧严故意塞进院子的,这一点不错,但他是在院子长大的这也是事实,小久终归都是傅家人,你们是兄弟!就算他奶奶有错,错不连坐,”

      几十双手组成的巴掌阵营,组队在我的脸上招呼上来,啪啪啪……没完没了

      太阳穴突突地跳个不停,我的世界天塌地陷,原来姥姥什么都知道……

      “姥姥,他在萧家5年,萧严对他的的影响到了什么程度,我说不准”

      “小久是在萧家5年,可你不也把他塞进部队,看住了他七年,不是吗?这7年他都不曾怎么样?现在又会做什么呢?”

      “他会不会做什么我不知道,但现在整件事情就是在节骨眼上,事儿成了,萧严死无葬身之地;事儿不成,院子就有危险,我不能因为他坏了所有事情!院子冒不起这个险!”

      “姥姥明白你的心思,这事儿你可以不让他参与,但你不能离散疏远他,他是你的兄弟!到死都是!”

      屋子里好一会儿没动静,足有30秒之后傅良夜的声音传来:

      “我这边可以保证他不会参与这件事,姥姥,那萧严那边呢?”

      咳咳咳……

      又是姥姥的咳嗽声,急促中还喘着虚气。

      “小夜,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你向来聪慧,在识人断物上还用我提点,那孩子心里从头到位只有你,你看不出来?他生性善良,又在乎你,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的!”

      “姥姥……”

      “咳……咳……”,“别拍了,拍了也没什么用”

      “姥~”

      “我知道他奶奶的事和你有关!”

      屋内一阵沉默。

      “他奶奶是萧严的人,姥姥你别怪我,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那么做!”

      啪——我听见了玻璃砸在地上的碎裂声

      “傅良夜,趁我今天清醒,姥姥把话放在这儿,其他的我可以不管,但小久不行!

      咳……以后不管姥姥在不在,小久都是你弟弟,他生是院子的人死是院子的鬼,就算……咳……你也绝不能动他!”

      “如果……”

      啪——,是巴掌扇在脸上的声音!

      我单手握在门把手上,但最后还是没有勇气推开门。

      姥姥的声音传出来“如果什么,你想做什么?你现在当着我的面,对院子的列祖列宗发誓:绝不动久歌!”

      ……

      里面的对话声开始变小,我渐渐听不清里面的对话声。

      我竖起耳朵再听的时候,门开了……

      傅良夜看见我在门口有些意外,他动作迅速地关上门,一句话也没说快步离开。

      可能料定我会跟上去,我转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楼梯拐角处等我了。

      他靠在墙上,抽出一根烟点上。

      淡漠的烟丝将他的脸层层遮挡,我再也不可能窥清里面的乾坤。

      我慢吞吞走过去,站在离他最远的距离,失魂落魄地垂头靠在墙上,心如死灰。

      足足一分钟后,我才缓过胸口的那股窒息劲儿,狼狈开口问:“姥姥什么时候知道的?”

      傅良夜吐出一股青烟:“很早很早!”

      我难以相信地看着他,而他接下来说出话将我的整个人摔在地上,踩在泥里。

      “25年前,你来院子一个月的时候!她就知道!我也是今天下午才听张妈说的。”

      心头疼如刀割,喉头浓烈的血腥味泛上来,我捂着眼睛开口,:“那,那些慢性毒……”声音残破

      “她故意吃的,为了打消萧严的疑虑!”

      我眼框里面的泪一下就下来了。

      原来她知道一切,从最开始就知道,可她竟然仍然把我当作最亲的人,我……

      曾经我一直感念无比的那些恩德,此刻幻化成了一面镜子,顷刻间就将我照得无地自容。

      以怨报德,没有心肺的白眼狼,说的就是我这种人吧,我这样的人怎么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凌驾于一切的道德之槌,一遍一遍地捶打着我神经,它们比山重,比海深,每一下都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靠着墙蹲下身子,安静楼梯角处,只能听见淡淡的抽泣声。

      我的眼前开始频频出现幻觉,奶奶和姥姥的脸在我脑中反复交替闪现。

      大脑嗡嗡地作响,我奋力地将自己的头撞到墙上,头部的疼痛并没有让我更为清醒,意识模糊中我好像看见有个人在和我讲话,

      那个人叫蒋纵依

      “狗子,快看,我的金鱼好不好看?”

      “傅久歌你聋了,说话!”

      “我让你说话,听见了没?”

      我看见蒋纵依在狗笼外面,像个疯狗一样对着我歇斯底里,骂我是驯不熟的大狼狗。

      她手上的酒瓶忽然飞过来,狗笼结实的铁丝网死死将瓶子挡在外面。

      我喜欢呆在狗笼里,呆在里面,我就是安全的。

      “蹲在笼子里就真成狗了?那你叫啊,叫啊!”

      “不叫是吧”

      “不叫今天狗粮你也没得吃!”

      “叫!”

      她手上多出一根细长的电击棒,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我的头部。

      我的脑袋更疼了,无意识地呢喃出:“哥?哥?你在哪?”

      “找你哥?你哪有什么哥,你记住了,你是萧严的狗崽子,是上了户口本的!”蒋纵依的手忽然伸进笼子,拉着我的头发奋力将我拖到笼子边。

      笼子上的铁丝网将我的脸硌成一块又一块的小方框,她抓起旁边刚打开的那听啤酒,顺着那些方框,尽数将啤酒泼在我的头上。

      “我给你清醒一下!你哪有什么假哥,傅良夜早就死在泰国的狗窝了。你趁早忘了吧!”

      我看见我自己疯狂地对着蒋纵依吼“你在胡说什么?我哥不会死!”

      我伸出手,想拍打着坐得东倒西歪的蒋纵依,可是我怎么也够不着。

      啪——一个巴掌狠狠落下,我摔回狗笼的角落。

      “费尽心思把你送近那个烂地方,可不是让你认不三不四的人当假哥,你清醒点,这里才是你该带着的地儿,以前的事情得翻篇,傻不拉几的狗东西。来了萧家就要做萧家的狗仔子,听懂了吗?狼心狗肺,白眼狼一个!”

      蒋纵依又伸入手,狠狠拖拽了我一下,我的头直接撞到了铁笼上突出铁丝处,好像流血了。

      血流到了眼睛里,血腥的幻觉很快又吞噬了我,我看见一双手,那双手和我的手很像,它轻轻地捏起一把军刀,手起刀落,动作优雅地割破一个细白柔软的脖颈,刀法高明,血浆没有飞溅,血液缓缓地顺着刀痕流出,蜿蜒细腻。

      血流得太多,我的眼睛更模糊了,恍惚间,刀下的人忽然睁开眼睛对着我温柔一笑,我顿时尖叫。

      刀下的人是姥姥!!

      我还在镜子看到一个人,他满脸惊恐,手上全都是血,那个人是我,是我自己!

      刚刚,是我自己用刀刃一下一下割开姥姥的脖颈。

      我大喊 “不,姥姥,不……”。

      我在巨大的惊恐中清醒。

      我还在蹲在楼道里,傅良夜也在。他的口中叼着烟卷,烟青色将他的整个人笼罩,他的眼角泛着晶莹。

      我眨了眨眼,再看,好像什么也没了。

      傅良夜开始下楼,我猛地站起来,张了张嘴,尝试开口。

      可我再也不敢从心所欲说话。我很想问,萧严和院子到底有什么过节,但我不敢问,那似乎是傅良夜的禁忌,而现在那也开始成为我的禁忌。

      在傅良夜走下最后一个楼梯之际,我声带发出了沙哑模糊的破锣音:“信封里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13年前失踪的那些孩子的名单,我也不知道!”

      傅良夜回头震惊地望着我,他好像完全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终是搜刮出心底最没有底气的那句话:“你想做什么?我可以帮你!”

      他停顿了片刻,一句话没有说,转身离开。

      ……

      一夜未眠

      木楼的面积不大,我住这头,姥姥住那头,傅良夜住我对面。

      他一整夜都没有回来,早上一大早我就站在了姥姥房门口,靠在墙壁上听着里面的动静,心里暖暖的。可现在我也只敢站在门口,知道一切后,我再也没有脸皮进去面对姥姥。

      门开了,出来的是张妈,她的表情有些慌张:“久少爷,你快进来,我去叫人!”

      我丢开手上未点燃的烟卷,一个箭步冲进去,姥姥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眼睛紧紧闭着,脸色苍白的可怕,几秒之内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哆嗦着将手放在姥姥的鼻吸间,似有似如的微弱呼吸打在了指尖。

      我如释重负,一下摊在地上,喉咙里的呜咽在也压抑不住“姥姥,对不起,姥姥……”

      门外,很多脚步声冲过来,我回头看了一眼,张妈、傅良夜、七姐还有木森都来了……

      傅良夜的脸色灰败,好像一夜没睡,他看起来有些狼狈,站在他旁边的木森右手打着石膏,看起来更狼狈。

      七姐上前前前后后地检查了一番,我从她和傅良夜的对话中猜到,她是姥姥的主治医生。

      傅良夜眼睛通红,眼睛直直地望向七姐,开口问:“还有多长时间!”

      七姐摇摇头不说话,我从她的表情中解读出两个字“随时!”

      闭上眼睛,巨大的空虚感袭满全身,我的头顶上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它反翻滚着、旋转着,一遍又一遍地对我张开口子,一寸一寸地地开始吞噬着我……

      童年、回忆、家人、爱人、亲情,在巨大的黑洞面前,一切都那么渺小脆弱,它们一个接一个迅速崩裂、瓦解,最终灰飞烟灭,我的世界:天塌了——

      手上再有直觉的时候,是姥姥牵住了我的手,我慌忙回神。

      房间里只剩下了两个人,我……还有傅良夜……

      姥姥的两只手各持着我和傅良夜的一只手,严格地说是松松搭在我们两个手背上。

      附在我手背上的那只手开始收紧,我站起身子凑上前去,“姥姥!”

      几乎同时傅良夜也站了起来:“您感觉怎么样?”

      我艰难开口,喉中的声音已经哽咽:“姥姥,对不起!”

      “小久,别哭,人都得走上这条路!现在是我的时候了”

      “姥姥!”

      我想多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除了叫姥姥我竟然什么也说不出口。

      “小久,我最近最怕的事情就是走之前见不到你,现在你也回来了,姥姥挺开心,”

      姥姥缓了一会儿又说:“我还有一件事,你们两个一定要答应我。”

      傅良夜握住姥姥的另一只手:“姥姥,你说!”

      姥姥的手干瘦如柴,她艰难地牵起我和傅良夜一只手,将我们手掌叠加在一起,他在上,我在下。

      "我要你们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你们兄弟永不反目!"

      姥姥的脸对着的傅良夜,这话既像是对着我们两个说,又像是对着傅良夜说。

      我的手抖了一下,看了一眼傅良夜,他没有看我。

      傅良夜的眉眼对上姥姥的目光,良久后,沉声道:“好!”

      我知道他在骗人……

      姥姥没有再说话,握着我的手轻轻捏了几下,似乎在安慰我,我看着她浅浅地闭上眼睛,嘴角甚至还带着笑意,她呼吸清浅,手心带着略凉的温度。

      时针滴滴答答地走过,我的脸上还在维持着刚刚的笑意。我不敢卸下那丝笑,因为姥姥随时都会睁开眼睛看着我。

      维持着一个表情和姿势良久,直到傅良夜起身作势要将手指放在姥姥的鼻吸上,我抬头惊恐地看着他……

      霎那间,我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拍开他的手,他看了我一眼,继续往前伸手,伸到姥姥鼻子下后,又缓缓收回,一丝晶莹真切地从傅良夜脸上的滑落,一切已经成定局。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我见过人死,我亲手将子弹射穿过他们的心脏,他们会痛苦、会挣扎、会抽搐,还会绝望很久,直至最后,他们还会一喘一喘地留恋人间的最有一丝气息……誓死和死神做最后的争夺……不愿放手……

      可姥姥,她还什么也没做,那一丝笑甚至还都没有结束,原来生命竟然可以结束得如此平和简单,所有的一切只剩下了那么几个字——猝不及防!

      心口的水龙头流出一滴水,掉在了水池里,消失不见;我想找,可再也找不见了,姥姥走了……

      人就像水滴,死了后,水滴汇入大海,再也消失不见。

      嗵……

      一个高大的身影在我面前轰然倒下,我越过床位,拼命地掐住他的人中叫他:“哥,哥……傅良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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